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


午後的風裹挾暖光,呼嘯。


那是個長達二十幾秒的對視,微塵在我們之間蕩漾。


直到他一聲笑。


「小江,這麼會編故事?」


「不做警察之後準備當小說家嗎?」


他的反應跟我想象中一模一樣。


我走到他身旁,在他的耳邊,拿隻有他能聽到的話說。


「那次在仰光的行動,為什麼中途叫我暫停?」


「是和『驢刀ẗű₉』談合攏了嗎?」


我沒想到他會猛地掐著我的脖子,將我摁在欄杆上。


我咳嗽,感受到他愈發用力的拇指。


「江槐琳,你是我教大的。」


「不要妄圖覺得自己有反抗我的本事。」


「你讓我很不爽,什麼事都要講究證據,你知道嗎?」


像張著血盆大口的猛獸被猛地撕下虛偽的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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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證據。如果我說我有證據呢?」


我盯著他,一字一頓地說。


他在下一秒,松開我,理了理自己的領結。


朝我笑。


「我會給你約好心理醫生的。」


「這幾天,你先回家吧,別參與行動了。」


18


秋雨打湿了一地回家的路。


我不知道傅伯恆在哪,以隊長的手段,他說不定早就遭遇了不測。


隻是,我不免想起。


最後在東南亞的那些日子,傅伯恆是不是早就已經想起了很多?


他最後要跟我說的那句話,到底是什麼?


如果我聽他說完了,那麼現在的局面會不會不一樣?


傅伯恆,你到底是什麼人?


我該相信我自己的……判斷嗎?


一路上想了太多事情,密密麻麻的絲線要將我腦袋給擠炸。


可當我拿鑰匙打開久別的家門時。


心中的警鈴拉起。


開玩笑,在東南亞做了這麼多年臥底,我沒點反偵察意識根本活不到現在。


門鎖被人動過,玄關的拖鞋也有錯位。


我第一反應是轉身。


可還沒開始跑,就被人從身後拿麻繩勒住了脖頸。


下死手啊。


我踢倒了鞋架,抽出一邊的鞋拔子甩那人臉上。


身旁傳來了一聲悶哼,可我還沒來得及脫身,就被另一個人摁住腦袋往牆上砸。


視線逐漸適應昏暗,我屋子裡到底藏了幾個人啊。


就這麼急著致我於死地?


