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很快傳到了顧朝朝耳朵裡,她立刻叫李公公去探各宮娘娘和皇上的態度,結果發現根本沒人在乎無寵嫔妃折磨小太監的故事,頂多當個笑話闲聊兩句,她就頓時放心了。
然而這件事到底對沈暮深造成了不好的影響。
宮裡人慣會踩地捧高,即便是門庭冷落、奴才和主子一樣不得寵的辰時宮也不例外。那些宮人見沈暮深每天進出主寢,便以為顧朝朝在刻意刁難他,於是也跟著一起刁難他。
然而沈暮深是大少爺出身,即便現在虎落平陽也是有自己脾氣的,看到那些人故意招惹自己,他半步都不讓,更不接受幫他們洗衣服打飯這種無理要求,為此被刁難欺辱多次。
某日深夜,他睡得正熟,房門突然發出吱呀一聲響,他倏然驚醒,還沒反應過來,一條被子突然蒙住了他。
沈暮深立刻掙扎,然而被子被死死壓住,隻十三歲的他根本反抗不能。
“小王八羔子,還真當自己是以前的尚書公子啊,爺幾個今兒就叫你知道知道,奴才不是這麼好當的!”
“讓你犟!有能耐出來啊!”
雨點似的拳頭砸在身上,還沒好全的傷口頓時被打裂,鑽心的疼痛由皮膚到心髒。他惱紅了眼,咬著牙死命掙扎,卻隻換來更重的拳腳。
許久,他身上的被子被扯開,一堆髒衣服直接砸在了他身上。
“明日給爺洗了,否則叫你知道什麼叫吃不了兜著走。”幾個太監冷笑著離開。
沈暮深胸口氣血翻湧,嘴唇和雙拳不住顫抖,他身上白色的褻衣,已被裂開的傷口染出斑駁的血痕,帶著尿騷味的髒衣服將他整個人都包圍,他卻連抬手扔掉的力氣都沒有。
許久,他深吸一口氣,拿著髒衣服一瘸一拐地朝院中走去。
翌日清晨,又是好天氣。
幾個太監說說笑笑走到院子裡,剛要開始幹活兒,便看到牆角一堆熟悉的東西,幾人上前一看,不由得驚叫出聲——
是他們昨晚送到沈暮深房中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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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呦!全爛了全爛了!”
衣服撕爛後泡水,已經徹底不能要了,幾個人大呼小叫,引來李公公一頓呵斥,最後隻能咬著牙咽下憤怒。
主寢中,顧朝朝起床後先是悄悄抹了一層粉,確保自己的臉色和之前一樣蒼白,這才叫人送早膳進來。
送飯的人魚貫而入,顧朝朝在床邊看向隊伍最後,卻沒有看到熟悉的小身板。她頓了頓,待眾人擺好盤要離開時詢問:“沈暮深呢?怎麼還沒來伺候?”
話音剛落,沈暮深就來了。
顧朝朝克制地揚了一下唇角,等其他人都離開後,才立刻叫他坐下:“今日有桂花粥,你前些日子不是還說想喝了?快坐下吃一些吧。”
這段時間,一直是沈暮深陪她吃飯。
沈暮深已經習慣和她同桌而食,聞言道了聲謝便坐下了。
顧朝朝掃了他一眼,不由得嘆氣:“明明好吃好喝地養著,怎就一點沒見胖?”
不僅沒胖,還沒長高,他不會最後長不高吧?顧朝朝剛生出一點擔憂,就想起他在原文裡有一米八六左右,這才略微放心。
今天的沈暮深格外沉默,顧朝朝又闲聊兩句,接著注意到他拿勺子的手在微微顫抖。
顧朝朝臉色一變:“你怎麼了?”
沈暮深一停:“回娘娘的話,奴才沒事。”
“什麼沒事,讓我看看。”顧朝朝說完,不由分說地拉開他的袖子,當看到他胳膊上的淤青與傷痕後頓時表情難看,“誰做的?”
“沒誰。”沈暮深低著頭回答。
“你還不說實話?”顧朝朝的聲音頓時高了起來。
沈暮深眼圈一瞬間紅了,許久之後才緩緩開口:“娘娘……”
剛叫了她一聲,便有些說不出話來,靜了靜後才繼續道,“這是奴才的私事,可否讓奴才自己解決?”
“你一個孩子,能解決什麼,”顧朝朝皺眉,“辰時宮總共就這麼多人,你應該都認識,究竟是誰做的,你將名字告訴我,我來處置他。”
“還請娘娘讓奴才自己解決。”沈暮深說著,直接對她跪了下來。
他一臉執著,顧朝朝不由頭疼,僵持許久後才嘆了聲氣:“你將衣服脫了,叫我看看傷勢是否嚴重。”
沈暮深一頓:“奴才沒事。”
“連這點事也要違抗我?”顧朝朝不悅。
沈暮深聞言,隻能默默解開衣裳,露出身上斑駁的青紫、和裂開後露出紅肉的傷口。
顧朝朝深吸一口氣,許久才緩緩開口:“可是因為外頭傳言我苛待你,所以他們才敢如此欺辱你?”
