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蕭競越一邊燒火烤手,一邊望向蜜芽兒,看她蹙著小眉頭很煩惱的樣子,安慰說:“別擔心,受災的隻有咱們公社部分莊稼,縣裡肯定給支援的,我過來的時候,公社書記已經組織人手開始挖雪通道,隻要挖出一條道來,他們就能進來了。”


  他是越過一個冰山口子進來的,豁出命爬進來,其他人都不敢爬。


  一時之間,他想起什麼:“你爹娘,是不是也報名參加高考了?”


  蜜芽兒點頭:“是,現在肯定沒戲了,都被這一場大學禍害了。”


  蕭競越:“沒事,還能等明年。”


  蜜芽兒想想也是:“希望吧。”


  現在高考很難,那才真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沒有了提前復習的優勢,不知道爹娘有沒有可能考上。


  蕭競越抿唇,又道:“我休息下,也去山裡看看。剛才從外面爬過來的時候,我看到一條沒毀的道,可以進山裡。”


  蜜芽兒擰眉:“你別去了,我看你身上都是雪了,跟我回家換身衣裳吧,我哥他們的衣裳,你能穿。”


  誰知道正說著這個,就聽到那邊有人匆忙跑過來,卻是顧成軍:“不好了,不好了,童會計掉山底下去了!”


  蕭競越和蜜芽兒聽到這個,蹭的一下子站起來。


  蜜芽兒幾乎撲過去:“我娘咋啦,掉哪裡了!”


  顧成軍紅著眼睛喊:“童會計救了劉燕兒,為了救劉燕兒自己掉下去了,快,拿繩子,弄繩子來,要好多繩子!”


  顧成軍這一聲喊,大家都嚇得不輕,顧老太都急眼了,趕緊讓底下孫子回家拿繩子,各家媳婦也都往家裡跑,很快一大盤一大盤的繩子來了。


  蕭競越見了,大步過去,幫顧成軍一起背起繩子:“走,我跟你一起去山裡!”


  蜜芽兒望著蕭競越和顧成軍離開的背影,牙齒不斷地打寒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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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腦中重復著“掉下去了,掉下去了”這幾個字眼。


  掉哪裡了,咋樣了?


  她抬腳,就要跟上去。


  不看看,怎麼可能安心。


  顧老太見了,一把將她摟住了。


  “傻孩子,你別去,那裡不是你能去的!”說著間,心疼地摟進這冰冷的小身體:“沒事,你娘會沒事的!”


