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趙夫人笑眯眯招手,“來,子質先來。”


  逃跑未遂的謝大人:“……”


  元培幹笑道:“夫人,我,咳,我就不必了吧?”


  謝鈺面無表情看他,眼中殺氣騰騰。


  敢臨陣脫逃,軍法處置!


  “沒成親的就都是孩子。”


  趙夫人一把拉過謝鈺,仰頭看了會兒,招招手,“坐下。”


  這孩子長得這麼老高,她哪裡夠得著!


  謝鈺抿了抿嘴,罕見地有些局促,可到底還是坐下了。


  然後馬冰就見趙夫人倒出一杯雄黃酒,用事先準備好的毛筆蘸了,在謝鈺額頭端端正正寫了個“王”字。


  謝鈺閉了眼睛,一臉認命。


  馬冰:“……噗哈哈哈!”


  謝大人打扮得威風凜凜瀟瀟灑灑,偏腦門兒上頂著個黃橙橙的“王”,看上去真的……哈哈哈哈!


  然而接下來,趙夫人就一臉和氣的衝她招手,“好孩子,來。”


  馬冰的笑聲戛然而止。


  呃,從現在開始叛逆還來得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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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約莫一刻鍾後,眾人都頂著因為幹涸而越發顯眼的“王”坐在花廊下默默無語,滿臉生無可戀。


第52章 暑熱


  作為當下第一大都市,開封匯聚海內外各族百姓,他們在繁榮了當地經濟的同時,也帶來了叫人眼花繚亂的習俗,極大豐富了人們的生活。


  除了常見的吃粽子、賽龍舟之外,艾草制品也非常普遍。


  幾乎家家戶戶門口可見斜插艾草,許多人還會佩戴艾草荷包,穿戴五毒風格的衣飾,吃艾草汁液調和的點心,寓意百毒不侵。


  艾草略有苦味,可入藥,做出來的點心微微帶著清苦,第一次吃的人可能不習慣。


  但喜歡的人卻會很喜歡。


  次日跟袁媛和趙夫人他們去看賽龍舟時,馬冰就看到街上有許多穿著鮮豔五毒配色的彩衣、腳踩五毒鞋的小孩子說著笑著,跑來跑去。


  若是家境寬裕的,還會提前打造五毒造型的銀鈴銀飾,掛在身上叮鈴作響,好看又吉祥。


  有幾個孩子額頭上的“王”字還沒幹,馬冰和袁媛不由回想起昨日被趙夫人按著畫的場景,頓時笑得軟在一處。


  五月也被稱為毒五月,既說它天熱毒辣,又是說毒蟲滋生,便有好些人家在這日焚燒艾草,祈求強身健體、驅除毒蟲。


  空氣中浮動著濃濃的艾草香,偶然經過酒樓食肆時,還能嗅到裡面飄出來的淡淡雄黃味。


  路邊一座露天戲臺上正演《白蛇傳》,敲鑼打鼓好不熱鬧,講的便是白娘子端午節誤飲雄黃酒,以至顯出原形嚇死許仙。


  眾多看客都跟著或笑或嘆,袁媛卻道:“唉,那許仙真不中用!”


  趙夫人等人便都笑起來,“你小孩兒家家的,哪裡見過真蛇?快別說這樣的大話。”


  袁媛紅著臉往馬冰懷裡鑽,小聲道:“本來麼,家裡突然冒出來這麼大條蛇,若不是白娘子變的,那許仙自己嚇死過去,娘子不也難逃毒手……”


  當日那樣危險,馬姐姐還救我哩!


  話雖如此,可尋常人難免膽量有限,眾人也不與她爭辯,說笑一回便罷了。


  因是一年一度的賽龍舟,今日不光好熱鬧的寧德長公主來,聽說皇上皇後和幾位親王也到了,百姓們尤其激動,拼命伸長了脖子想一睹天顏。


  皇家所在的酒樓據說是某位王爺的私產,這幾日便不對外營業,隻給皇家人和少數幾位受寵的大臣享用,馬冰認識的就有塗爻和袁媛之父袁高大學士。


  一行人都對這個不大上心,也不往那邊湊熱鬧,早早往提前訂好的酒樓去。


  袁媛本該跟著袁家人的,奈何小丫頭鐵了心不過去,隻拉著馬冰往她身上鑽,袁家人無法,隻好提前打發過人來候著,又為自家女孩兒和馬冰一並送了雙份飲食。


  馬冰笑道生受,又拿出準備好的一隻錦袋放回託盤,“自己琢磨的小玩意兒,勞姐姐帶回去給家裡的姑娘們玩兒吧。”


  袁媛立刻湊過來問:“是那書籤子麼?”


