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手嘟囔道。
孫總兵抱著胳膊瞅他,“你有銀子?”
副手:“……”
沒有。
短暫的沉默過後,也不知誰幹巴巴來了句:
“頭兒,若咱們找到線索,給銀子嗎?”
孫總兵:“……”
嘶,這事兒,還真值得一問!
銀子的威力是可怕的,主動來提供線索的人突然就多了起來,其中不乏試圖渾水摸魚者。
但謝鈺和孫總兵也不是吃素的,隻追著問了幾句詳情,九成以上的騙子就露了馬腳,顯出牛頭不對馬嘴的破綻來。
孫總兵大怒,“好賤種,竟來消遣老爺。來啊,給本官按下了,打二十個板子!”
噼裡啪啦一通板子下來,銀山旁邊排開一溜兒被打得哎呦亂叫動彈不得的無賴,頓時嚇跪了最後那一成。
直到傍晚,一個三十來歲的婦人小跑著來了。
她的臉黑紅,粗手大腳,緊抓著包頭的雙手十分粗糙,一看就是常年在水邊勞作的。
“俺,俺有線索!”她直勾勾盯著銀錠子,大聲道。
面對孫總兵等人的反復逼問,她絲毫不亂,隻是也反復追問,到底能不能真給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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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此情景,大家難免生出幾分希望來。
據那婦人說,她是專門給人漿洗、縫補衣裳的。
“那些大船不準女人上去,男人們哪裡會做這些?到了這裡,少不得一發交於我們……”她仔細回憶著說,“這幾日活兒尤其多,白日根本做不完,我便連夜在河邊洗衣裳……”
那是三天前的深夜。
天黑透了,月色也被烏雲遮蓋。
夜晚靜悄悄,遠處開封城牆上還高高燃著火把,遠遠照著潺潺流動的河水,在裡面映出一座倒立的城池。
岸上的人都歇息了,河裡的船舶也多熄了燈,隻船頭船尾掛著的幾串燈籠幽幽放著光,在水中灑下朦朧的倒影。
天很冷,女人孤身一人在河邊漿洗衣裳,時不時抬起手來哈哈熱氣,飛快地盤算能賺多少錢:
洗一件衣裳兩文錢,這一盆裝了十二件,就是二十四文,夠割一斤肉,再買一斤多面了……
她正想得起勁,忽然聽到河面上傳來細微的劃水聲。
月光不甚明亮,河面上又黑,放眼望去,幾乎什麼都瞧不見。
她膽子極大,想著莫不是有大魚浮上來喘氣吧?若能逮一條,也是個進賬。
誰承想,幾息之後,逐漸適應了黑暗的視野中竟慢慢駛來三艘小船。
那船上沒有點燈,鬼影似的,女人瞬間警惕起來,下意識端著木盆往暗處藏了又藏。
誰家大白天的不做事,偏晚上摸黑忙活?
必然是見不得人的營生,若給他們發現了,莫不是要被殺人滅口吧?
稍後,小船靠近了,女人發現那三艘船吃水極深,顯然載了重物。
過了會兒,又從東北方向駛來兩輛馬車,兩邊都下來幾個人,也不說話,就是埋頭裝卸,安靜而迅速地將不知道什麼東西從小船轉移到馬車上。
“你看清是什麼了嗎?”謝鈺問道。
女人搖頭,“太黑了,我也不敢靠近了使勁看。”
“有沒有可能是人?”
女人愣了下,回過神後眼睛都瞪大了。
啥,啥意思?
殺人越貨啊?
“不,不能吧?”她的聲音都不自覺抖起來,“都是小件,哎不對,好像也有幾口大箱子……”
越說,越不敢確定了。
可若真殺人的話,綁上石頭往水裡一丟豈不幹淨?何苦巴巴兒再轉移到岸上!
謝鈺點頭,示意她繼續。
女人想了一回,“旁的我也沒瞧見了。我怕真被牽累到什麼了不得的大事離去,等那馬車和船走了,就趕緊抱著衣裳家去了。”
“那兩艘小船是從前兒扣了的三層大樓船上下來的嗎?那船可曾去什麼地方,或是與其他船隻接應?”謝鈺想了下,又問了幾個細節問題。
那船上絕不可能隻有餘音主僕幾個,若小船上轉移下來的不是人,那麼人哪裡去了?
女人不太確定地說:“看方向,倒像是,可我也沒親眼看到……倒是那船,在這附近出沒少說也有二三年了,有時在,有時不在,附近的人都見怪不怪。”
兩三年……
“它不在的時候你們知道去哪裡了嗎?”
女人皺著眉瞅他,“那就這麼條河,不進城的話,就是南下了唄。”
謝鈺:“……”
確實。
最近太累,越是簡單的問題竟轉不過彎來了。
當眾把銀子給了那女人,謝鈺捏了捏眉心,閉目思索起來。
東北方向來的馬車……
當時開封城已經戒嚴,若他們真要轉移,大約不會冒險進城,那麼這兩輛馬車很有可能一直在城外。
也就是說,轉移的東西,現在還在城外!
會帶著遠走高飛嗎?
