第3章

「可你欠我!」


「時婉!」


「你欠我的,你這輩子都還不清!!」


時婉沒說話,拿著手機一直打電話。


那頭卻隻有機械的女聲不斷重復:「抱歉,您撥打的電話……」


她有些焦躁,退出來的空隙想給沈渝打語音電話。


微信上卻有一條未讀信息。


是沈渝十幾分鍾前發的:


——我們分手。


 


情緒越Ţůₒ過阈值,時婉起身往門外走,想回現場找沈渝。


楚闊卻忽然笑了。


「你以為他真的喜歡你嗎,時婉。」


「他根本不愛你。」


「一個真的愛你的人,怎麼會大度到前男友來了,還肯留下他共處一室?」


時婉沒回頭,朝著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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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闊在她身後笑,笑著笑著,又哭了:


「你把他當替身。」


「你又怎麼知道——」


「你是不是別人的替身。」


 


時婉猛然轉身,大步走過來抓住楚闊的肩膀:「你知道什麼?」


楚闊看著她,眼淚都笑出來了。


「我不告訴你。」


「時婉。」


「我就要你痛苦。」


18


沈渝的電話一直沒打通。


人事說他請了很久的假。


時婉問遍他相熟的人,卻沒一個人知道他去哪裡了。


時婉頭一次覺得煩躁。


像做一道復雜的數學題,答案證明寫了滿滿當當。


卻得不出最後的解。


 


沈渝請假的第十天。


又是一個下雨天。


時婉在樓下的時候恰好遇見宋擲。


宋擲看見她時愣了一下,問她:


「時總,你和沈渝分手了嗎?」


時婉想說沒有,隻是張口卻啞然。


宋擲轉頭,看著外面如注的雨簾,好半天才開口:


「你比他幸運太多。」


19


沈渝身上有種矛盾的存在。


時婉第一次見他,恍惚間把他當成從前的楚闊。


她承認是因為這個動了心,可越到後來,才發現他和楚闊相差太多。


 


沈渝待人接物很溫和,對誰都是笑著。


可她偶爾撞見沈渝一個人,卻像是沒有靈魂的木偶,面無表情。


又在她喚他的那瞬間被插上發條,變得鮮活。


 


戀愛後其實他們之間親密的動作也很少。


沈渝在與她親近時並不自然,他過於遲鈍也過於守禮。


他們之間最過界的舉動,也不過是她落在他臉上的吻。


她當他是害羞。


可他又總會站在不遠不近處看她發呆。


時婉偶然對上過那個眼神。


像是落入一片綿延千裡的雪原。


那裡面的東西太雜太雜。


唯一能窺見的。


是鋪天蓋地落下的愛意。


 


她以為他愛她。


殊不知。


他們都是騙子。


她對他的過去一無所知。


譬如他向來淡漠的情緒,譬如他避而不談的家庭,譬如他錯落縱橫的傷疤。


這些分明的疑點。


她一概不知。


20


沈渝的假快要請完的前兩天。


時婉去了宋擲說的那個墓園。


入口的工作人員看到她表情有一瞬間的空白,脫口而出一個名字:


「宋桉桉。」


時婉蹙眉。


中年男人撓著頭,有些抱歉:「不好意思,您應該是來看她的吧。」


「應該是雙胞胎姐妹?」


時婉沒回答,轉而問她:「您怎麼記得她?」


她笑了笑:「我在這裡工作三年了。」


「有個男生每周都來,風雨無阻。」


「從沒缺過一次。」


她後來好奇,就想知道那裡埋了他什麼人。


一個二十來歲的女孩。


笑起來唇角有淺淺的梨渦。


他就記住了。


 


時婉的臉色稱不上好。


她打聽到了宋桉桉的位置,朝著那兒走。


墓園風聲呼嘯。


 


宋桉桉的墓前站了一個人。


沈渝的身形清瘦,看上去有些伶仃。


滿園的墳墓裡,他像另一種意義上的碑。


 


她開口:


「沈渝。」


21


我回頭的那一瞬間,刺眼的光暈得那人模糊不清。


讓我還以為是她。


 


想起來又有些好笑。


人死不能復生。


這是最簡單不過的事實。


 


看清時婉的剎那我有些訝然。


時婉向來從容,面對我時常帶笑,嘴角的梨渦和宋桉桉的萬般肖似。


可她這次沒有笑,目光落在我身後的黑白照片上。


好一會兒,才艱難開口,聲音像是滯澀的溪流:


「阿渝。」


「你每次看我的時候,都在想什麼?」


 


在想什麼?