  昨兒去了開封府之後,她終究是如願以償留宿,卻因驟然換了床鋪睡不著,跟馬冰鬧了一宿,又半夜爬起來看她弄書籤。


  那書籤極其繁瑣,要用藥湯浸泡數日,期間反復晾幹,讓藥物滲入每一寸,末了才過蠟、鎖邊、扎眼兒。


  如此做好的書籤不怕水,不怕折,而附著的藥物又可防蟲防蛀,香味長久不散。


  袁媛看她做什麼都稀罕,便率先搶了一套,十分得意,“嘻嘻,我是頭一份兒!”


  馬冰笑著掐她腮幫子,無意中一抬頭,就見斜對面街上來了一溜兒轎子,不多時,一群穿紅戴綠的漂亮姑娘從上面飄下,好個香雲翩然、紅袖招展,頓時將那一帶襯得生動許多。


  有經驗的人便不大高興,“是百花樓、滴翠閣等幾家的窯姐兒……”


  難得佳節,舉國同慶,便是老鸨們也難免發發善心,放自家得臉的姑娘們出來逛逛。


  再者這幾日城中匯聚達官顯貴,若是有幸給誰看上,拉去做個外室,豈不美哉?


  可青樓的如意算盤,最是戳官太太們的心窩子:


  那些窯姐兒瞄準的,不是自家相公便是她們的兒孫,哪裡會痛快!


  百花樓?


  馬冰頓時上了心,拿眼睛往人群中溜了一圈兒,果然見到了一身雪青色紗衫的張抱月,身邊扶著她的正是蒲草。


  卻說蒲草這幾日雖然好轉了,到底留了點病根,又怕男人,老鸨舍不得她那張臉,更兼張抱月在旁求情,便先叫她做丫鬟伺候。


  自打被賣進百花樓,蒲草還是頭一回上街,頓時被外頭的繁華迷了眼,若非後頭有龜公跟著,隻怕早甩腿子跑了。


  小姑娘撥浪鼓似的晃著腦袋四處看,突然眼睛一亮,輕輕扯扯張抱月的袖子,“姐姐,馬大夫在那邊呢。”


  張抱月趕忙順著望過去,果然見對方正在看自己,不由心下一松,用團扇邊沿輕輕點了點櫻唇。


  馬冰心頭微動,頷首示意。


  這個動作是之前她們約好的暗號,意思是張抱月已經打探到她想要的消息。


  看來,要盡快去百花樓一趟了。


  “馬姐姐,你在看誰呀?”袁媛跟馬冰說了幾句話,卻遲遲不見回答,不由順著望過去,“哎呀,好漂亮的姐姐們。”


  馬冰笑著點頭,又唏噓道:“美則美矣,可對她們而言,美貌才是禍根……”


  多少好人家的女孩兒都是因為長得端正而被拐子盯上,自此毀了一輩子的。


  若真能讓她們自己選,恐怕恨不得貌若無鹽呢。


  旁邊就有位不認識的太太陰陽怪氣道:“你們還小呢,可別被那些妖精似的東西騙了,說這等笑話。她們再厲害不過的,專去勾搭人家的相公……”


  他家相公便是年初相中了一名歌姬,如今也不納入府中,隻養在外頭做外室,叫她想磋磨都無處下手,直恨得牙痒痒。


  此言一出,趙夫人等人便紛紛皺眉。


  你自家的官司且家去之後關了門打去,大庭廣眾之下的說些什麼話!


  袁媛瞧了她一眼,有些不樂意。


  什麼騙不騙的,我一個千金萬金小姐,何必非知道你們的腌臜事兒?


  且不說我隻是隨口一講,無傷大雅,君不見隔壁樓上好些權貴公然叫了歌姬入門作樂,又怎麼樣了呢?


  退一萬步說,即便我言行有失,自有爹娘兄嫂教導,再不濟還有同來的趙夫人,哪裡輪得到你說教?


  “不知是哪家夫人,好大的陣仗。”袁媛冷笑道,“我年紀輕,見識淺,自然不曉得她們是不是妖精變的,可我隻聽說有男人們巴巴兒往青樓裡扎的,斷沒有青樓女子公然上門搶人的。”


  言外之意就是你自家男人拴不緊褲腰帶,是他自己的事,別混賴人。


  此言一出,樓內先是一靜,繼而都捂著嘴吃吃笑起來。


  眾人隻覺袁媛年幼,怕她是個腼腆小姐下不來臺,正琢磨如何打圓場,卻見她小嘴兒一開一閉,也不忌諱什麼“青樓”“紅樓”的詞兒,竟巴巴兒說出這一通鈍刀子殺人不見血的話來,都是愣了。


  那位夫人頓時臊得面紅耳赤,又不好辯駁,強撐了兩刻鍾後,便借口中了暑氣落荒而逃。


  馬冰拉著袁媛不斷贊嘆,“真是人不可貌相,再瞧不出來你還有這番本事的。”


  袁媛被她說得小臉兒通紅,“姐姐臊我呢……”


  若論耍嘴皮子,大學士家裡養出來的姑娘怕過誰?


