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邊商議已定,又約好明日還在這裡見面,這才心滿意足地散了。
若聯姻,自然是官宦人家為上,但李青禾也知自己才學有限,不過二甲中段之流,一等一的官宦人家難免高攀不上。況且那些大家族大多彼此聯姻,怕不是尚在娘胎就指腹為婚,哪裡輪得到他?
而尋常門戶又不能為他提供足夠的助力,思來想去,倒是這等豪商又有財力,又天生敬重自己這種讀書人,不失為上上之選。
這邊李青禾才與黃友田道別,樓上早就有熟絡的學子大笑起來,朝他拱手賀道:“恭喜恭喜!當真是人生大喜!”
“到時我是一定要去討杯喜酒吃吃的。”
李青禾笑著還禮,“同喜同喜。”
眾人又嬉笑一回,說了許多正經不正經的玩笑話,這才分別落座。
一時叫了茶水點心,又有歌姬抱著琵琶過來湊趣,眾人湊了三分銀子,略點了兩首曲子,便說些風土人情和時事,間或做幾首詩來,好不熱鬧。
“對了,”李青禾的一個同鄉忽道,“你可認識一個叫關清關伯明的?”
李青禾一怔,略一思索,“可是咱們臺州府的那個關家?我倒是聽過,也有過數面之緣,隻是並不熟絡。”
那人道:“其實我也不曉得是不是那個關家,隻是方才在牆上看見一首極好的絕句,贊賞不已,一看落款,竟是關清,想著若是同鄉,不如親近一番。”
他們今日是進士,明日就是官員,而在官場之上,同籍和同科就是天然一段同盟,自然不能錯過。
李青禾大笑搖頭,“若是這般,那就錯啦,必然不是他。”
此言一出,同桌眾人紛紛發問,“何出此言?”
李青禾將杯中酒液一飲而盡,“我雖與他不熟,卻也聽過不少趣事,那關伯明家中豪富,隻是不大是讀書的料,這麼多年下來,也隻中了個秀才罷了。我也曾看過他的文章,當真七竅隻通了六竅!”
剩下的,可不就是一竅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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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會意,哄堂大笑起來。
若是這麼著,那可能真的認錯人了。
試想一個連秀才都考得如此艱難的,又怎會做出那般驚才絕豔的詩句?
想來天下如此之大,縱有同名同姓者也不稀奇。
作者有話要說:
恭喜昵稱“唯sheng ”的盆友提供的“李青禾”客串新客進士!昵稱“簪纓の豆腐愛讀書”提供的“伯明”化名“關清,字伯明”,鼓掌,撒花!
關於二嫁三嫁這種事吧,古代人真的比現代開放多了,別的不說,就唐朝和北宋吧,多得是婆家人幫忙給守寡的兒媳婦張羅再嫁的!有時候你不抓緊,還會被人戳脊梁骨呢!啥玩意兒處不處的,那算個屁,人家根本不在乎!
PS,關於對李青禾“老爺”的稱呼,古時隻要中過舉人的,都要以“老爺”尊稱,哪怕你才十幾歲也是。
第13章 膠棗
馬冰正低頭發笑,忽然一把清朗的男音響起,“小姑娘,什麼事這樣好笑?”
她抬頭一看,竟是謝顯。
馬冰坐的是大堂角落臨窗的一張桌子,謝顯一隻手撐在窗框上,笑眯眯的。
不知他才剛做什麼去了,手持灑金竹扇,身穿灰色長袍,頭上戴著略深一色的逍遙巾,發帶飄揚,較之上回的官袍打扮更添三分風流,簡直比那些等待殿試的學子還要俊朗寫意。
馬冰忙站起身來行禮,一時間,卻不知該如何稱呼。
驸馬爺?侯爺?謝大人?
謝顯也不在意,不等她拜下去,便抬抬扇子,溜達達走進來,一撩袍角在她對面坐了,“免了。”
倒是顯得十分自來熟的模樣。
他這樣不拘禮數,馬冰也跟著松快下來,見他袍子上微微蒙著一點浮塵,不禁好奇道:“大人出城了嗎?”
近來天氣幹燥,為防火災,開封城內一日三次都會有水車沿街潑灑,若隻在城內活動的話,是決計不會有浮塵的。
謝顯眉梢一揚,笑吟吟道:“小孩家家,眼睛倒很利。”
尋常人哪裡會留意這樣的細節?