我轉身往門外跑,身後的人窮追不舍。


他們全部蒙著臉,手上拿著兇器。


我在警校時格鬥成績非常好。


可是一個兩個還好,現在直接雙拳難敵四手。


我被人掐著脖子摁在了窗臺外。


看著底下綽綽的樹影,路燈明明暗暗,十一樓高,我摔下去就屍骨無存。


其實我根本就沒有證明隊長是壞人的證據。


可我這麼一試探,他就技能全放了。


他到底有多怕。


就在我整個人被拎到窗臺外的那一剎那。


身後,傳來了簌簌的電擊聲。


19


無邊黑夜裡。


我與穿著黑色帽衫的男人對視。


幾天不見他似乎臉龐更沒血色了,像是一揉就能被人給挑破。


幾個人躺倒在他腳邊呻吟。


「傅伯恆。」


我喊他。


……你的腹部好像流了很多血。


我話沒有說完,他轉身就走。


「你等等!」


我跌跌撞撞地想要追他,可他越走越快。


於是這又變成了一場追逐。


我倆穿梭在老舊小區的樓道,野狗的叫聲劃破月亮。


肚子傳來淡淡的疼痛,我捂著肚子跟上他,他比黑衣人還好追,因為他的身後留下了斑斑點點的血跡。


我追他追到了小區的停車場。


一到晚上這裡簡直堆滿了汽車,我和他在各種老式車輛間遊離。


我舉起了槍,揚聲。


「傅伯恆,逃跑下去不是辦法。」


「你應該跟我回隊裡。」


「我相信組織不會冤枉任何一名好人……」


我的腰腹被人抵住。


從車窗的玻璃中,我看見他就在我身後。


「小乖,我是警察。」


「我是個警察你知道嗎,你肯定以為我瘋了,可我是個警察……」


男人聲音沙啞,帶著窺不見的倉皇和破亂。


「我幹了什麼,小乖……」


「我該怎麼辦……」


「小乖,沒有人會相信我。」


「我沒法證明自己是警察了,我做了那麼多錯事。」


不是你的錯。


我想說些什麼,可我張不開口,那一刻我明白了。


我也在懷疑。


沒有證據。這世界上最後一份名單被刪除了,誰都沒有證據。


於是他無措地對上我的雙眼,他崩潰了。


他轉身就走。


「你別跑!」


我追著他。


燈影將我們的影子拉得細長。


破碎,又晃動。


無論怎樣,我必須得把你帶回去。


所以,我隻好採取強制措施了。


我逮到他就給了他一拳,跟他扭打在地上。


都這樣了,他還是下意識護著我沒被地上的玻璃碎片劃傷。


肚子又傳來劇痛,我遲疑了一下。


他立馬起身往一輛大巴車上跑,敲碎玻璃鑽了進去。


我強忍著惡心反胃的衝動,追上他。


跳上車,在一排黑暗中摸索。


身後突然傳來一道大力。


其實當時,我完全能躲開的。


可是肚子不知為何狠痛了起來,我一躲閃,被人摁在了椅子上。


「傅伯恆。」


我喊他。


他毫不猶豫地拿領帶將我的雙手綁了起來。


「我肚子有點難受,我……」


黑夜的倉皇間,我望著他。


很多年後我都會想起他的眼神。


像被人拋棄的,知道自己下一秒會被人毒死的野狗一樣。


他從我的口袋裡抽出手機,幫我撥通了同事的電話,丟在我的身邊,


轉身踹開車窗跳進了茫茫夜色裡。


20


「江警官,傅伯恆跑了。」


「隊長也不見了,現在局裡亂成一鍋粥。」


「上面很重視。」


「咳咳,我知道……」


我被人松了綁,跑到路燈下吐。


摸了摸口袋,苦笑。


「我的配槍也被傅伯恆搶走了。」


屋漏偏逢連夜雨。


各局裡的同事被連夜叫起來開會。


這件事鬧得很大,不僅因為其目標是才關押的嫌疑人。


還因為,就在一小時二十分鍾,


已經確定隊長被傅伯恆劫持了。


無人機的畫面中,一座廢棄廠房的屋頂,傅伯恆滿身是血,路都走不穩。


拿我的配槍,正抵著隊長的頭。


我隨警車一齊趕往案發現場。


霓虹的燈光匯成一片聲色,我從未見過這樣的大雨。


像是要將血和一切掩埋。


像是要將所有的秘密徹底洗刷。


「嫌疑人傅伯恆,請放下武器立即投降。」


「你已經被包圍了!」


「再重復一遍,你已經被包圍了!」


齊刷刷的警車圍繞在廠房四周,廣播不停播放著這句話。


局長把話筒遞給我,帶著我一起上樓。


「傅伯恆現在誰都不見。」


「我們也不確定他是不是願意見你。」


「你盡量拖延時間,我們給狙擊手找角度。」


我接過話筒,


直升機的探照燈將整個屋頂照得恍如白晝。


雨水將一切折射成無數凌光。


破碎而極具攻擊性。


「傅伯恆。」


在我喊他名字的那一刻,他猛然抬起腦袋。


我不想看著他的眼睛。


他像是一個剛恢復記憶的小孩。


像是早已被蹂躪千百遍,像是早已在地獄望著我。


「我是警察。」


他的那把槍抵著隊長的腦袋,聲音嘶啞。


「你說啊,你跟他們說啊。」


「你說我是警察,隻有你知道,你說啊。」


他不住地顫抖,雨水在他身邊砸下。


傅伯恆肯定有好幾天沒吃藥了。


精神狀態極不穩定。


他像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或是要不到糖的孩子。


他極盡全力想要向他人證明,證明一個虛妄的名謂。


可惜,大雨掩蓋聲響,留給他萬籟俱寂的沉默。


「小乖,我回不了頭了,對嗎?」


雨珠掛在他的眼睫,他紅著眼眶看我。


或許那天我早該知道,他把一切撕裂,就沒想過復原。