  蜜芽兒當然知道自己奶說的是對的,知道自己去了山裡也白搭,可是她揪心哪,她想到自己娘可能出事了,心疼得喘不過氣來。


  她靠在自己奶懷裡,顫聲說:“我娘一定沒事的,一定沒事的,她肯定不會有事的!”


  ~~~~~~~~~~~~~~~~~~~


  當蜜芽兒在默默地祈禱著童韻能安然無恙的時候,蕭競越正心急如焚地在雪地裡攀爬。他們這些人進了山後,一部分人試圖將繩子從那山崖上往下順,另一部分人則是分頭行動,從側面的山峰上往下爬,試圖去山崖底下找童韻。


  而他則是主動要求去山下找的。


  他開始的時候和顧建國顧建黨是一條路,後來走到了個三岔口,三個人又分頭行動,約好了互相做記號,之後便分開了。


  蕭競越艱難地爬到了谷底,在那皑皑白雪中不知道找了多久,最後幾乎絕望的時候,終於看到前方白雪中好像有一個什麼在蠕動。


  他深一腳淺一腳地跑過去,就看到了正在雪地裡爬著的童韻。


  “嬸,你腿怎麼了?”他大口呼吸。


  童韻抬起頭,便望見了眼前這個挺拔瘦長的男孩子。


  “我腳崴了,沒大事。”


  蕭競越上前,趕緊扶起來童韻,可是童韻一站立,鑽心疼痛襲來,她根本站不住。


  蕭競越見這情況,連忙說:“嬸,我背著你吧。”


  童韻搖頭:“天現在黑了,你如果和我一起留在這裡,怕是有危險,你先回去,回去的時候路上留個記號,帶人來救我吧。”


  蕭競越看看天,擰眉:“我從外面跑到這裡來,用了大概得一個小時,我來回一趟要兩個小時,萬一這兩個小時裡有什麼意外,那就不好了。”


  童韻堅持:“你還小,背不動我,回去叫人。”


  然而蕭競越比她還堅持:“嬸,我背得動你,我在學校食堂經常幫著抗米袋子。”


  童韻無奈,不忍心:“你——”


  蕭競越已經彎下腰去:“嬸,我不可能放你一個人在這裡,蜜芽兒在外面哭呢。”


  想起蜜芽兒,童韻心口那裡仿佛有個冰碴子在咯著,她咬咬牙:“好,辛苦你了。”


  蕭競越背著童韻,一步步艱難地往前走,他腳踩在雪地裡,拔出來,再落下一腳。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畢竟這是在山谷裡頭,又都是雪,你根本不知道下一腳踩下去是什麼。


  童韻被這十四歲的少年背負著往前行,自是心中歉疚難當,又十萬分的不忍心,看看這已經暗下來的天色,甚至聽到雪地裡的寒鳥叫聲,心中不免生出悽涼。


  她若死了,也就罷了,可是這少年才多大。


  他出身不好,為了能掙出一條路,不知道付出多少,怎好因為自己,就此埋葬在這雪山之中!


  誰知道正想著,蕭競越腳底下一個踉跄,原來是踩到了一處湿滑的石子,頓時身子一跌,蕭競越和童韻兩個人便狼狽倒在山坡上,那山坡都是雪,又是斜坡,在那驟然跌倒的衝力下,兩個人無法遏制地往山下滾過去。


  也不知道多久,他們終於重重地被跌落在谷底。


  童韻渾身猶如散架,又冷又餓,身子都仿佛不聽使喚了,手腳也失去了感覺。


  如果說之前她還存著一絲信念,把唯一的希望寄託在蕭競越身上,希望蕭競越能帶著她出去,讓她重新見到她的蜜芽兒,那麼現在,這重重的一跌,把她心底那絲渴盼可是摔了個七零八落。


  眼淚流下來,是熱的,湿熱的眼淚劃過冰冷的面龐,她咬牙悲聲說:“競越,你自己回去吧,回去報信,你自己能爬上去。爬上去,告訴大家伙我在這了,找人來救我。”


  蕭競越也摔得眼前直冒金星,他踉跄著站起來,就聽到了童韻這話。


  緩慢地抬起頭看向她,他能看到她眼裡的絕望和悽涼。


  他當然明白,現在他們又累又餓又冷,如果自己爬出去,或許有生的希望,可是如果把童韻單獨留在這裡,等到晚上山裡溫度驟然降低,童韻必死無疑。


  不要說什麼他去叫人,他們兩個心裡都清楚,他爬出去再叫人回來,未必能找到這個地方。便是找到了,怕是童韻也活不成了。


  他站穩了,兩隻腳牢牢地踩在雪地裡,高瘦的身影筆直挺拔。


  “嬸,來,我背著你,我們一起走出去。”


  風雪中,他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還有十四歲少年特有的沙啞感。


  童韻閉上眼睛,在那冰冷的黑暗中,她仿佛看到了蜜芽兒在衝她招手。小時候的蜜芽兒,胖乎乎的,一雙小手奶肥,咧開沒牙的小嘴兒,流著晶瑩的口水衝她笑。


  她疲憊地搖頭:“不了,你一個人回去吧,回去後,如果將來——”


  咬咬牙,她艱難地說:“將來蜜芽兒遇到啥難處,幫我拉她一把。”


  蕭競越卻一把緊緊攥住了她的手,冰冷的兩雙手,都是沒有什麼溫度的。


  蕭競越攥住:“嬸,你不能這樣,我一定會把你背出去的。”


  如果他一個人回去,如果童韻就此埋葬在這片雪山裡,他不知道蜜芽兒會怎麼樣,她那麼小,能接受嗎?她一定會哭,一直哭一直哭。


  童韻默了幾秒鍾,突然大聲道:“蕭競越,你走吧!你知道嗎,我一直不喜歡你,我甚至讓蜜芽兒遠著你,因為我不喜歡你的出身,不喜歡你的父母,不喜歡你的家庭,我不喜歡讓我的女兒和這樣的人家有來往!”


  “可是你幫過我。”


  “我幫你是因為我偽善,我童韻是一個善良的好人,善良的好人不可能看著一個小男孩子受欺負挨餓而無動於衷,可是無論是誰,我都會幫!這就好像我看到劉燕兒要掉下去,就會去救她一樣!這和你是誰無關,這和我不喜歡你也無關!無論怎麼樣,我就是不喜歡你!”


  “那我也不會把你扔在這裡。”


  蕭競越的眼神倔強固執,他一把攥住童韻的胳膊,泛青的薄唇一字字地道:“嬸,要死的話,我就陪你死在這裡吧。無論如何,我不會一個人走出去!這和你是否討厭我無關,我蕭競越絕對不會扔下一個對我有恩的長輩自己獨自偷生!”


  十四歲的少年,鐵骨錚錚,說出來的話擲地有聲。


  然而童韻在定定地望他片刻後,卻是抬起手,給了他一巴掌。


  “滾!你給我滾,我不需要你背著我上去!”


  她嘶聲低叫道:“如果你同情我可憐我,就活下去,走出去,幫我照顧下我的蜜芽兒吧。”


  然而蕭競越卻根本不為所動,他執著地望著童韻,之後彎下腰,伸出手,緩慢地說:“嬸,我背你。”


  冰冷的雪花打在他臉上,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神也是如水一般的平靜,可是他的動作卻散發著不為所動的堅定。


  他就是要將她背出去,絕對不會一個人走出去。


  童韻默了一秒,之後突然捂嘴哭了。


  “你還小,將來有大好前途,你——”


  “如果我可以為了獨活,把一個對我有恩的人扔在這裡,那我就算有了大好前途,又能怎麼樣?”


  他再次向她伸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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