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提前在幾位皇子和部分朝臣身上下注,為兒孫博取更高的實際地位。
這是每一位當權者最忌諱的事。
那麼接下來的重點就在於找到那些女孩子的下落。
隻要找到她們,想必就能順藤摸瓜挖出朝廷內外哪些人,甚至是哪幾位皇子在暗中與肅親王往來。
思及此處,謝鈺用力閉了下眼睛緩解連日來的疲倦,再睜開時,已經看不見一絲倦意。
“你挑幾個不起眼的人撒出去,從城門外開始,一直布到這圖紙沒打叉的位置,在鄭老漢的茶棚附近也擺一個。”他對高老六道,“切記,不要被發現。”
今年開封府沒來新衙役,如果對方也有眼線,他手下的熟臉們一出現,恐怕就會被發現。
高老六應了。
謝鈺略一沉吟,“如果發現小黃,首先保證他的安全。”
那小子實在是個人才,若就此夭折,著實可惜。
高老六大著膽子抬頭看了他一眼,有些意外。
謝鈺明白他的意思,“我說過的話,算數。”
做得好了,自然要賞。
眼下還沒《開封府美食探案錄》,到需要用人命來填的地步。
高老六立刻低下頭去,真心實意替小黃磕了個頭,“謝小侯爺。那小人這就去了。”
待高老六一走,謝鈺就緩緩吐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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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冰這才開口,“累了吧?”
這人眨眼的次數都比以往多,時間也長,明顯是在通過這種隱晦的方式緩解疲倦。
謝鈺並不意外她能看出來。
他又極其緩慢地眨了下眼,沒有嘴硬,“嗯。”
有一點。
一點而已。
他著實不想摻和到皇位之爭中去。
沒意思。
沒意思透了。
他挑著開封府的擔子,扛著皇帝的期望,代表皇室的臉面……
以前不是沒人質疑過,質疑他不過是憑借祖宗蔭庇和陛下的寵愛才年紀輕輕就擔任要職。
但所有質疑都被他用實際行動壓了過去。
如今,走在街面上,人人都要恭恭敬敬地稱呼一句:小謝大人。
小謝大人很早就是別人家的孩子,他不會累,也不能累。
但馬冰一問,他卻忽然覺得壓抑已久的疲憊叫囂著,將長長的防御衝出一道細小的裂縫。
大概確實有點累了。
仿佛過去小二十年的束縛和疲憊統統在這一刻席卷而來,讓他忍不住想放松一下。
但謝鈺幾乎是立刻就開始譴責自己,甚至有些羞愧,繼而自省。
或許並不是太過疲憊,而是他不知什麼時候變得過分柔弱……這很不好。
正出神,就聽旁邊一陣細微的摩擦聲,緊接著,他竟看見一桌之隔的馬冰搬著椅子挪到他這邊來。
在謝鈺的注視下,馬冰又蹭著椅子往他身邊靠了靠,待到兩把椅子的扶手緊緊貼在一處,再也不能更靠近一點時,她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要不要,靠一下?”
謝鈺的眼睛都微微睜大了。
什麼……意思?
馬冰看著他,問:“這麼多年來都完美無缺的小謝大人,很累吧?”
謝鈺的瞳孔猛地顫了下。
有那麼一瞬間,他的腦海中一片混沌,隻剩下尖銳的噪音和黑的白的無意義的點。
從沒有人這麼問過自己。
哪怕是父親和母親,也隻是說你生在這樣的家裡,享用了太多常人無法企及的權力,自然也要背負常人無法想象的負擔。
累嗎?
累就對了。
累一點總比沒命強。
看著謝鈺臉上出現的近乎茫然的陌生表情,馬冰忍不住開始想,想他們兩個為什麼會走到一起。
大約,確實還是有些像的吧。
她忽然也覺得有些累了。
於是馬冰下意識松弛了身體,斜靠在謝鈺那一側的椅背上。
謝鈺遲疑了下,好似下了什麼決心,也如她一般,輕輕靠在了內側的椅背上。
兩顆腦袋慢慢地,慢慢地向內向下靠過去,最終,貼在一處,呼吸交融。
那就,稍微靠一下。
一下下就好。
誰也沒想到,隻是靠了這麼一下,謝鈺竟然瞬間睡著了。
其實睡了也不過一刻鍾,但這種靠在別人身邊立刻入睡的感覺,還是令他驚奇不已。
短短一刻鍾,卻好像將他連日來的疲憊清掃一空,甚至就連馬冰的精神也好了許多。
兩人對視一眼,都低聲笑起來。
有點不好意思,又有點快活,很安心的感覺。
謝鈺精神抖擻進了宮,原原本本說了自己的推測,皇帝沉默良久。
謝鈺也沒再開口。
他垂眸盯著地上的石磚。
記得上次這裡剛被砸碎了,但現在已經換好了新的石磚。
乍一看,似乎什麼都沒發生過,可隻要仔細觀察,就會發現這幾塊石磚的邊緣要更清晰一點。
每一塊鋪地的石磚都是精心測量並打磨過的,接縫平直而清晰,正如……皇帝眼中的肅親王。
過去這些年,他不敢說對肅親王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了如指掌——畢竟不過敗軍之將,縱然有不甘也無濟於事,若自己太過鄭重地對待,反倒失了體面。
但皇帝確實知道肅親王私下在聯系幾位皇子。
他沒有制止。
哪個做皇子的沒經過這一遭呢?