可我還是舉起話筒,朝他說。


「傅伯恆,你把槍放下。」


「一切沒有結束,我們還可以重新開始。」


「怎麼開始?」


他笑,問我。


「誰願意相信我?」


「Ŧûₕ我這雙手已經佔了太多血了,誰他媽知道我幹了什麼?」


「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我殺了他不行嗎,我為什麼不能殺了他?」


「我那麼痛苦,我想為自己報仇。」


「我隻是想為我自己報仇,我……」


雨聲掩埋了直升機的聲響,


「可是你這樣,不就跟你拼死也要鬥爭的罪犯,沒有任何區別了嗎?!」


「可是你這樣,不就拋棄了當時所穿的那一身警服嗎!」


「你看看現在的你!」


「那個曾心中充滿光的警察,會不會鄙夷現在的自己?」


「……」


雨點似不要命般翻湧。


男人怔愣著,望著我。


他垂下了手,所有人俱是松了一口氣。


直升機的燈光輪轉,他將隊長推開。


我的背後驚出一身冷汗,朝他說。


「其實,傅伯恆,我……」


「小乖,你說,你永遠都不會丟掉我的。」


那耀眼的燈光在我的瞳孔李無限放大。


男人舉起了手槍。


抵在自己的太陽穴。


他朝我笑。


「小乖,你說你永遠都不會騙我的。」


「小乖,你說你永遠都不會背叛我的。」


「小乖,你說你永遠都不會丟掉我的。」


「這樣的諾言,你一個都沒有實現啊。」


傅伯恆其實長了一張正派的臉。


落幕的光柱打在他的身上。


某一刻,男人偏執瘋狂的眼神,重執清明。


我仿佛看見了一名初出茅廬的小警察,他本對未來有所期望。


他朝我揚唇,而後。


顫抖。


他明白,他都明白。


其實他早就清醒。


卻也清醒得太晚。


「小乖, 我再也沒有成為警察的資格了吧?」


……


……


一聲槍響。


恍如炸醒飄白的夢。


「傅伯恆!!!」


我衝過去喊他的名字。


留給我一地血花。


……


……


你看, 江槐琳,他的腦袋,在你的面前炸開了呢。


是他輕手扣動扳機的哦,死得透透的了,血都濺你身上了。


這個人, 唯一下狠手殺死的, 還是自家組織那幾個懷疑你的二把手哦。


一個小玩具從他的懷裡掉落。


被我偽裝成機器人的通訊設備。


我送給他的「生日禮物」。


小機器人跌落在水泥地上。


終於摔斷了一條胳膊。


拿一雙灰蒙蒙的眼睛。


望著我。


尾聲


我從睡夢中驚醒。


大巴高速行駛, 身旁, 是一片油菜花開滿的田野。


「媽媽, 你做噩夢了,對嗎?」


「不要做噩夢, 有我在呢,我會保護你。」


男孩抱著我的胳膊。


我抬手拍了拍他的腦袋。


那件事發生之後,上級重新展開了徹查。


隊長以間諜罪, 危害公共安全等十幾項罪名被判處死刑。


但是, 在審訊期間,他拒不承認傅伯恆曾經的警察身份。


他說傅伯恆這輩子都別想葬在烈士陵園裡。


……


我也辭去了警察的工作。


我患有很強烈的 ptsd, 沒辦法再在崗位上工作。


生下小念之後,就一直帶著他在南方一座小城生活。


幸虧小念懂事。


我這個單親媽媽才過的沒有那麼倉皇。


他學習也很好, 腦袋聰明得有點像他爸爸。


我就怕他以後也長成個戀愛腦。


我牽著小念來到一個村口。


這個村子馬上要拆遷了, 我們來的正是時候。


我把他的照片遞給村口八十歲高齡的婆婆看。


婆婆哦了一聲。


「這是小宇啊,小宇……小宇,他現在過的怎麼樣啦?」


「小宇?他的全名叫什麼呢?」


「魏書宇。」


……原來他的真名,是這個。


我按照婆婆的引導推開村子角落的屋子。


很小很小的一座房子。


他是留守兒童, 人生的前半生, 魏書宇一直住在這裡。


很奇妙的感覺,像穿越了時空。


老舊電視還Ṭŭₘ擺著花布,這裡有近十年無人再光臨過。


我透過微揚的粉塵與所有的一切對視。


突然發現屋子裡有幾處略新的痕跡。


我快步走到很顯眼擺在桌子上的盒子前。


是個木質盒,密碼我試了一下就試對了,我的生日。


八音盒的音樂緩緩流淌。


他倉皇的浪漫令我有點想哭。


一定是逃亡的那段時間, 他偷偷放進來的。


那裡有一封信,我從來都不知道他的字原來這麼好看。


他之前,都拿左手寫字。


「小乖,當你看到這封信時, 肯定就是來找我了。」


「我趁著自己清醒時, 跟你寫下這些話。」


「我想告訴你。」


「不要擔心,無論最終結局如何, 那是我想要做出的決定。」


我盯著泛黃的信紙。


看著看著, 肩膀不住顫抖。


「媽媽,不要哭。」


小念拉著我的手指, 我猛然摟緊了他。


他歪著腦袋,揉我的頭發,哄我。


「好啦, 小念給媽媽變隻小羊, 媽媽就不哭了,好不好?」


他最像他爸的地方就是眼睛。


恍然某一刻。


我覺得男人也蹲在了我的身側。


這張信裡,他留給我的最後兩句話是。


「小乖, 如果可以的話,請送我一束明晚的月亮。」


「野狗不需要墓碑,狂奔到腐爛就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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