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一隻腳剛邁出房門,戶外的涼氣剛撲面而來,沈暮深便不鹹不淡地開口了:“我準你走了?”
顧朝朝隻好停下,一臉無奈地回頭:“將軍,您不累嗎?”
“以為人人都同你一樣?”沈暮深譏諷。
顧朝朝嘆了聲氣:“您就算不累,今日也不能再多做訓練了。”
沈暮深嗤了一聲,在床邊坐下。
顧朝朝見狀,隻好開了門叫人送晚膳來,自己留在將軍府又蹭了一頓。
看到她習慣地在桌邊坐下,沈暮深扯了一下唇角:“你倒是拿這兒當自己家。”
“小的對將軍忠心耿耿,將軍在哪,哪就是小人的家。”顧朝朝拍馬屁習慣了,這種話是張嘴就來。
換了從前,沈暮深聽到還算愉悅,可自從知曉她的身份,每次聽到她這般說,便心氣莫名不順了。顧朝朝沒察覺到他的情緒,直接用公筷給他夾了些吃食:“將軍,糯米藕好吃。”
沈暮深看著出現在自己碗裡的紅色藕片,靜了靜後勉為其難地嘗了一口。
兩人不急不慢地用完晚膳,外頭已經徹底黑了,顧朝朝在這屋子裡待了一整天,這會兒總想往外走,可沈暮深老神在在,絲毫沒有讓她離開的意思。
顧朝朝等了許久,終於受不了了,忍不住開口說一句:“將軍,您打算何時讓我離開?”
沈暮深不語。
顧朝朝玩笑:“長夜漫漫,咱們兩個大男人面對面坐著,未免也太無聊了些,不如小的請您去喝花酒如何?”
她說這些,是因為知道男主人設極為不喜秦樓楚館,連帶著喜歡這種地方的人也十分討厭,每次遇到有不長眼的相邀,便會不給面子的叫人滾出他的視線。
她也是在這兒悶一天了,才會出此下策,指望他能皺皺眉頭反感一下,順便叫自己滾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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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她話音未落,沈暮深便沉下了臉:“你還去這種地方?”
“……去的不多。”顧朝朝保守道。
沈暮深死死盯著她,許久眼底流露出一絲嘲諷:“故意激我?”
顧朝朝:“……”
她盡可能控制表情,沈暮深卻還是一眼看出了破綻,冷嗤一聲道:“顧朝,你膽子真大,又對我使激將法。”
顧朝朝幹笑一聲:“小的確實是累壞了,現在就想回家躺著,所以才會做這種混事,還望將軍恕罪……”
“那便去吧。”沈暮深打斷。
顧朝朝剩下的話猛地噎在嗓子眼裡,好半天才咽下去,傻愣愣地問一句:“啥?”
“去啊,”沈暮深抬眸,眼底有流光閃動,“本將軍這輩子除了查事,從未沒去過那種地方,正好跟著顧少爺一同去長長見識。”
顧朝朝咽了下口水,訕訕:“小的方才是糊塗了。”
“走。”沈暮深表情倏然嚴肅。
顧朝朝:“……”
半個時辰後,兩人出現在青樓後門。
顧朝朝瞄一眼輪椅上的人,心中叫苦不迭。她剛才純粹是為了早點回家,才試圖激怒他,誰知偷雞不成蝕把米,竟然真的跟他一起來青樓了。
……跟沈暮深一起逛青樓,簡直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事,他待會兒不會因為姑娘們靠得太近,就突然發飆要殺人吧?那他第一個會殺誰,那群姑娘,還是帶他來見那群姑娘的自己呢?
顧朝朝腦子裡亂糟糟的,站在後門久久沒有上前,最後還是來自輪椅上的一記眼刀,才迫使她猛地回過神來。
“……將軍,咱們可先說好,裡面這群姑娘都是些苦命人,要麼是被家裡賣到這兒的,要麼是被人牙子拐來的,您若是不喜歡她們,叫她們出去就是,千萬可別傷害她們。”顧朝朝提前打預防針。
沈暮深抬頭與她對視,看到她眼底的擔憂後意味深長地說了句:“放心,這世上我想殺的女人隻有一個。”
顧朝朝:“……”
短暫的沉默後,顧朝朝清了清嗓子,給他打第二針預防針:“還有哦,今晚是您執意要來的,若您在這兒不高興了,可不能拿我出氣,更不能傷害我。”
“怎麼這麼多廢話。”沈暮深不耐煩。
顧朝朝的雙腳像偰在地面上一樣“您若不答應,我就不進去了。”
“顧朝,你同我耍無賴?”沈暮深眯起眼睛。
顧朝朝討好地笑笑:“小的也是為自己討一份保障嘛,將軍您就答應我吧。”
她頂著一張清秀漂亮的臉說軟話,即便是恨她三分的人也忍不住答應。等沈暮深回過神時,已經聽到她高興地說謝謝將軍了。
沈暮深扯了一下唇角,對上她亮晶晶的眼睛,也懶得收回這句話了。
兩人在後門討價還價許久,總算是進到了院裡。顧朝朝推著沈暮深剛穿過走廊,便有小廝急匆匆趕來了:“不知顧少爺大駕光臨,小的有失遠迎,當真是該死該死,這位是……”
小廝看到沈暮深所坐輪椅,再看顧朝朝親自推著,心中便隱隱有了猜測,隻是面上沒有顯露半分。
