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上當?”苦心婆口的童昭嘆了口氣:“勝利哥,你說我們的偉大領導人會騙我們嗎?這可是我們偉大的領導人親自提倡的啊,你不信,好,來來來,我給你看這一段報紙,這是人民日報裡的文章啊!人民日報啊!”


  陳勝利再次接過那人民日報看,一個個字都認識,可是組合起來卻不太懂,什麼碳酸氫铵,什麼43工程,什麼大型設備……這都是個啥玩意兒啊?


  “萬一又不行呢?”陳勝利猶豫了半天,終於憋出一句。


  “化肥不是種子,化肥隻是肥料,代替咱們現在家裡的糞的一種肥料,這種肥料就是營養,咱們的農作物有了營養,才能長得更好。這麼說吧,農作物平時吃咱們家裡的糞料,那就是吃紅薯面窩窩頭。化肥呢,就是肉,大塊的肉。你說農作物是吃紅薯面窩窩頭長得好,還是吃大塊肉長得好?”


  “那當然是吃大塊肉……”這還用說嗎?


  “那你還不趕緊讓它們吃上大塊肉?”還等什麼啊?


  “可,可這靠譜嗎?”陳勝利還是不放心。


  “勝利哥,你是懷疑咱們偉大的領導人?”


  “我,我沒懷疑啊,我怎麼可能懷疑我們偉大的領導人……”


  “那就是了,來來來,咱們再看,我們偉大的領導人決策,從發達國家引進大型化肥設備,生產化肥來提高國內糧食產量,看到沒,就是這個意思?”


  “好像聽起來靠譜……”但是心裡依然忐忑。


  沒辦法,被那三倍糧食產量嚇怕了。


  “不是好像聽起來靠譜,是確實一定肯定靠譜。”童昭誠懇地說:“勝利哥,現在咱們生產大隊的社員,都聽你的,你就是咱們生產大隊的掌舵手,你說什麼,他們信服。作為一個掌舵手,在關鍵時候要學會避開暗礁,但是也必須想辦法帶領他們到達我們最後的輝煌和勝利!如果我們再這樣靠天吃飯,靠著家裡的糞料來養莊稼,我們的產量永遠不會提高,我們的糧食還是不會夠吃,我們的社員依然會吃紅薯面窩窩頭!”


  這話太有蠱惑性了,猶豫不決的陳勝利看看那報紙,看看那筆記,又想想童昭的話。


  “童昭,你說得很有道理,不過我想了想,這樣吧,咱們先引進那個化肥,給咱的土地施肥,不過隻施肥一部分,看看效果,如果可以,咱們再給其他的土地也施肥。”


  “好!”童昭贊同:“也不能一口吃個胖子,慢慢來,先選一些莊稼來實驗,勝利哥,這個想法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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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談攏了,於是當天召開了全體社員大會,陳勝利和大家說了童昭的這個提議。


  開始的時候,自然是有人反對,有人猶豫,畢竟大家都有些怕了,不過陳勝利拿出了童昭準備的報紙筆記,還提出了這是最大領導人負責引進的。(其實領導人隻是決策,哪可能管這麼具體,不過他就這麼說了!)


  本來大家因為那三倍糧的事,對陳勝利很是信服的,陳勝利說話大家都聽,現在陳勝利又擺出這麼多事實依據。當然了,童昭的個人威望也起了作用。


  童昭這個人,腦袋瓜子機靈得很,人也聰明,見識多,而且天天聽廣播。


  大家認為,童昭不是那坑人的人。


  最後,引進化肥的事,全體通過了。


  陳勝利自然把去購置化肥的事交給了童昭,童昭就這麼帶著生產大隊的希望上路了。七八天後,童昭風塵僕僕地回來了,帶來了兩袋子化肥。沒辦法,他們生產大隊沒那麼多錢,隻夠買兩袋的。


  那兩袋子化肥是尿素和合成氨。童昭和社員們一起按照上面的使用說明給生產大隊前面的幾塊地用上了這種化肥。


  化肥下去後,人們就提心吊膽了,畢竟本來糧食就不夠吃,如果這幾塊地又遇到三倍產量種子的事,那可真是雪上加霜,想想就心疼。


  再說了,那兩袋子化肥不便宜,要錢的呢,錢啊錢,那是多好的東西。


  當然了,也有上了年紀的根本不接受,錢竟然要用來買糞,那真是心疼。


  什麼,那不是糞,是化肥?得得得,反正是一個意思。


  就在這種忐忑和質疑中,童昭盯著那幾塊地盯了兩個月,兩個月後,那幾塊地的紅薯長得比別處大,產量比別處高,就連那塊地的地頭上長的草,都比其他地方茂盛。


  這下子,人們一下子信服了,振奮了。


  “這洋肥料,就是不一樣!比咱自己家裡的糞好!”