不太可能。
因為照方才那婦人說的,船上運來的東西極多,兩輛馬車都沒裝完兩艘船,若往外地轉移,聲勢浩大,極惹人注意。
就地掩藏!
想到這裡,謝鈺睜開眼,“孫大人,勞煩帶人往東北一帶搜一搜,尤其是平時鮮有人至的莊園,村內、鎮上租賃或長期沒有家族老少出入的宅子!”
既然是藏東西,要麼周圍人越少越好,要麼人越多越好,藏在繁華處,反倒不易被發覺。
但也不是沒有破綻:
藏東西自然需要人看守,那些人絕不會輕易離開,自然沒有一家老少正經過日子的樣子。
時間久了,周圍的人也會起疑,一問便知。
第142章 找到
上岸搜查並非水師所長,謝鈺便回開封府調了人,替換了孫總兵等人,開始正式順著東北一線細細搜索起來。
馬冰也加入其中。
臨走前還按住蠢蠢欲動的小黃,又布置了功課。
“你跟秋天一人一份,回來我要考的。”
小黃蔫嗒嗒同意了。
倒是高老六登門拜訪,見忙得厲害,問了一嘴,也順勢撥出一幹人手來幫忙。
在黑船上被捕的餘音等人也開審了。
他本人和幾個隨從活像河蚌成精,一字不發。
倒是那四個所謂的丫頭,神色懵懂、眼神迷茫,其中有個很快松了口,偷偷說之前船上確實曾有人來,好像也關著其他女孩子。
但大家都是每人一間,不得外出,具體有多少人她們也不清楚。
“我們也不知外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隻是有一天晚上突然聽到外面亂糟糟的,好像有許多人在搬東西、走動,隱約有被捂著嘴拖拽的聲音……”
現在回想起來,那姑娘還忍不住渾身發抖。
主審官員問道:“你們之前認識餘音嗎?跟他什麼關系?”
那姑娘點頭,說她們確實是那位餘管事的丫頭,平時多伺候他。
不過有時來的客人起了興致,也會被推去伺候旁人。
主審官聽了皺眉,“客人?什麼客人?”
姑娘歪頭看著他,用最天真的語氣說出最殘忍的話,“就是來找樂子的客人啊。”
堂中有片刻安靜,然後某種難言的壓抑迅速蔓延。
大家終於意識到,這幾個被解救出來的姑娘和以往遇到的受害人都不同。
她們大多三五歲時就被賣了,然後關在王府中接受特殊調教,期間不得外出、不得與旁人交流,就像被豢養在籠子裡的鳥兒,完全不知道外面正常的世界和生活該是怎樣的。
從王府到船上,也不過是從一個房間到了另一個房間,一座牢籠到了另一座牢籠。
她們甚至沒怎麼見過外面的陽光,終日與四面牆壁和門窗為伍。
吃喝拉撒,都在尺寸之間。
隻有有客人來時,她們才會被短暫地放出來,供人取樂。
但那時往往是黑夜,舉目四望不見日光,唯有無邊的黑夜和滿天星子。
那姑娘說,那些客人來時都戴著面具,也不大說話,好像很怕被人認出來似的。
客人們有的很溫柔,有的卻很粗暴,有時她聽見別的姑娘接客都會從頭哭到尾。
“他們還會咬人,出血的。”那姑娘縮了縮脖子,捂著胸口,很疼的樣子。
主審官再問,她就不知道了。
她和其他三個姑娘都是這兩個月才來的,客人也沒接過幾回,知道的事情很少。
若非如此,餘音也不會留下她們。
但有一點可以肯定:
那黑船上確實一直在做見不得人的營生,肅親王府被圍的消息傳出去後,黑船管事餘音就開始轉移,如今那些姑娘和原本值錢的裝潢陳設都不知去向。
或許,一同消失的還有更要命的東西。
“錢財和人恐怕隻是其次……”
看著面前空蕩蕩的房間,謝鈺低聲道。
這是他帶人查抄的第五處可疑宅院了,鋪地的石板磚都掘開搜了一遍,仍是撲了個空。
馬冰也有點著急。
照那黑船上下來的姑娘說的,被轉移的至少還有其他數名女子,如果遲遲找不到,或許再見時就是屍體了。
至於其他的……
“肅親王從不做無用功,”謝鈺往門框上拍了把,微冷的空氣中瞬間震起一層塵土,“他如此費盡周折拉攏人,自然會加個鎖頭。”
那些被拉攏的大臣甚至某位、某幾位皇子偷偷來,又偷偷去,哪怕當時拍胸脯保證了,萬一日後反悔,豈不是人財兩空?
所以,一定會有賬本之類的書面證據,或是足夠用來使雙方心安的信物之類。
“會不會還是走了水路?”馬冰問。
謝鈺道:“有這種可能,但一定會有最重要的東西留在肅親王觸手可及的地方。而且那船上貴重的陳設中不乏笨重的,若都要裝船,未免太惹眼了些。”
況且之前來提供線索的女人也說了,確實見到小船運送了東西往東北去了。
但沒有女孩子們。
當時風聲緊,應該來不及立刻殺人滅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