“不關娘娘的事。”沈暮深跪得筆直。
顧朝朝皺眉:“是我的疏忽。”
“真的不關娘娘的事,”沈暮深逐漸冷靜,“奴才初來乍到,不論娘娘寵信與否,他們會找我麻煩。”
昔日他還是尚書之子時,便親眼見過下人們是如何內鬥的,當時他便知道,越是困苦,便越喜歡為難困苦之人,這是人的劣根性,是改不了的本能。
顧朝朝一臉復雜地看著他,許久才開口:“即便他們因為流言為難你,我也不能解釋流言,更不能當著他們的面對你太好。”
“奴才懂的,當初李公公為奴才‘淨身’,遣退了蠶室所有人,若娘娘對奴才太好,他們會懷疑當初淨身的事有假。”十三歲的少年還未變聲,聲音清脆悅耳,說出的話卻十分沉穩。
顧朝朝見他都懂,便沒有過多解釋,隻是又說一句:“我雖不能明面上偏袒你,但有的是法子整治他們。”
“這些人都是各宮眼線,娘娘不可輕舉妄動。”沈暮深又勸。
顧朝朝抿唇不語。
沈暮深隻好再求,顧朝朝不忍他一身傷還要跪拜,隻好妥協答應,隻是當天晚上,她沒叫他離開。
“在外間睡吧,別回去了。”別再回去搞一身傷。
沈暮深笑了笑:“可奴才總不能一直不回去。”
“你若是想,我可以讓你一直不回去。”顧朝朝斜了他一眼。
沈暮深好奇:“娘娘究竟為何對我這麼好?”
“這個問題,你已經問了許多遍了,”顧朝朝好笑,“你就當是緣分吧,我從第一眼瞧見你,便覺得喜歡,所以想對你好點。”
“我知道,娘娘之前說過,想認我當幹兒子,”沈暮深說完頓了頓,“但現在不行了,奴才不配。”
“不論是皇帝還是乞丐,都是兩隻眼睛一張嘴,沒什麼配與不配,你且記住,不論何時都不要自輕自賤,這樣旁人才能尊重你。”顧朝朝緩緩說道。
沈暮深愣了愣,許久低喃一聲:“奴才知道了。”
“你嘴上可以自稱奴才,但是這兒,”顧朝朝說著,手指點在了他的心口,“切記不能真將自己當奴才,你得往上走,才對得起如今受的所有苦。”
沈暮深定定看著她,好半天才問:“奴才還能往上走嗎?”
“自然,隻要你願意,沒什麼不可以的,當然了,現在最重要的,還是先解決那幾個欺負你的人,”顧朝朝提到這件事就忍不住嘆息,“所以你究竟要怎麼做,好歹跟我說一聲,別總叫我提心吊膽的行不行?”
沈暮深抿了抿唇:“其實奴才也不知道。”至少現在沒想到。
顧朝朝:“……”
“但奴才覺得,我可以解決,”沈暮深抬頭看向她,燭光在他側臉跳躍,“娘娘已經幫了我太多,奴才不想再勞煩娘娘,更何況能勞煩一時,總不能勞煩一世,奴才總有一日要自己面對這些事。”
顧朝朝想說她願意被勞煩一世,但轉念一想,現在的自己還真是沒那個能耐,除了能幫他解決幾個奴才,別的什麼都幫不了。
思及此,她不免有些挫敗,又一次暗恨自己穿錯了人。
雖然沈暮深堅持要回去,但顧朝朝還是留了他三晚,等他傷口凝固才放人。
“如果你敢再受傷,我肯定要出手的。”沈暮深走之前,她提前警告。
沈暮深笑笑,表示自己已經想清楚該如何做了。
從主寢離開後,他沒有直接回偏房,而是找了李公公一趟,將顧朝朝這段時間賞他的東西都送了過去。
“你小子倒是會來事。”李公公掃了他一眼,唇角掛著滿意的笑。
沈暮深客氣開口:“公公保全奴才,奴才孝敬公公是應該的。”
“別說這些沒用的,說正事,找我做什麼?”李公公輕嗤一聲。
沈暮深笑了笑,與他說了幾句話。
李公公眼底閃過一絲意外,盯著他打量許久後還是答應了。
沈暮深松了口氣,當即跟著他去了一趟內務府。
看著眼前薄薄幾頁紙,李公公揚眉:“你確定有用?”
“不試試怎麼知道。”沈暮深沒有將話說死。
李公公輕嗤一聲:“試試?說得倒容易。”
沈暮深謙卑地低著頭,沒有回應他這句話。
二人從內務府出來時,天色已經徹底黑了,走到辰時宮門前時,沈暮深想到什麼頓時面露猶豫:“公公……”
“知道,不會跟娘娘說的。”李公公打斷他。
沈暮深這才放心,當著他的面回屋了。
許久,幾個鬼鬼祟祟的身影趁著夜色來到沈暮深房中,輕車熟路地拿著被子撲向床鋪。
然而卻撲了個空。
察覺到床上沒人後,幾人面面相覷。
“不是回來了嗎?”一個人壓低聲音問。
另一人道:“難不成又被娘娘叫走了?不對啊,娘娘屋裡今天好像沒人伺候,我問過守門那倆人了。”
“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害我冬天沒衣裳穿,老子早晚弄死他。”
幾人罵罵咧咧離開了,又因為不死心,在院子裡找了一圈,卻依然沒見到沈暮深,這下徹底確定他在顧朝朝房裡了,隻能暫時放棄。
因為辰時宮奴才少,所以房屋足夠用,加上每個屋子都有兩三道隔斷,所以等於一人有一間小屋子。此刻幾人離開後,便各自回房睡覺,其中帶頭的那個,回去之後直接倒在床上休息,迷迷糊糊間脖子處一片涼意,他倏然驚醒,睜開眼就對上一雙漆黑的眼眸。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