  “這一塊地的紅薯產量,是其他地方的兩倍啊!一畝地頂兩畝地!”


  振奮的人們搓著手,紛紛感激童昭,也誇陳勝利這個大隊長英明,一時之間,童昭和陳勝利都成了生產大隊的英雄。


  既然一次成功了,那就來第二次唄,大北子莊生產大隊開始勒緊褲腰帶,去購置化肥,來給自己生產大隊的土地施肥。


  秋收的時候,他們的紅薯高粱玉米比往年翻番了。


  麥收的時候,他們的小麥產量也翻番了!


  這個消息很快傳到了其他生產大隊,大家都紛紛打聽,公社裡書記也聽說了,特意來考察研究,縣裡也被驚動了,開始給大北莊生產大隊發旌旗,表揚陳勝利,表揚童昭。


  “你們走出了一條增加產量的新路子!要推廣嘛,要向全縣人民推廣,要讓大家伙都跟著你們一起吃飽飯,不餓肚子!”


  縣領導的這句話一錘定音,大北子莊生產大隊成了模範大隊,全縣的生產大隊都派了骨幹前來學習觀摩。童昭開始給他們講科學農業化,講領導人的決策,講大型機械的引進,將化肥和自家肥料的區別。


  童昭的講解深入淺出幽默風趣,引來了大家的笑聲,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認可和掌聲。


  大北莊的生產經驗很快在全縣推廣,全縣都開始使用化肥了。


  當本縣產量都開始翻番的時候,其他縣也都眼紅了,迅速跟進。


  幾年的時間裡,周圍幾個縣的糧食產量都大幅度增加,慢慢地,挨餓的人家少了,大部分都能吃紅薯面窩窩頭了,少數的甚至可以摻著玉米面來做窩窩頭了。當然了,東西依然是要票,布票肉票依然是緊張,莊稼漢的日子依然辛苦。


  但是管他呢,隻要能吃飽了不挨餓,這就是好日子好年頭,不是嗎?吃飽飯的日子就像那小河裡的流水,哗啦啦地流淌,沒什麼坑沒什麼坎兒就過得快,一晃神的功夫,時間來到了1976年。


  這一年對於大部分中國人來說,是多災多難的一年,也是注定銘記於心的一年。


  那一年,吉林發生了世界歷史上罕見的隕石雨,據當時新華社報道:“最大的三塊隕石,每塊重量超過了100公斤,最大的一塊重量為1770公斤,大大超過了美國收藏的目前世界上最大隕石的重量(1078公斤)。這次隕石雨,無論是數量,重量和散落的範圍,都是世界罕見的……”


  三塊舉世罕見的隕石和那世界罕見的隕石雨,在後來被人蒙上了一層迷信的色彩。也許浩瀚的宇宙中確實存在著人類難以解讀的玄妙,也許這真得純屬巧合。不過就是在那一年,我們的中華大地迎來了震驚世界的唐山大地震,也迎來了三位偉人的逝去。


  那一年,蜜芽兒家裡已經有了收音機,凱歌牌半導體五管收音機,是全生產大隊頭一份。


  她就坐在老式的靠背椅上,聚精會神地聽著收音機裡清晰的《中央人民廣播電臺》。


  “……工人、農民、解放軍和學生代表紛紛發言,稱頌粉碎“四入幫”是為黨鋤奸,為國除害,為民平憤。本月21日,各界群眾高舉紅旗,敲鑼打鼓,從四面八方湧向天全門廣場。天全門門廣場上紅旗如林,歌聲、鑼鼓聲、鞭炮聲、口號聲響成一片……”


  四入幫被粉碎了,社會各處開始了大規模的慶祝活動,舉國上下一片歡騰,很多大中城市的煙花爆竹銷售一空,大小商店的酒櫃前排起了長隊。據說有30多個國家和地區的電視臺收錄並播放了首都百萬群眾在天全廣場舉行慶祝大會的實況。


  這是讓歷史永遠銘記的一刻,十年的浩劫終於過去了,四入幫不再為虎作伥了。


  蜜芽兒想起了劉瑞華和柯月。


  自打那年這邊鬧了糧食災,劉瑞華原本找的那家麻子臉人家也不要她了,說娶個媳婦進來還得多費糧食,有那功夫人家趕緊多吃口飯呢。劉瑞華沒辦法,再找,也不好找,她就隻能不找了。