都是龍子龍孫,若說對龍椅一點兒念想都沒有……鬼都不信。
皇長子已至而立之年,下頭的幾個皇子也是二十多歲的大小伙子,早幾年就到各衙門做事,也確實有了點還說得過去的政績。
早生幾年確實更方便博取更多的聖眷,也容易在朝臣們心中留下好印象,但如果一個皇帝太過健康長壽,落到前頭的皇子們心裡,漸漸地,恐怕就算不得什麼好事了。
不怪他們著急。
但暗中勾連是一回事,被若被查出來有份摻和到這種豬狗不如的勾當裡去,又是另一回事。
權力會無限放大人的缺陷,作為皇子時已經如此殘暴,若有朝一日登基為帝,豈不要禍國殃民?!
皇帝喜歡有野心的皇子,卻不能容忍他們殘忍、暴虐,上負皇恩,下負百姓。
他轉著手上的扳指,抬頭看了謝鈺一眼,“瘦了。”
也是難為這孩子了。
皇帝想了下,“你繼續審,我信得過你,若有事扯到那幾個兔崽子,隻管告訴我,不必有後顧之憂。”
就相當於他做出承諾,如果事情真的牽扯到幾位皇子,皇帝親自來辦,絕不會讓他難做。
謝鈺應了。
皇帝抬手拍了拍額頭,就有點後悔生那麼多。
其實,像妹妹一樣隻生一個也挺好。
但轉念一想,不行,萬一是個傻子,這千裡江山豈不完蛋?
還是得多幾個,好歹有的挑。
想到這裡,皇帝重重捏了捏眉心,換了個話題,“都問出什麼來了?”
謝鈺道:“已有人招認,收了賄賂,夜間對那灰篷馬車放行。但裡面究竟裝了什麼,去了哪裡,並不知情。”
招供的是兩個中層官員。
守城這活兒累歸累,但隻要能混個一官半職的,油水很厚。
別的不說,單說貨物進城要核查數目交稅,就大有文章可做。
許多商人為了少交稅,都會提前打點好守城官員,將貨物數量少報一些。
更有甚者,還會想盡辦法弄來某些減稅、免稅的文書,但凡守城官員仔細盤查都對不上。但隻要打點好了,一切不是問題。
而這次招供和被供出來的幾個人就沒少做。
至於灰篷馬車的事,他們最初隻是聽從上官吩咐,覺得不是什麼大事兒。
就放一輛馬車出去嘛,要麼是官員私會外室,要麼是偷偷運送點見不得光的玩意兒,以前也不是沒有舊例,就心存僥幸,覺得應該不是什麼要命的事。
可如今一聽,竟可能涉及謀反,直接就慌了。
謝鈺隻熬了兩天,那幾個人就麻溜兒認了。
“那馬車每次都走東面的朝陽門,”謝鈺道,“但微臣覺得,後期轉水路的可能性很大。”
小黃送回來的密信很說明問題:
汴河岸邊的莊子已經被查得差不多,但依舊沒發現蛛絲馬跡,剩下的兩處也未必能行。
相反,那河面上往來船隻數不勝數,上到載重數千斤的巨型海船,下到幾百斤的尋常貨船,什麼樣的都有。
每到夜晚,在外面漂泊了數月甚至數年的水手們便會徹夜放縱,更有流鶯入內攬活兒……
如此種種,想藏匿幾個甚至數十個女孩兒的行跡簡直太簡單了。
第138章 大船
汴河入京口。
河水浩浩湯湯,不知此去幾千裡,翻滾的黑水之上停泊著大小船隻無數。
自此繼續西北上行,便會根據客貨船運送的內容分開,分別由上善水門和通津門入開封。
入城盤查極嚴,貨品種類、數量要先後核對數次,晚來的船隻難免要等一等,許多有經驗的船長便會自行靠岸休整。
南船北上是逆行,靠岸時若風不夠大,少不得要臨時僱用船夫在岸上拉動。
此時正值農闲時節,附近好些村落的百姓都會過來討生活,男的拉船、賣貨,女的洗衣裳、縫補,也是多一份進賬。
又是一天清晨,錢老大揉著臉從船艙裡出來,就見一個十來歲的小子推著輛江州車上來送貨。
“錢大爺,您醒啦”來人笑容可掬,又忙停住車子,從懷裡掏出一個皺巴巴的布包,帶點討好地遞過來,“這是……”
“得了,你小子自己留著吃吧,瘦得猴兒似的。”
錢老大沒要,瞥了眼他身上看不出原本顏色的布衫,又朝後努了努嘴兒,“去吧。”
頓了頓又道:“今兒換車了發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