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這孩子,進來吧進來吧。”


  宋酥酥笑笑,將零食大禮包遞給孩子,彎著腰軟綿綿地:“你請陳叔叔和我們吃飯,送給你。”


  陳貴生站在一旁,看著她,眼底閃過抹復雜情緒。


  王阿婆的兒子兒媳都在市區裡租了房子工作,暑假將孫子送過來玩,因此也就兩口人。


  雖然誰都不認識誰,但一頓飯吃得還算熱鬧。


  唯有陳貴生沒怎麼動筷子,隻靜靜坐在一邊,似在思考著什麼。


  吃過飯,兩人不打算多留,陪著王阿婆看了會兒電視就準備離開。


  然而走至巷子口時,突然被人叫住。


  陳貴生站在路燈下,低著頭:“我,我之前確實被百萬汽修廠開除了。”


第165章 嫁妝


  他說得倉促又突兀,宋酥酥腳下倏然一頓。


  蟬鳴鳥叫的燥熱夏夜,她被月光籠罩,身子忽而一麻,微微發冷。


  所幸有謝卿淮扶著她。


  耳邊像是遮了層薄膜,她隱約聽見謝卿淮開口,代替她問:“那為什麼被開除了?”


  “因,因為......”


  陳貴生捏緊了拳頭,頭低得不能再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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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蒼白的臉色,汗珠大顆大顆地往下滑。


  宋酥酥也不知怎的,恍惚之中又想起六歲時的那個夏天。


  那天恰逢暑假放假前夕,她背著書包從幼兒園出來,蹦蹦跳跳地拉著保姆阿姨的手往家走。


  那時的她還不知道生活即將迎來巨變,仍是天真爛漫模樣,一邊撒著嬌要吃冰棍,一邊挺直背,說自己已經長高了很多很多,下學期就要去上小學。


  保姆阿姨拗不過她,給她買了冰淇淋。


  她於是興高採烈地吃著冰激凌回家,手裡還拿著一把為了讀小學做準備的彩色漂亮鉛筆。


  然而剛到家,她瞧見大人們圍在門前,個個表情嚴峻,面色冷漠。


  嘴裡說著:“怎麼就出事了?”


  “挺嚴重的,怕是醒不過來了。”


  “這也太突然了。”


  “孩子怎麼辦?”


  “……”


  她聽不懂大人們在說什麼。


  冰激凌融化成水,淌在手上,又滴答滴答墜在地上。


  再然後,有人帶她去了醫院。


  消毒水氣味濃重,她隔著玻璃,瞧見父母昏厥模樣,渾身上下插滿管子。


  隻看一眼,她就哇得哭出聲,又吵又鬧,根本不相信這是父母。


  她迫不及待跑回家,想向大家證明,她的媽媽一定坐在院子的搖椅裡等她放學,她的爸爸一定忙碌在廚房裡。


  他們約定好了,晚上要吃拔絲地瓜。


  然而家裡沒有人。


  她孤零零地,握著那把為了上小學買的彩色鉛筆,蜷縮在角落裡閉上眼睛假裝睡覺。


  就好像一覺醒來,白色床單裡的怪物就會消失不見,爸爸媽媽還會回到自己身邊。


  然而沒有。


  他們再也沒有離開過玻璃窗,再也沒有人給她做拔絲地瓜。


  她如同一個累贅,被推來轉去。


  而現在,毀了她人生的兇手現在就站在她跟前,以一個惹人同情的姿態,撲通跪在她跟前,掩面痛哭:“我,我其實早就認出你了……”


  “我見過你,那時候你才六歲,你,你跟小時候長得一樣……”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不知道會這樣……”


  多荒唐。


  殺了她父母的兇手一眼就認出她。


  宋酥酥氣得隱約有點想笑。


  但她面上仍舊平靜,隻抿了抿唇,問他:“真的是失誤?”


