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芽兒聽著顧曉莉這麼說,約莫明白怎麼回事了。
那個柯月回到北京後,未必過得如意,又是結婚又是離婚的,估計現在看到顧曉莉來找她,就把她當成一個麻煩或者拖油瓶,就此傷了顧曉莉的心。
她知道這些年,顧曉莉一直想著考到北京去,考到北京,好來找她娘。
童韻也看出來了,知道顧曉莉估計傷心著。
本來前幾年因為大北子莊的一些事,她也不太待見這孩子,平時也讓蜜芽兒遠著點,不過這幾年,看著這孩子越來越上進,不再鑽牛角尖,和蜜芽兒她們幾個小姑娘也玩得來,看法也就慢慢改變了。
顧曉莉、劉燕兒、李樹桃和陳招娣她們四個小姑娘,那都是平時經常和蜜芽兒來往的,關系特親密。
現在她看出顧曉莉心裡不好受,便拿出北冰洋汽水來給她喝:“先喝點水,看你這熱的。”
顧曉莉搖頭,不喝,可是童韻硬塞給她了,她小聲謝了下,接過來喝了。
北冰洋汽水很好喝,甜絲絲的,喝下去涼爽得很,原本嗓子裡火燒火燎的灼熱感很快消失了,她覺得好受點了。
“聽說蜜芽兒去國外考試考得特別好,這都咋回事啊?”
她隻知道去國外考試了,就是那個奧賽,可是到底怎麼回事,考好了能幹啥,她不太懂。
蜜芽兒對顧曉莉說了奧賽的事兒,又說了說芬蘭的事兒,最後還掏出幾片烤馴鹿肉幹,給顧曉莉嘗。
顧曉莉輕輕地咬了一口,點頭說:“好吃。”
這個時候火車早已經開動了,把窗戶打開一條細縫,外面的風呼啦啦地吹進來一點,火車內頓時涼快多了。
顧曉莉想起了自己的心事,輕嘆了口氣,說起來。
“本來這次來北京,我是想看看她的,就是看看她過得怎麼樣,順便說下我考完高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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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試結束後,她對了題,不出意外的話,她肯定是能上高中的。
上了高中,算是距離考上大學去北京又近了一步,所以她用平時省吃儉用節省下的錢買了火車票,獨自一個人跑到北京,按照之前舅舅給的地址,找到了舅舅。
舅舅對她還算好,也是有點心疼她,覺得她命苦,便把她送到了她娘那裡。
誰知道,她娘看到她後,馬上臉色就變了,推搡著讓她出來,又給屋子裡一個男人說這是鄉下親戚家的孩子。
她就那麼站在門外,聽著裡面她娘對那個男的說:“親戚家孩子,以前我在鄉下教過她識字,她就纏上了,老覺得我好,不想跟著她爹娘,想跟著我來北京,也是沒辦法!”
那男的聽了,抱怨說:“這鄉下孩子也真是不懂事,誰對她好點,她就不認親娘了,這種小孩子,你就不能對她好,不光是被纏上的事,這還是忘恩負義的,你對她一百個好,她也不當回事。”
她娘就贊同:“可不是麼,我也是之前教過她,對她有點感情了,要不然早就斷絕關系了!”
顧曉莉在外面聽著她娘說那話,六月大熱天,整個人卻是從腳底板往上都是冰冷冰冷的,跟冬天掉到了冰窖裡一樣。
她茫茫然地站在門外臺階下不知道多久,終於太陽頭下去的時候,那男人走了,她娘牽著一個七八歲男孩子的手往外走。
那男孩子的眉眼間約莫可以看出她娘的模樣,不過隱約間還有點像村裡的那位孫建設……
男孩子看到了她,驚訝地說:“娘,這個姐姐怎麼還在這裡啊?”
她娘沒好氣地扯了下男孩子的手:“這啥毛病,怎麼見到個人就叫姐姐,你哪有姐姐啊你?”
男孩子頓時不說話了。
顧曉莉在這大門外角落裡站了這麼久,身體已經麻木了,心也麻木了。
她盯著那小男孩的模樣,忍不住說:“這是俊明吧? ”
男孩子見她一下子說出自己的名字,也是納悶,不過因為剛才被他媽斥責了,就不敢多說話,隻是好奇地打量著顧曉莉。
而顧曉莉娘頓時沒好氣了,走過去拽住顧曉莉,恨聲問道:“你這討債鬼,你來做什麼?這些年你舅舅不是給你那麼多錢嗎?你還想怎麼要,還想吸幹我的血啊?”
顧曉莉仰起臉來,笑了笑;“娘,我沒其他意思,就是想來看看你。”
她想來北京,看看她娘心心念念拋棄了她的北京城,看看蜜芽兒說過的天安門和長城,也看看北京的人來人往。
“看我?”柯月氣哪:“你會有那好心,不就是想要錢!”
