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我還是塗上了胭脂。
郎君眉心微蹙:「不是說不要塗了嗎?」
我低頭不語,郎君應是天上人,我這樣的人怎能染指。
縱使郎君過分親昵,我也應當安守本分。
我這樣想著。
郎君備了馬車,竟把小竹兒趕了出去,自己進來。
我掀開車簾,小竹兒正跟侍衛玩得歡快,還叫人騎得快些。
侍衛也縱著他。
唉,這孩子,獨留我一人尷尬啊。
郎君雖看著瘦,可實在是壯實了不少,這狹小的空間裡,實在是讓人坐立難安。
郎君看著我:「怎的總低著頭?」
郎君啊,你總盯著我看,我怎的能不低著頭。
我尷尬地笑了笑:「有嗎?」
我掀開窗簾向外面看去,看著那些花花草草。
郎君竟也湊了過來,一時間的接近倒也讓我有些不知所以。
郎君淡淡道:「這些花草成日裡都見,有什麼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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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感受到他鼻尖噴灑出的熱氣,一時語塞,竟也說不出些什麼。
按下狂跳不止的心髒,隻得假寐。
我見過歐陽沛珊,那樣標致的人物,那樣弱柳扶風的姿態,不是我這樣的灑掃丫頭可堪相比的。
郎君念的不過是我昔日追隨的恩情,我時刻這樣告誡著自己,讓自己足以保持清醒。
看我睡了,郎君便也不多說什麼了。
到了京裡,我便要下車。
郎君拽住了我:「還沒到家,你這般著急作甚。」
我慢慢抽手:「還有一條街便要到了,郎君恐不順路,我自己過去就好。」
「陛下已經將謝家舊宅封賞給我了,以後咱們便住在謝家,不必再拘泥於那個小院子裡了。」
是啊,郎君已經可以回謝家大宅了,不會再住在那個小院子裡了。
「郎君,當時走得匆忙,有些東西沒來得及收拾,我回去收拾收拾。」
郎君淡然:「讓下人去就好。」
可我不就是個下人嗎?
「郎君,還是我自己去吧,有些東西我怕說不明白。」
謝鴻軒接著說道:「那我陪你。」
我笑了笑:「郎君自有國家大事要繁忙,我們晚些再相見。」
謝鴻軒想了想:「好吧,那我先送你過去。」
將近半年的時光,小院有些破敗。
年關買的大豬肘也隻剩下白骨,空氣中也彌漫著腐爛的味道,可這裡不就是我該待著的地方嗎?
我撸起袖子,小竹兒也有模有樣,昔日的鄰裡也不多了,有的被徵兵,有的逃了,孫嬸說,房東大叔也鎖了院門,聽說是逃去江南一帶了。
孫嬸說現在好了,天下快要太平了,鄰裡也漸漸都快回來了,也有人和她說話了,不用整日裡擔驚受怕。
一場戰火,倒讓許多人都平和了許多,我也寬慰了她兩句,便去各忙各的。
我早就將我給郎君做的那件新衣做好了,我望著這件衣裳有些出神。
小竹兒還是喜歡依偎在我身邊:「姐姐怎的不把這件衣裳送給郎君?」
我有些慌神:「郎君壯了,這衣裳恐怕有些不合身。」
「那姐姐給郎君改大一點,再送給郎君。」
改大一點郎君就會穿嘛?
郎君輔佐五皇子奪得皇位,年僅二十五歲就成了當朝宰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早已是雲錦華服,這樣的衣裳郎君又怎麼能穿。
不僅要改尺碼,還要換布料。
可那就不是我做的衣裳了。
天剛剛擦黑,郎君便來了:「收拾好了嘛?我來接你回去。」
郎君來時我正在鋪床。
「郎君,我便不去了,我在這裡住慣了。」
謝鴻軒蹙著眉:「不是說隻是收拾東西嗎?」
看著謝鴻軒的樣子好像真的看不夠,可是就算是看不夠也不能再看了。
我背過身去,繼續自顧自地打理我的床鋪:「我不過去了,郎君回吧。」
謝鴻軒將我的身體扳過來:「怎的好端端的不高興了,有什麼我們回去再說。」
我抬起頭,強撐著笑臉:「郎君如今一切都好,我便也放心了,我也該回邺城了,一時不察,竟是將近兩年沒回去了。隻不過要勞煩郎君看顧一下趙竹。」
謝鴻軒聽了我這話生了幾分怒氣,捏著我肩膀的手臂又緊了幾分:「你想回邺城,過幾日我忙完了同你一起回去便是,還有那趙竹跟我有什麼關系,我為何要看顧!」
我擰了擰身子,奈何郎君抓得緊,竟也未動分毫。