在我透過門縫望向時婉的每一個瞬間,在我看著時婉輪廓發呆的每一段時間。


我都借著她在描繪我的桉桉。


如果她沒有死。


如果她活下來了。


會是什麼樣子。


22


我在城中村的小巷子裡長大。


童年的生活盡數是大人夾雜著髒話的八卦聲,下水道腐爛發霉的臭氣,無處不在的蒼蠅,還有酗酒的爸爸和漠不關心的媽媽。


生與死的界限於我並沒有太分明。


被爸爸和媽媽打到快失去意識的時候,聽到媽媽攔住爸爸說:


「別真打死了。」


我想的是。


還不如死了。


 


很奇怪。


他們怕外人發現,不會在衣服包裹不住的地方留下痕跡。


可隨著年歲漸長,他們又不滿足於隻在家裡施暴,以至於到了外面,也要彰顯他們的權威。


我在外人面前被打罵,毫無尊嚴。


我像是生來給他們還債的。


其實也沒關系。


因為我習慣了。


 


十五歲的時候,我站在五層樓高的教學樓往下望,風聲呼嘯。


那一瞬間也有「要不就這樣跳下去吧」的念頭。


然後宋桉桉出現了。


我被人猛然抓住手腕往後帶。


最後兩個人滾在一塊,粗糙的地面把宋桉桉的手背劃破兩道口子。


被她抱住的我卻完好無損。


松開時她長舒一口氣,教訓我:「不要想不開……」


卻在對上我眼睛的那瞬間噤聲,不合時宜的紅暈攀上她的臉:


「沈渝。」


「怎、怎麼是你?」


「你認識我?」


「年紀第一誰不認識?」


她道,聲音慢慢放柔,「你為什麼站在……」


 


我沒理她,從地上爬起來走掉了。


她在背後喊我,我沒回頭。


 


我不懂怎麼和人相處,習慣了獨來獨往。


宋桉桉卻像 RPG 手遊裡完不成任務就甩不掉的 NPC。


從那天之後她開始刻意找我。


我不習慣和人交往。


也並不討厭。


隻是十幾年來的經歷讓我下意識地會選擇逃避。


宋桉桉卻一直出現在我的任務面板裡,又漸漸成了每日任務。


23


爸爸從外面回來的時候,恰好在放學路上和我撞上。


男人帶著渾身的酒臭味朝我逼近,高高地舉起他的手,下一秒就重重打在我的臉上。


巷口的人習以為常,瞅過一眼後竊竊私語一陣,又被帶到下一個八卦話題。


我垂下眼,他罵我:「看到你就心煩。」


罵完後也不管我,邁著醉步離開。


臉上陣痛未消,火辣辣得疼。


我抬頭,卻恰好對上人群中宋桉桉的眼睛。


她有些發愣,舉起了手中的書,剛要喊我,又在觸及到我臉頰的一瞬間噓聲。


她帶我回了她的家,家裡隻有她和她的奶奶。


宋桉桉打湿了毛巾蓋在我臉上,問我:「誰幹的?」


「我爸。」


 


她沉默了一瞬,說話有些艱難:


「他……經常這樣對你嗎?」


我沒說話。


她的目光落在我穿的長袖上。


我把拉鏈往上拉了拉:「……別問了。」


空氣有一瞬間的凝滯。


我甚至能聽見宋桉桉的心跳聲,錯亂無章。


好半天,她卻忽然拉住了我的手。


她說:「沈渝,我們一起逃跑吧。」


「考完高考,就填一個離家遠遠的大學。」


「從這個糟糕的地方逃跑。」


 