  “……”


  男人瘦得厲害,膝蓋磕在地上,四十歲的年紀,路燈光下可見根根分明的白發。


  他沒說話,整個人聳動著,被絕望壓垮般。


  好半晌,他從口袋裡掏啊掏,掏出來一沓錢。


  也是零零散散的。


  大多是二十塊和一百塊。


  “我這些年,每天都想著你。”


  陳貴生將錢理了理,又拿出來一本存折,“我知道我現在說什麼都沒用,這些錢給你,我家裡還有一部分沒帶出來,也是給你的。”


  宋酥酥滯住,神色微冷:“給我?”


  “以前生活不好,我每天隻能存個一塊兩塊,現在好點了,每天都存個二十塊錢,就等著如果有機會,要把這些錢給你。”


  陳貴生垂著頭,像喪家之犬,“你的日子肯定不好過,我想著有點錢,以後出了社會也沒那麼大壓力……而且你是女孩子,以後要嫁人的,我這些錢存著,可以給你當嫁妝……”


  “……”


  更荒唐了。


  一個殺人犯,要給她攢嫁妝。


  宋酥酥止不住的顫抖,竟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謝卿淮隻安撫地握緊她的手,喉中酸澀,垂眸始終如一地望著她。


  好一會兒,她才幹澀出聲:“那時候你已經賠過錢了,也已經受過處罰了,沒必要。”


  “我知道沒必要,但,但我就是過不了心裡這個坎……”


  陳貴生費力地站起來,將錢和存折放在離他們兩米外的地方,“這些錢不髒的,不是偷的也不是搶的,都是我賣紙殼、打零工做工藝品賺的,你,你別覺得晦氣,別跟錢過不去......”


  他頓了下,又道:“雖然我知道你應該不缺錢花,但如果你有需要,你就再去我那裡一趟,我把剩下的也拿給你,那些還沒來得及存進銀行裡,這個密碼是010203。”


  說罷,他轉身沿著來時的路離開。


  路燈光將男人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似乎比起剛剛要更佝偻一些。


  宋酥酥就這麼看著他,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處,才恍然回神,眼中有兩分迷茫困惑。


  “小寶。”


  謝卿淮牽住她的手。


  她掌心冰涼,像任人擺布的瓷娃娃,呆呆地朝他望去。


  她還太年輕,沒辦法一次性消化這麼多情緒。


  同情、憎恨、感動、惱怒......


  復雜地全糅雜在一塊,讓她喘不過氣。


  可憐死了。


  謝卿淮抿抿唇,嗓音也有點澀,“咱們回家,好不好?”


  “嗯。”


  小姑娘愣了下,好一會兒才點點頭,說了聲好。


  但她抬腿,拉著謝卿淮卻是往那疊錢的方向走去。


  蹲下來。


  撿起。


  指尖都跟著哆嗦。


  她嘴上惡毒地說著:“誰稀罕。”


  動作卻輕柔,將錢拿在手中,蹲在地上數:“一百、兩百、三百......”


  不算太多。


  但也有七百多塊。


  存折裡,則足足有三萬一千八百塊。


  裡頭的存款記錄滿滿十幾頁,都是幾百幾百地往裡存。


  早早被翻出深深不可抹滅的褶皺。


  宋酥酥即便不缺錢,但也知道三萬多塊對一個像他這樣的家庭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可以給父親多買幾個月的藥,意味著一年的伙食,甚至更多。


  她就這麼蹲著,攥著那個存折,眼淚倏而滾落。


  砸在鈔票上,落下一抹清晰的淚痕。


  謝卿淮輕揉了下她的腦袋,在她跟前蹲下,嗓音沙啞:“小寶來,哥哥背你回家。”


