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南山寺的日子很清淨,我的心裡卻不怎麼平靜。我想日子這樣過下去,總會有平靜的一天的。


這日我剛採完草藥回來,就被方丈拉入一間寮房。


20


我隱隱聞到了空氣中的血腥氣,不做聲。方丈態度恭敬地讓我為屏風後面的人診治。


我埋頭為伸出來的手把脈。


正在寫藥單,屏風裡突然傳出一聲清冽的笑。


在這之後也沒其他響聲,我煮好藥給她端過去時,她又感嘆道:「原來就是你啊。」


我心下疑惑,但也知道不該接的話不能接。見方丈的態度就知道屏風內的女子身份肯定不一般,所以接過藥碗就要往外走。


「小郎君,年歲幾何,可有成婚?」


女子叫住我問道。


我隻能如實回道:「剛過二十三歲,家中已有妻室。」


她似乎很驚訝:「你成婚了?」


我應道:「對。」


聞言,她又笑出聲。


女子在這裡休養了兩天,第三天一早,她將我叫去。


這次,她沒在屏風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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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我來,她朝我展顏一笑,儀態萬千。


我隱隱猜出了她的身份。


21


她臉色依舊有些蒼白,遞給我一塊玉牌,道:「你應該知道了我的身份。陸昭在太金山遇刺,生死不明。我的人進不去,隻能秘密在山下等你。我要你去找到他,並把這個玉牌給他。」


我接過,道:「你怎麼猜出我的身份?」


她淡淡一笑,目光落到我掛著的做工粗糙的玉佩上。


那是我和陳海生的定情信物,我與他一人一個,湊成一對。


南山寺本就在城郊,我託方丈拿了些幹糧就下了山。晝夜不停走了一天一夜,被太金山山腳的大雪堵住了去路。


時過境遷,我恍惚間仿佛看見那年厚重絕情的大雪。


我又一次為他而來。


巡著模糊的記憶在山中行走,找到陸昭時他正躲在一個狹窄的山洞裡,胸口起伏微弱,但好歹還有氣。


還好還好,還能活。


山洞裡有些幹木柴,我艱難地升起火,給他簡單處理了一下傷口,他神志不清,開始發燒。


我實在挺不住了,把湿衣服脫了下來。也就糾結了一瞬,就抱著陸昭開始互相取暖。


此刻我無比慶幸這幾年養好了身體,不然此刻就是我倆一起躺著等死了。


他魘住了,嘴裡一直嘟囔著什麼。


昏昏沉沉間,不知是不是在做夢,我聽見他一聲一聲地叫著我的名字。


「沈淮,沈淮……」


一覺醒來,陸昭反而燒得更厲害,他的傷口也感染了。


洞外大雪慢慢小了起來,陸昭絕對不能拖了,再燒下去就不是燒成傻子那麼簡單的事了。


一番思量,我背起他,一步一步往山下走去。


陸昭,你絕對不能死了。


等我醒來,已經是五日後。


上京城大亂,長公主於兩日前身亡,皇帝當眾昏迷,太子親政。


陸昭給我留了信,去往漠北。


當今聖上殘暴不仁,受座下外戚奸臣王安挑唆,毒殺親妹妹。陸昭作為鎮國公,為百姓鳴冤,為妻報仇,於漠北發動起義,以「清君側」的名號,攻上上京城。


22


第二年夏,江南,蟬鳴擾人,我和大掌櫃乘著小船在池塘中央摘蓮子。


蓮子鮮甜脆口,我手都剝痛了,她還沒吃夠。


「我準備回京了。」大掌櫃慢悠悠地說,「她說我再不回去就要親自來接我了。」


她特意加重了「親自」二字,語氣不免有些得意。


我失笑,難得打趣她,也不知道是誰之前說這輩子再也不會愛人了。


大掌櫃立刻反駁:「她算人嗎?她頂多算個畜生。」


畜生你也愛得死去活來。


許是大掌櫃看出我內心腹誹,船一靠岸就將我趕了下去,冷笑著罰我去酒樓打一個月的算盤。


怎麼她收獲了愛情反倒不讓別人好過呢。


我苦著臉將蓮子提回酒樓,正準備研究新菜,樓下突然傳出一陣打砸聲。


「同濟酒樓吃死了人!大家快來看啊!」


我一下樓就見到幾個壯漢站在大廳正中央吆喝,他們邊上,橫躺著一名老婦人,面色發青,雙目緊閉,不知生死。


小二頂子出來維持場面,被為首的大漢一推,猛地仰倒,腦袋磕到了桌子角。


「你們做什麼?!」我厲聲呵道,跑過去扶起頂子。


頂子一腦袋的血,苦著臉道:「副掌櫃,他們不講理啊。今日一早我就看見他們幾人在後門晃蕩,本來沒甚注意。中午時他們來這裡吃了飯,那個時候我見那老婦人還好好的。這才不過一個時辰,突然就拖著老婦人來了酒樓鬧事,說我們菜裡有毒,吃死了人。」