即便注意到,也未必會想到那上頭去。
他抖開扇子搖了幾下,竟真的認真回答起來,“有個朋友被貶了官,出去送他一送。”
少不得做幾首詩發發鬱氣,啊,春色是多麼美啊,我被貶了;春光是多麼好啊,我被貶了……
他這麼一扇,淡淡的柳枝清澀味便夾在涼風中,送到馬冰鼻腔內。再看他右手指尖,果然染了淺綠的樹液痕跡。
“柳”通“留”,文人墨客間一直就有折柳枝送別的習俗。
“咦,你這小姑娘端的狡猾,還不曾回答我剛才的話呢。”謝顯笑道。
馬冰瞅了他一眼,原本不大想說,畢竟難免有影射之嫌,可又覺得這人並非那等迂腐不化之輩,便又決定要說了。
“我笑樓上那些人肚裡都是學問,心裡全是算計,空披著讀書人的殼子,卻比商賈還市侩。”
正給謝顯斟茶的長隨一聽這話,眼珠子差點掉出來。
你這不是指桑罵槐嗎?!
謝顯扇風的手一頓,笑容就這麼凝住了。
馬冰眨眨眼,很小聲的說:“是你非要讓我講的……”
這可不賴我啊!
也不知過了多久,謝顯捏著額頭嘆了口氣,然後竟吭哧吭哧笑起來。
馬冰:“……??”
有什麼好笑的?
但謝顯仿佛聽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一笑就停不下來,垂著頭,半趴在桌子上渾身發抖,引得附近幾桌客人紛紛扭頭看。
瞧瞧,真是科舉害人啊,又瘋了一個。
謝顯背向大堂,人們隻能看到一個抖成篩子的背影,馬冰被迫承受一幹注視的目光。
她忽然有點羞惱,臉上熱辣辣的,“到底哪裡好笑了?”
不問還好,一問之下,謝顯笑得更厲害了。
馬冰:“……”
這人腦殼有包哦!
長公主之所以會下嫁於他,定是被美色所誤!
馬冰氣呼呼站起來要走,卻被謝顯伸出兩根纖長的手指捏住衣角,“哎呀,不要生氣嘛。”
他分明已經40歲了,眼角也出現了一點細紋,但這非但沒有有損他的容貌,反而更增添了一種時光磨礪特有的成熟和沉穩。
像現在這樣抬起眼睛,沁著笑意說好聽的話時,恐怕沒有幾個人抵擋得住。
至少馬冰覺得自己不行……
她又悶悶得坐了回去,忽覺光線暗了幾分,抬頭一瞧,謝鈺正站在方才謝顯站的位置,滿面詫異,仿佛在說“你們兩個到底是怎麼混到一處的?”
謝顯一張臉登時就亮了,開心招呼道:“巡完街了麼?快進來吃些點心。”
馬冰:“……”
喂,桌上的點心是我買的!
怎麼說呢,馬冰就覺得或許謝鈺其實並不大想進來。
他在原地站了會兒,眼底飛快劃過一抹掙扎,最終還是微微嘆了口氣,認命似的繞了進來。
謝顯拉著兒子上下左右仔仔細細看了半日,跟著嘆了口氣,“瘦了。”
謝鈺覺得他在胡扯。
最近雖然忙亂,但家裡一點都沒斷了送東西,他覺得自己非但沒瘦,反而還似乎肥了那麼一點點,因此不得不加大了練武的力度。
熟練地按下謝顯伸過來的手,謝鈺的視線再次在這兩人之間打了個來回,“在聊什麼?”
“哦,”這一打岔,馬冰差點都忘了剛才的話題,“我說,難道不會算計就不能做官了嗎?”
謝鈺一愣,謝顯又開始笑,一邊笑還一邊斜覷著他。
馬冰就覺得這對父子的反應有點奇怪,“怎麼了?”