第166章 名著


  臨近九月的夏天炎熱,風吹著都有兩分躁意。


  宋酥酥緊緊抱著謝卿淮的脖子,腦袋貼在他肩膀上,手中攥著那沓錢。


  他就這麼背著她,沿著小巷往外走。


  時間變得慢下來,身邊偶爾跑過兩個孩童,小狗追著狂吠不止。


  莫名,像回到十幾年前。


  她一貫容易摔跤,有一回放學回來,恰巧司機有事沒去接,她走到一半被淘氣小男孩撞到,摔了一跤。


  小男孩手忙腳亂地哄她也沒哄好,還是謝卿淮順著回家的路找過來。


  那時少年正意氣風發,也是這麼背著她,吊兒郎當地:“哭什麼?哥哥不是給你找回場子了嗎。”


  她咬著唇不說話,隻默默掉眼淚。


  謝卿淮轉了彎,將她背去學校體育場的醫務室。


  一路上全是在打籃球的高中生,團團圍上來,眼中全是羨慕。


  她不敢哭了,可憐兮兮地將眼淚縮回去。


  謝卿淮卻仍背著她轉悠,懶洋洋地:“誰許你摸我妹妹了?手洗了沒?”


  “一身汗,滾蛋,別燻著我妹妹。”


  “滾蛋,看就看,別上手。”


  “......”


  那時才七八歲,最是稀罕。


  她處理完傷口,被大姐姐大哥哥們圍著逗樂,謝卿淮則上場打了會兒籃球。


  那天,不知多少人捏過她的臉摸過她的頭。


  零食將書包塞得鼓鼓囊囊。


  等謝卿淮打完籃球,又背著她,慢悠悠地往家走。


  一晃過去十多年,宋酥酥想起來,抽著鼻子問他:“熱不熱?我,我要不還是下去自己走吧?”


  “熱呀。”


  謝卿淮將她往上掂了掂,“總不能讓我們家小寶邊哭邊走路吧?”


  宋酥酥更加不好意思了。


  她小聲說了句謝謝,本以為謝卿淮沒聽見,哪知他笑了下:“怎麼謝?”


  “......啊?”


  她剛剛哭得頭發都蔫噠噠貼在額邊,困惑地眨了下眼睛,“你想要什麼?”


  “我也不過分。”


  謝卿淮想了下,不緊不慢地開口,“待會兒,洗澡。”


  宋酥酥:“?”


  “幫我。”


  “??”


  -


  這澡到底沒洗成。


  小姑娘蔫蔫巴巴的,提不起精神,謝卿淮也舍不得再折騰她,自己進浴室洗漱。


  等收拾完出來,宋酥酥已經睡了。


  她穿著粉白色的睡袍,蜷縮在被子當中。


  隻有瘦瘦小小一團,看起來軟綿綿,又香香的。


  他無聲嘆口氣,將燈調至最暗,上床。


  身邊微微下陷的一瞬,她就有所察覺般,哼哼唧唧地轉了個身,鑽進他懷裡。


  謝卿淮輕拍著她的背,低聲哄她:“乖乖睡,我陪著你。”


  她卻忽而掉起眼淚,也不知是清醒還是熟睡的,小臉貼上他的胸膛,無聲地哭著。


  像是噩夢驚厥。


  他一下又一下地撫摸著她的背,用被子將她緊緊裹住,嗓音也輕:“不怕,哥哥在。”


  不知過了多久,動靜漸息。


  謝卿淮翻出手機,正想給韓特助發條消息。


  宋酥酥卻從他懷中仰起小臉,拽住他的胳膊:“哥哥。”


  “怎麼還沒睡?”


  謝卿淮旋即將手機放下,憐惜地蹭去她眼角淚珠,“要不要喝水?”


  “不要。”


  宋酥酥吸吸鼻子,“剛剛睡了的,又醒了。”


  “做噩夢?”


  “嗯。”


  “不怕。”


  謝卿淮將小夜燈按開,還是坐起身,將水遞給她,“稍微緩一下再接著睡,不然還容易做噩夢。”


  小姑娘嘴上說著不要,仍咕嘟咕嘟喝了大半杯。


  而後輕輕喘口氣,又躺回他懷裡:“我夢到,陳貴生死了。”


  謝卿淮將水杯隨手擱在床頭櫃上,哄著她:“嗯,然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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