他是個機靈人,我正思量著,大漢不依了。


「你是掌櫃的?」他大步跨到我面前,手指近乎要戳到我的鼻尖,「今天你必須給我們一個交代!」


我往旁邊側了一步,躲開他的手指,道:「你們可有證據,證明是我們酒樓的食物讓這位老婦人中了毒?」


「需要證據嗎?我娘就是現成的證據!」他神情激動,又指向地上的老婦,「可憐我娘辛苦拉扯我們幾兄弟長大,好容易來這酒樓裡吃頓好的,還沒來得及享清福,就被你們給害了。」


此話一出,場面立時有些控制不住,周邊抱著看熱鬧心態的圍觀群眾被煽動一般,討論的聲音大了起來,不約而同地要我們酒樓給個說法。


大漢神色悲愴,在他又要一嗓子嚎出來前,我伸手打斷,道:「兄臺,既然你說你娘是中毒身亡,可有請仵作驗屍?」


他沉默了。


「看來是不曾了。」我向前邁出一步,「那你怎知她是中了毒?」


大漢立刻道:「我娘身體一向康健,午時她在你們酒樓吃完飯,一到家立刻便暈倒了,大夫來一看,說已經斷了氣,沒救了。不是吃了你們的菜中了毒,還能是什麼?!」


這髒水潑的。對方明顯是有備而來,定會不依不饒,如果不能一次性解決,我這分紅五成的新酒樓八成是開不下了。


我暗暗握緊拳頭,讓頂子把酒樓的訂餐記錄拿給我。


果然點的這款藥膳。


23


「實不相瞞,我想各位都聽說過,同濟酒樓聞名全國,靠的就是同濟藥膳。而我不僅是酒樓副掌櫃,還是藥膳的主要創始人,所以我自然是精通藥理的。」我面向壯漢,「兄臺可否讓我看看你娘,如果真是我們的膳食出了問題,我們絕不推辭,不僅立刻拆牌匾關門,還會好好安葬你娘,給予你們該有的賠償。」