顧朝朝咳了一聲:“這位是沈公子。”
那便是了。小廝笑得一臉褶:“恭迎沈公子。”
沈暮深確實不喜歡這種地方,從進門就蹙著眉頭,看到小廝臉上泛著油光的笑後,頓時生出離開的衝動,隻是一想到來是自己提議來的,若就這麼走了,定是要被顧朝這混球看不起。
沉默片刻後,到底是默認讓顧朝朝推著自己進去了。
顧朝朝不知道他心裡掙扎了多久,隻管輕車熟路地推著他進了樓中,七拐八拐之後進入一間廂房。
“你對這兒的路倒是熟悉。”沈暮深嘲了一句。
顧朝朝笑了笑,將輪椅停在桌邊後,給他倒了杯茶:“討生活不易,合作的那些商家老板什麼的喜歡,小的也隻能笑著奉承了。”
沈暮深眼眸微動,愣是從她噙著笑的唇角,看出了一絲苦澀。
“你如今多大年歲?”沈暮深突然吻。
顧朝朝微微一愣,回過神後答道:“二十出頭了。”
二十出頭,尋常人家的姑娘已經出嫁,說不定孩子都有了,她卻要為了守著家產,扮作男人行走江湖,必要時還要來這等汙穢之地,陪著那些酒肉伙伴說說笑笑。
沈暮深不由得想起,先前知道她是女子後調查而來的內容,她那晚若非運氣好遇到自己,怕是要麼被家丁找到,要麼就著了別的男人的道,無論如何這顧家都守不住了,至於之後會遇到什麼,怕是不死也要脫層皮。
說起來也是可憐,沈暮深叫她帶自己來,本意是想為難為難她,如今倒是有些舍不得了。
“將軍喝茶,”顧朝朝見他指尖無意識地在杯子上摩挲,以為他是不放心這裡的東西,便主動解釋,“小的來過幾次,這兒的老鸨都知道小的習慣,一向不會在茶水中加亂七八糟的東西,將軍不必擔心。”
沈暮深掃了眼杯子,端起來輕抿一口,味道不錯。
顧朝朝看出他喜歡,便笑著又斟了一杯:“將軍,咱們今日就聽聽小曲兒喝喝茶得了,旁的還是別做了。”
“往日你帶來的那些人都會做什麼?”沈暮深蹙眉問。
顧朝朝頓了一下:“也沒什麼,就是尋常會在青樓做的事。”
沈暮深想起自己曾在青樓捉拿貪官汙吏時的場面,臉色隱隱不悅:“他們當著你的面做那種事?”
“……倒也沒那麼誇張,就是抱著姑娘喝喝酒說說葷話而已,真要做那種事,還是會回屋去。”顧朝朝忙道。
“你喜歡來這種地方嗎?”沈暮深問完,又覺得自己問了一句廢話。
顧朝朝不知想到了什麼,表情有些發苦:“說實話,不大喜歡。”
沈暮深面色依然不怎麼好看,再看顧朝朝時,眼底更是多了幾分同情。
顧朝朝今晚已經習慣了他的喜怒無常,看到門口老鸨打手勢後,便微微點了點頭。
不一會兒,姑娘們便從外頭進來了,顧朝朝一看到她們頓時眼睛一亮:“姐姐妹妹們,快過來讓我瞧瞧!”
“少爺!”
“少爺!”
四五個鶯鶯燕燕直接飛撲而來,看也不看上位的沈暮深,直接擁到了顧朝朝面前。
還在同情的沈暮深:“?”
“少爺!您已經許久沒來了!”最先搶到顧朝朝右胳膊的小姑娘抱怨。
另一個美豔姐姐則直接挽上了她的左胳膊:“先前還說要來看姐姐,姐姐為了你連續幾日都不曾接客,你倒好,現在才來。”
這倆人搶佔了先機,其他姑娘隱隱不滿,可又不願當著顧朝朝的面說什麼,隻是眼疾手快地倚著她的腿坐下:“我給少爺捶腿。”
“分我一半,我也要給少爺捶腿!”
“那便一人一條腿。”
顧朝朝樂呵呵,誇誇這個捏捏那個的小臉,沈暮深一臉麻木地看她樂在其中,直到有女人親了她一口,在她臉上留下一個唇印,他才突然黑了臉。
顧朝朝若有所覺地抬頭,看到他表情不太好後忙坐直了:“這位是沈公子。”
幾個姑娘這才不情不願地離開顧朝朝,對著沈暮深行了一禮:“見過沈公子。”
沈暮深面無表情,也不理人,氣氛有一瞬的尷尬。顧朝朝咳了一聲,將姐姐拉了回來:“沈公子頭一次來,應該是有些不適合,姐姐們不如唱個小曲兒跳個舞助助興吧。”
她一句話,又讓場子活絡起來,年輕點的姑娘們存不住氣,都說要給她表演剛學的舞蹈,倒是年長的姐姐隻是含蓄一笑,便叫人送來了琵琶。
顧朝朝一個個誇過去,直到所有人都滿意了,這才回到沈暮深身邊坐下。
“不是說不喜歡這種地方?”沈暮深冷眼旁觀,“我怎麼瞧著,你喜歡得緊?”
顧朝朝頓了一下,無奈一笑:“確實是不喜歡,每次應付她們,比應付生意都累。”
沈暮深:“……”
“將軍,喝茶。”顧朝朝又給他添了些茶水。
沈暮深冷笑一聲,碰都不碰杯子。
顧朝朝瞄了他一眼,試探:“將軍若是累了,不如咱們回去吧。”
“不必,繼續坐著。”沈暮深看到有人在朝顧朝朝拋媚眼,眼神愈發冷了,倒要親自看看她還能折騰出什麼事來。
顧朝朝見狀摸摸鼻子,便沒有再勸了,專心聽曲兒賞舞。
姑娘們見她總算不跟旁邊的人說話了,頓時更加賣力,幾個更年輕些的,更是連連朝她拋媚眼。顧朝朝唇角噙著笑,手指點著桌邊為她們打節拍,憐香惜玉的樣子好不風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