  就這麼蹉跎下去,再之後自家舅舅開始進行農業科技化,開始引進化肥給農作物施肥,甚至還在本生產大隊引進了全公社第一臺手扶拖拉機,大北子莊生產大隊的日子是越過越好了。


  日子好過了,劉瑞華更不想嫁人了,她幹脆跟著自己舅舅在那裡也跑東跑西,幫著買化肥打下手,幫著解讀化肥的施肥方法,幫著研究這手扶拖拉機怎麼開的問題。


  劉瑞華在生產大隊的日子也越來越好過了,她幫了大家忙,大家也沒好意思再讓她站著,雖然牌子依然掛,可就是走個形式罷了。


  那柯月,第二胎還是個女兒,她不死心,又生了第三胎,這次終於是個兒子,她總算是在家裡揚眉吐氣了。聽說她晚上直接讓顧躍進給她洗腳,讓她婆婆給她端漱口水。


  生了兒子的女人,在家裡腰杆硬氣。再說了,她現在比誰都兇,掐著腰在街道上罵架能罵半小時不帶重樣的,沒人敢惹她。


  自家這日子也是越來越好過了,家裡買了自行車,也買了這頭一份的收音機,白面馍馍隔三差五地也吃上了,偶爾嘴饞了還能吃個燉雞。


  周圍的一切都是那麼欣欣向榮蓬勃向上,整個大北莊都散發著活力,所有的人臉上都帶著光彩,人們充滿幹勁,聽著陳勝利的號令,開始一天的上工。


  工分工分,社員的命根,大家為了工分,那真是拼出命來幹,幹出一個好收成,幹出來年的白面馍馍!


  蜜芽兒唇邊帶著淺淺的笑容,聽完了關於那段慶祝四入幫粉碎的新聞,便輕輕扭動那個帶有刻紋的凸起按鈕,換了一個頻道。


  這個年代還沒有像後來那麼發達的網絡信息的,這個小收音機就成為了蜜芽兒了解這時代唯一的窗口。除了每天定時收聽中央人民廣播電臺,蜜芽兒還會收聽一些文化娛樂節目,比如她最愛聽的是小說聯播,陸續收聽過《暴風驟雨》,《漁島怒潮》和《萬山紅遍》等節目,偶爾間也會聽一些詩歌散文朗誦。


  有時候黑蛋和牙狗也來和她搶收音機,她愛聽的,他們沒興趣,他們愛聽的,自己沒興趣。不過蜜芽兒不怕,她是家裡最受寵的閨女,在每一場收音機按鈕爭奪戰上,她都是一定會贏的。


  家裡的人每每這時都會說:“黑蛋,牙狗,你們幹嘛和妹妹爭,她是女孩子,你們是男孩子,男孩子聽什麼戲匣子啊!”


  這真是嚴重的性別和年齡歧視,隻比蜜芽兒大一歲的黑蛋,隻比蜜芽兒大八個月的牙狗,紛紛表示不服。


  “我叫她姐姐,把戲匣子讓我給聽,行嗎?”牙狗湊過去說。


  ——戲匣子,這是大家伙對收音機的俗稱。


  這話逗得大家都樂了,墩子過去揉了揉牙狗的頭發:“弟啊,你可以叫她姐,可是你沒法變成女孩子,她無論是姐還是妹,都是戲匣子的主人,難道這麼多年了,你還沒看清楚這個殘酷的事實?”


  作為性別歧視受害者墩子,他早就認命了。


  再說了,自家小妹妹那麼好看,那麼可愛,他當哥哥的為啥不能讓著點呢?


  牙狗頓時泄氣了,仰頭嘆息:“上天為啥讓我多了一根小雞雞?”


  誰知道他剛說完這話,豬毛直接拍打了他腦袋:“當著女孩子的面,不要亂說不該說的。”


  牙狗聽到這話,整個人都無力地癱倒在炕頭上了。


  生為男兒,特別是生為顧家的男兒,他的人生是如此地不幸!


  蜜芽兒聽了,笑嘻嘻地招招手:“牙狗哥哥,過來,咱們一起聽戲匣子,你聽,這是《暴風驟雨》,周立波寫的,奶說了,中學課本裡還收錄了這本小說的《分馬》那一段,咱們提前聽聽,也增長見識嘛!”


  然而牙狗沒興趣,他其實對聽任何東西都沒興趣,他有興趣的是抱過來戲匣子拆開來看看那聲音到底怎麼出來的……


  不過他當然不敢說,他說出來估計還沒拆就被活活打死了。


  一群哥哥正和蜜芽兒笑鬧著說話,就聽到外面院子裡有人喊:“蜜芽兒,在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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