此話一出,滿堂哗然。


壯漢和他兄弟對視一眼,當即便應了下來。


我走到老婦身邊,先是給她把了脈,果然沒有了脈象。


一通檢查,我最後想打開她的嘴,豈料她上下兩齒閉合,竟是怎麼也打不開。


我的額頭冒出冷汗。


「怎麼樣了?掌櫃的,看好了嗎?」壯漢的聲音裡是難掩的得意。


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點了她的幾個穴位,牙齒依舊紋絲不動。


頂子顫抖的聲音在旁響起,我已經聽不進去了,腦中快速思考著解決方案。


呼吸間有幾分香甜的氣息,我眸光一閃,居然在老婦的腰間看到了一個香囊。


我猛地拽下,果不其然,裡面躺著幾根幹枯的藤香。


「各位請看!」我拿起藤香起身。


壯漢得意的表情還沒收起,一看我手裡的東西,突然變得驚恐。


我怕他打我,後退好幾步快速解釋道:「這是藤香,氣味香甜,因而許多人將它制成香囊掛在身上。它本身沒有毒性,但是——」


我又舉起膳食單:「它和藥膳中的銀錢草混在一起,就有毒性了。這種毒會使體虛之人進入假死狀態,與死人一樣,沒有脈象。」


「你放屁!我娘身體一向康健!再說她不是沒有脈搏,她就是死了!」


「你才放屁!什麼你娘,別以為我不知道,她就是之前倒閉的醉香樓的老鸨!」我急聲。


24


圍觀的人再一次驚了,指指點點的聲音此起彼伏。


「合著真是來鬧事的。」


有明白人道:「鬧什麼事啊,這同濟酒樓一開,周邊酒樓的生意直接少了大半,惹人眼熱,被找麻煩了唄。」


壯漢見勢不妙拖著老婦就要跑。


我繼續道:「你跑什麼?真死還是假死我扎上一針不就明了了。」


原本我隻是想火上澆油一把,沒承想幾個壯漢直接被我點燃。


抄起板凳就朝我扔來。


25


我下意識閉上眼,意料中的疼痛沒有到來,倒是被一個堅硬的胸膛撞到了鼻子,眼眶一酸,登時落下淚來。


始作俑者痛呼一聲看向我,道:「有這麼感動嗎?」


我悶悶道:「你撞到我鼻子了。」


26


我鼻子沒大礙,倒是陸昭舊傷添新傷,直接傷得站不起來了。


同濟酒樓那日被打砸,我無奈隻好將他帶回我新買的小院子。


端著藥碗進屋時,他正在打量這間不大的屋子。


剛放下藥碗,就聽他狀似無意道:「這是你的房子?」


我一怔,回道:「剛買的。」


他又道:「住得下嗎?」


經商這麼些年,我要是還聽不出他的話外之音就是真蠢了。


我坦然道:「當然。」


一個人住,當然住得下。


他的神色肉眼可見地黯淡下去。


我誠摯地向他表達感謝,他卻淡淡道:「你要感謝你自己。」


久遠的記憶驀然闖入我的腦海。


那時我們還沒搬去縣城,農闲時,我總愛纏著他陪我進山採藥,再送我去宗藥堂賣。


路上我總是嘰嘰喳喳地說著話,他話不多,隻喜歡看著我,偶爾走到沒人的路段,便俯下身子親親我。


每次我都被他逗得面紅耳赤。


去縣城的路不算近,我卻總想讓那段路變得再長一點。


後來我見他話實在太少,怕他無聊,就教他識藥,我那時把我知道不多的知識傾囊相授。


這藤香和銀錢草的特殊藥用,就是我那時教他的。


也隻有他,懂得我的打算,有那個功夫當著這麼多百姓的面,將香囊掛在老婦身上。


但其實藤香和銀錢草必須一起服用才有效,我狐假虎威了些,怪隻能怪那幾個壯漢太不經嚇。


我看出來他對我欲言又止,但或許是看出我臉色隱隱帶著拒絕,所以他閉嘴,難得乖巧地喝了藥。


倒是變了不少,以前每次受傷我哄他喝藥都要磨上好一陣。


他沒走,我自然不能趕他,頂著他幾乎要黏在我身上的視線,我抱著被子去了外間。


半夜,我睡得朦朦朧朧間,餘光突然瞟到床頭站著一個人。


嚇得我直接跳了起來。


27


「許郎!她負我!」


大掌櫃啊,大晚上要不要這麼嚇人。


她抽抽噎噎哭個不停,我委婉地提醒我是個男子,還是需要注意一下。


她哭得更大聲,說:「不是你說的,我需要你的時候隨時都可以來找你嗎?我都這樣了,你還注意這些有的沒的。」


「我的錯,我的錯。」有什麼辦法呢,我隻能安慰。


裡間突然傳出一聲響,大掌櫃哭聲一停,我嚇了一跳。


「什麼聲音?」說著大掌櫃就要側身往裡看,我一把把她拉回來。


一看我心虛的神色,大掌櫃雙眼一眯,哭也不哭了,森森一問:


「背著我藏人了?」


說著甩開我兩步踏了進去。


除了凌亂的床榻,哪還有人。


28


那日過後,他又消失了。


風光無限的鎮北王,就算我不刻意打聽關於他的消息,那些消息也會流水似的傳入我的耳朵。


奸臣王安,太子死在了那場宮變中。皇帝病重,未能留下遺詔就駕崩了。除太子外,皇帝並無其他兒子,故而鎮北王在旁系扶持一小兒繼位,自己則代為攝政,改國號為陳。


此刻這位在旁人看來威風凜凜的攝政王,正滿身酒氣,領口大開,露出線條分明的古銅色胸膛,闖進一小商人家中,趕也趕不走。


29


我發誓,他的每根頭發絲都是精心設計好的。


「沈淮,我錯了。」


我不理。


「我前幾日救了你。」


他期期艾艾地湊上來。


我:「哦。」


他一噎:「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


我覷他一眼,好心提醒:「王爺有時間多關心政事,少看點話本子。」


他纏上來:「你就是我的正事。」


原來這幾日是進修去了。


我伸手推開他:「這勾欄樣式是在哪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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