  她不過平時不愛搭理,沒想到就有人那般沒眼色,若她吃了啞巴虧,沒準兒回頭就傳出什麼“大學士家的女孩兒羨慕窯姐兒”的混賬話來。


  爹娘早就說了,袁家的孩子不惹事,可若事情來惹,咱們也不怕!


  眾人所在的都是沿河而建的酒樓,那些沒搶到酒樓,或囊中羞澀支付不起的尋常百姓便都擠在岸邊、橋上,放眼望去皆是人頭。


  辰時剛過,自河流西段緩緩駛來幾艘龍舟,所到之處呼聲如雷。


  打頭陣的正是一幹達官顯貴,有的是為了與民同樂,有的是迫於壓力,總而言之,全是外行。


  有上了船還不知道怎麼劃槳的,有大肚皮頂著前面同僚的,還有抓著同伴的胳膊大喊頭暈的,還有舉起船槳卻跟其他人的“打架”的……放眼望去,簡直一盤散沙。


  馬冰等人也樂不可支,一邊笑一邊聽專門講解的女先生報名字。


  “……那位是禮部侍郎付大人,他身邊吐了的便是太醫署的劉太醫……前頭那位額頭寬闊,天圓地方的便是當今的三皇兄,肅親王。”


  看著下面威風凜凜的蟒袍老者,馬冰的笑容戛然而止。


  肅親王呵……


第53章 謀定


  肅親王今年已經六十多歲,但因保養得好,看上去仍然很精神。


  至少現在看著比旁邊暈船狂吐的太醫強多了。


  說來,他也算一位另類的傳奇人物。


  肅親王的生母出身名門,備受先帝恩寵,得封貴妃。先帝愛屋及烏,對當時的三皇子也頗為喜愛。


  後來皇子們漸漸長大,天資初顯,三皇子可謂文不成武不就。


  但唯獨有一點,他似乎天生就懂得趨利避害,而且不要臉。


  先帝晚年暴虐多疑,喜怒無常,連身邊伺候他幾十年的老人兒都沒少被責打,更一度與號稱最寵愛的明珠寧德長公主決裂,但恰恰就是看起來幹什麼什麼不行的三皇子,始終屹立不倒。


  先帝晚年痴迷佛教,希望來生能再續權勢富貴,但恰逢戰事吃緊,天災肆虐,財政緊張,卻不好主動開口做什麼。


  三皇子便主動上書,借著盡孝的名義要求大肆修建廟宇、陵寢,並帶頭收斂錢財,無所不用其極。


  先帝果然龍顏大悅,將一幹彈劾的折子都壓下去,多次公開稱贊他“純孝”,加封其為親王,臨終前甚至留下密旨,“不可殺不可廢不可圈,三代後始降。”


  後人常說,自己養的兒子自己知道,別看先帝最後那幾年瘋瘋癲癲,肯定也明白三皇子得罪了不少人,自己這個靠山一倒,隨便哪個兄弟登基都沒好果子吃,所以才留下這麼一道免死金牌……


  馬冰想得太多太入神,腦海深處似有狂風大作,卷起堆積成山的記憶碎片,滿是白色的,血色的……以至於連龍舟比賽都看不進去,隻是麻木地跟著周圍的人叫好、鼓掌。


  她甚至連什麼時候結束的都不知道。


  “馬姐姐,你怎麼了,瞧著臉色不大好。”袁媛發現馬冰好久沒動靜,扭頭一瞧,卻見她眉頭緊鎖,面容泛白,不由擔心起來。


  趙夫人聞聲也看過來,“是呢,這孩子別是中了暑氣吧?”


  馬冰緩緩吐了口氣,努力擠出一絲笑,索性順著她們的話道:“大約是這幾日沒休息好,又怕熱。我看我還是先回去好了,也省的給大家添麻煩。”


  “今年確實比往年更熱些,也好,我打發人套車送你回去。”趙夫人道。


  “我陪你吧。”袁媛起身道。


  “不用忙,”馬冰笑著按下她們,“我自己就是大夫,還能不清楚?其實冷水擦把臉也就好了,隻是這裡太吵罷了,正好現在別的街上清淨,我沿著樹蔭底下走走,吹吹風就好了。”


  正說著,外面樓下又是幾艘船伴著震天響的喝彩和鑼鼓聲駛過,吵得眾人直皺眉。


  確實。


  有趣是有趣,熱鬧是真熱鬧,就是未免忒熱鬧了些。


  馬冰再三勸說,終於安撫下袁媛和趙夫人她們,提前離席。


  剛下了樓,離開眾人的視線,馬冰臉上的笑意就褪得一幹二淨。


  她不能再待下去了,哪怕再多看那廝飛揚得意的胖臉一會兒,就恨不得直接跳下去掐死他!


  今兒幾乎整座開封府的人都跑出來看賽龍舟,沿河那幾條街上人滿為患,其餘的地方卻冷冷清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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