我也來了些脾氣:「不看就不看,我自己想辦法就是,你先松開。」
謝鴻軒從來不是個好脾氣的人,這些時光,家中變故,鐵馬冰河,他更是被磨得冷硬。
謝鴻軒緊緊抿著唇,長臂一伸,竟把我整個人都圈進懷裡。
郎君的胸膛好硬啊,可這還不是我感嘆的時候。
我想要推開郎君,可郎君卻是緊緊地不肯松手。
我喘著粗氣,拍著謝鴻軒的後背。
謝鴻軒也察覺了此時我的不對,忙松開了手。
我臉紅脖子粗地咳個不停:「咳咳,郎君你快勒死我了。」
我伏在床邊,謝鴻軒坐在一側,輕拍我的背部:「好些了嗎?我不是有意的。」
謝鴻軒的聲音本就好聽,現下這樣溫聲軟語便更好聽了。
「我沒事的,郎君先回去吧。」
15
看我這樣的態度,謝鴻軒的語氣裡帶著幾分慍怒:「李伶!我是還有哪裡說得不明白嗎?」
我也不敢抬頭看他,將頭轉向另一邊:「謝大人,是我說得有哪裡不明白嗎?」
我又繼續說道:「我早不就和謝大人說了嗎,我千裡追隨,不過是報當年漳河水上的救命之恩,如今,大人一切都好,我自然是要返鄉。」
士農工商,商為最賤,我若能嫁給謝鴻軒自然是我人生的上上籤,可我不能這般自私,郎君以後是要名垂青史的。
而我,一個商販,會成為謝鴻軒此生都抹不掉的汙點,言官們也會彈劾郎君。
我不願,我不願郎君為我遭受這世間的流言蜚語。
流言似刀,我不願它們割傷郎君。
謝鴻軒站起身來:「好,好,好,都喚我大人了,這是當真要與我劃清界限。」
我不語,我不想多說什麼,我也說不出什麼了。
這一刻,我也更加能看清自己的心了,我愛郎君,甚至遠遠超過了自己。
郎君若是能過得好,便比我自己好還會讓我開心。
謝鴻軒沉默了一會又說道:「李伶,嫁我為妻可好?」
謝鴻軒聲音帶著顫。
「不好,謝大人回吧,我對謝大人從無男女之情,若是大人想要感謝我那些時日的陪伴,就多賞我些金銀就好。」
我說得決絕。
謝鴻軒苦笑一聲,又連說了三個「好」字,轉頭離去了。
我知曉他是難過的,我又何嘗不難過,可是長痛不如短痛,郎君對我也許隻不過是感激之情,等時光磋磨之後,是不是這點感激之情也會被磨光?變成怨恨,變成憎惡。
我不願多年以後與他兩看生厭,我不願郎君厭棄了我,我愛他啊。
卻因為愛他,我也更加怯懦。
我一直覺得我是一個利索的人,可碰見了他,我卻又覺得我是個矯情的人。
算了,算了,已然打定主意離開郎君,我又傷春悲秋做些什麼?
我將頭埋進被窩裡,想著睡一覺便忘卻所有,可是眼淚卻不聽話往外流。
我與郎君,怎麼會有姻緣呢?
第二日,我頂著兩個腫得像大桃子一樣的眼睛,帶著小竹兒拜訪夫子。
我要走了,郎君不管趙竹,喜來又在宮裡,鞭長莫及,我不得不為趙竹打算。
趙竹的夫子姓莫,年近六十,在這一場風波裡,好在沒有受到波及。
在我講明緣由之後也願意幫忙照看趙竹。
這樣就好了,這樣就很好了。
趙竹拽著我的衣袖,整張小臉都揪在一起,肉眼可見的不高興。
我捏捏他的臉蛋:「好啦~姐姐以後有時間會回來看你的。」
「姐姐騙人。」
「趙竹,你是一個男子漢,不管姐姐在哪裡,姐姐都會記掛著你的,你日後好好努力,考取功名,做一個為國為民的好官,讓全國百姓都稱頌你的功德,這樣,不管姐姐在哪裡,姐姐都能聽見你的消息。」
趙竹還是皺巴著小臉兒,滿臉不情願地點了點頭。
回到家中,幾個小廝正往院子裡抬箱子。
我忙跑了過去:「你們是誰,這是幹什麼?」
其中一個領頭的回道:「姑娘,我是謝府的管家,這是謝大人吩咐送來的。」
謝鴻軒嗎?
這是要用這些金銀來打發我了?
果然,他是可以拋下我的。
我不再理管事,一切都是我所期望的。
我用冷水洗了一把臉,也好讓自己清醒一下,不能這樣繼續擰巴下去。
我也不知我怎會變成這樣。
京都百廢待興,還是要等趙竹的生活步入正軌我才能離開。
孫嬸過來與我闲話:「真要走?再留留不行?我看謝大人是個念舊的人。」
我摸了摸鼻子:「你以前還嫌棄他來著,不怕謝大人也回來念你的舊?」
孫嬸尷尬地笑著,隻說著謝鴻軒自然是有氣量的,不會同她這個婦人計較。
我們又聊了許久,我也沒想到我能心平氣和地同孫嬸這樣話家常。
我是喜歡京都的,這裡有我許多喜歡的人,就連此刻,我竟是連孫嬸也舍不得。
16
謝鴻軒送多好多箱金銀珠寶,名貴器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