逼仄的小院裡還能聞到外面飄進來的霉味,夾著令人作嘔的煙酒味道。


夕陽落在宋桉桉的肩頭。


她的笑容有些勉強。


唇角的梨渦淺淺。


我捂著臉上的毛巾,應道:


「……好。」


24


宋桉桉陪我上學放學,借著讓我給她補課的名頭忽悠我去她家。


讓她奶奶給我做好吃的。


宋桉桉聰明,心思卻不在學習上,我督促她,後來成績也慢慢好起來了。


再後來我們考了高考。


成績出來的那天,宋桉桉高興得拉我出去,在街頭巷尾到處亂竄。


「阿渝!全省第二!」


「這下你可以想去哪裡就去哪裡了。」


我們一塊兒買了一個小蛋糕,蛋糕上的燭火倒映在她的眸子裡,像是燃燒的火焰。


灼得我心髒發燙。


「你想去哪裡?」


「沒想好。」


「那慢慢想。」


「想到了告訴我,我和你一起。」


 


宋桉桉像是一團火,我靠近時就會覺得溫暖,恍惚間甚至會生出一種自己也被點燃的錯覺。


隻是那火還沒升起,就被撲滅了。


 


省裡來了一個媒體想採訪我,我拒絕了。


或許是那天被醉醺醺的爸爸當街罵了一頓,被她瞧見了。


她沒再找我,走遍了街坊鄰居。


十幾年被人冷眼旁觀的生活成了他人博眼球的素材。


他們誇張地咒罵我的父母,敘述我的人生是如何悲慘。


然後再經過一番加工,成為一道供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這篇新聞引起轟動。


又有無數的媒體聞風而來。


他們無孔不入的侵入我的生活,所有人都對著我指指點點說:「那就是那個可憐的孩子。」


「他爸媽對他那樣,他成績都這麼好。」


「你要向他學習。」


 


我的父母不堪其擾。


他們似乎遭受了報應,被人痛罵,被單位責罰。


可是人渣是不會悔過的。


所以最後的一切又變本加厲地落在了我的頭上。


 


我被他們趕出來的時候是個陰雨天。


我爸怒斥:「白眼狼!滾出去!」


「以後別回來了!」


周圍的鄰居竊竊私語,所有人圍成一團看熱鬧,卻沒有任何人施與援手。


十八年的痛苦層層加碼,終於在這一刻累到了最高峰,壓垮了我最後一道心理防線。


 


然後宋桉桉出現了。


她義無反顧地穿過人群,拉住了我的手。


「阿渝,沒事的,我帶你走。」


「別怕,阿渝。」


「我在。」


25


我生病了。


宋桉桉帶我回了她的家。


家裡隻有兩個房間,她把她的讓給我後,每天和奶奶一塊兒睡。


我把自己關進房間裡,拉著厚厚的窗簾,在黑暗裡蜷縮成一團。


 


陳舊的疤痕像盤踞在我身體上的蟲子,蠕動著,蠶食我的神經。


我不能見一點光。


我有時候會發瘋。


用尖利的指甲抓自己的手臂,抓到鮮血淋漓後再清醒,像是魘住的人找回自己的神智。


全然不知道自己上一秒做了什麼。


 


宋桉桉摸著黑給我上藥。


有時候我不說話,乖乖地讓她上藥。


有時候我會突然發病,伸手拍開她手上的藥,然後去揭那些新結好的痂。


抓得狠了,手臂上的血剛止住又落下來。


一片漆黑中,隻有宋桉桉的眼裡有微弱的光。


她驟然衝上來,將我緊緊抱在懷裡。


我被她禁錮住,想動手,又怕傷到她,遲遲感受不到痛感,隻一口咬在她肩頭。


宋桉桉不說話,隻是抱著我。


一直到我的瘋勁過去了。


屋內一下呈現出一種令人窒息的沉默。


 


「宋桉桉。」


「我……」


「阿渝。」


她打斷我的話。


頭埋在我的頸間,雙手有些顫抖。


我察覺到衣領處的湿意,像是落下的火星,燙到幾乎要將我灼傷。


「沒事的。」


「沒事的。」


她不斷地重復。


不知道是在安慰我還是在安慰自己。


「你隻是生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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