謝鈺收回視線,“沒事。”
這個話題不禁讓他回想起曾經被父母親無情揶揄取笑的一段歲月,不然約莫自己也不會那麼早就跑去禁軍歷練……
大約笑得有點久,謝顯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潤喉,又抓起碟子裡的膠棗吃,竟一本正經的點了點頭,“確實如此。”
山東來的膠棗,果肉尤其緊致肥厚,鮮吃脆甜,幹吃勁道,益氣補血,當果品、熬湯都是好的。蒸熟後吃尤其甜美細膩,其肉宛若膠質,因此而得名。
馬冰詫異地睜大了眼睛,而謝鈺看上去對這個答案一點都不意外。
馬冰才要開口,就聽外面街上一陣喧哗,下意識扭頭一看,發現是幾個衙役押送著戴镣銬的人犯慢慢走過,後面許多義憤填膺的百姓跟著罵“姓徐的狗官……”“你也有今天”之類的話。
徐?
馬冰仔細看了幾眼,竟是徐茂才。
不過短短十日不見,徐茂才活像老了十歲,神情萎靡,頭發都白了。風一吹,越加凌亂落魄,絲毫不見曾經的光鮮。
昔日的寧安知州穿著囚服,戴著镣銬,慢吞吞穿過人群,四周彌漫著百姓對他的唾罵。
還有曾被他們父子強佔田地,無以為生以至家破人亡的百姓,一路追著哭罵……
“案子審完了?”馬冰看向謝鈺。
都拉出來遊街了,部分細節也就沒必要再保密,謝鈺便道:“也不算,徐朗已將能交代的都交代了,再也榨不出什麼……”
上報之後,陛下也懶得再見那混賬,直接勾了秋後處死。
倒是徐茂才還牽扯到其他案子裡,這廝老奸巨猾,至此仍心存僥幸,故而還要留一留。
不過就目前他做的事情來看,最好的結局就是流放三千裡,甚至也極有可能和兒子共赴黃泉。
馬冰的心突然狠狠跳了下。
她努力克制著,才讓自己好像很不在意地說:“但他未必會把犯下的錯失都交代出來吧。”
畢竟罪證的越多,懲處越重。
謝鈺看了她一眼,“說不準。”
狗急跳牆,若真被惹毛了,或許會拖著相關者一起死也說不定。
但如果徐茂才在世上還有什麼特別重要的人,比如為保護他的妻子和族人,未免相關者報復,可能不敢攀咬。
現在對徐茂才的審訊就卡在這個地方,他明顯還藏著許多關鍵證詞,但有所顧忌,死咬著不松口。
這樣下去隻會平白浪費時間,塗爻才行了一招險棋:把徐茂才拉出來溜溜,暗處那些人必然躁動不安,或許會有所行動。隻有對方動了,他們才能順藤摸瓜……
馬冰看著從窗外經過的徐茂才,沉重的镣銬拖在地上,“哗~啦~”作響。
“算計來算計去,不還是落到今天這個地步?”
“不,你錯了,”謝顯用折扇點著桌面,漫不經心道,“他那不是算計,不是籌謀,而是自作聰明,自以為是。為官者真正的算計是算計對手,算計外敵,算計天災人禍,而非將僅有的一點微薄智慧用到無辜普通百姓身上,這樣的人隻是目光短淺的蠢貨罷了。”
謝顯淡淡道,經常沁著笑意的眼底顯出幾分冷酷和涼薄,明晃晃帶著譏诮。
馬冰忽然意識到自己錯了,而且簡直錯得離譜。
她被對方的外表和舉止所迷惑,卻忘了在驸馬之餘,謝顯是真真正正的三元及第天之驕子,他浸染官場多年,在溫和無害的外表下,早已練就政治家特有的手腕和眼光。
若真論起算計,此人恐怕才是個中翹楚。
“驸馬爺,”長公主府的人從外面進來,看見謝鈺後也是歡喜,“世子也在,正好長公主才得了一壇上好的西域葡萄酒,還有下頭孝敬的肥肥的野雞,嫩嫩的烤魚,不如您……”
謝鈺抬手止住,“替我向母親問安。”
兩日後就是殿試,這幾天衙門裡離不得人。
謝顯歡歡喜喜站起身來,甚至帶著幾分迫不及待,“罷了,我且家去同公主受用。”
謝鈺和馬冰都站起來行禮。
謝顯走出去兩步,忽然又退回來,盯著馬冰瞧了兩眼,然後出手如電,飛快地扯了下她的小辮子!
馬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