說著,她從兜裡掏出了錢包,錢包裡拿出五張大團結:“這是五十塊錢,我手頭就這點,都給你了!給你,拿著走吧,再要我可是沒有了!我還得過日子呢我,你當我多有錢啊?!”
顧曉莉呆呆地望著那五十塊錢,沒接。
柯月更來氣了,直接將那五張大團結扔到了顧曉莉臉上:“裝什麼裝,不就是想要錢,你奶挑唆著你來給我要錢,還當我不知道?你爹也不是什麼好人,我怎麼這麼倒霉,跳進了那麼一個賊窩窩!一窩子窮賤窮賤的!”
想想她在那賊窩子裡的那些年,心裡就氣恨,怎麼都憋氣。
顧曉莉閉上眼睛,任憑那大團結從臉上滑落。
那是錢,她娘扔過來的錢。
“咦,給你錢你還不要了?不是哭窮說沒錢嗎?現在倒是給我裝上了,你爹你奶挖了我多少錢去啊!你倒是給我裝清高,怎麼,嫌低頭撿錢沒面子?你年紀不大,倒是氣性挺大啊?有本事以後你別要錢啊!”
顧曉莉深吸口氣。
她高中三年,需要學費,她爹她奶肯定不會幫她出的,高中學習緊張,她也沒辦法出去掙錢。最關鍵的是,她還有個妹妹,總不能隻顧自己不顧妹妹,她確實得指望著這個娘出錢供她妹妹上學呢。
咬咬牙,顧曉莉僵硬地彎下腰,一張一張地把五個大團結地拾了起來。
“曉莉,我也不是說針對你,也不是說不心疼你,可是你要知道,我也要有我自己的生活,你爹已經把我前半輩子毀了,我不能讓你們姐妹兩個毀掉我的後半輩子,你知道不?”
顧曉莉耷拉著腦袋,沒說話。
柯月嘆了口氣:“你走吧,最好是別來找我,被別人看到,影響不好!”
說完她牽著小男孩的手就往外走:“這時間都要來不及了,人家節目估計都開始了!怎麼今天這麼倒霉,被她給纏上了!”
夜色中,坐在火車上的顧曉莉感受著來自窗外的風,疲憊地撐著額頭,講述著自己在自己娘那裡的遭遇,她隻要閉上眼睛,眼前好像還能看到她娘的背影。
她娘穿著個藍格子大裙子,踩著高跟鞋,手裡領著一個穿戴整齊的小男孩,匆忙離開,去看節目。
她搖頭,麻木地說道:“蜜芽兒,我再也不會來了,北京一點不好玩,一點不好玩,我不想考北京的大學了,我去哪兒也不來北京……”
蜜芽兒能說啥呢,她隻能攬著顧曉莉的肩膀,安慰說:“沒事,那就不來北京,以後去上海,去天津,那都是直轄市,好地方。上海有復旦大學,同濟大學,特別好的大學,天津還有南開大學,咱上哪個都好,就是不來北京上!”
顧曉莉重重點頭:“我討厭北京!”
說完這個,仿佛解氣了,可是心裡還是不舒坦,嗚咽著突然哭起來。
她抱緊了蜜芽兒,哭道:“我就是一個臭蟲,人見人厭的臭蟲……我咋就這麼不招人喜歡?”
蜜芽兒也沒想到那柯月能這麼狠心,顧曉莉千辛萬苦過來北京去見見,至於就不舍得給個好模樣嗎?
不過顧曉莉這麼傷心,她也隻能安慰安慰她:“其實這事兒反過來想,她表面上對你狠心,心裡還是記掛著你的。你看,她雖然態度不好,可還是想給你錢的,還要供你和你妹妹讀書,說明她還是在乎你們兩個的,隻不過因為過去的一些事,特別是你奶那邊可能逼著她讓她出錢了,她才態度不好,心裡存著氣吧!”
然而顧曉莉卻紅著眼睛搖頭;“不是的,我知道不是的,她是怕我爹我奶過去鬧她,到時候把她鬧個沒臉,才不得不給我們錢。”
說白了,她爹她奶在人家眼裡,也是個屎殼郎,擺脫不掉的屎殼郎,如果她但凡有個辦法,早就和這邊斷絕關系了,哪裡還舍得出錢。
童韻從旁看著,還是勸道:“曉莉,不管是出於什麼原因,她也出錢盡她的義務了,既然給錢了,咱需要錢,那咱就收著。等你們長大了,考上大學,不需要依附她了,也混出個人樣來,讓她看看。”
顧曉莉哭了半天,心裡的那難受勁兒也終於發泄出來了。
她靠在火車座椅上,呆了半晌,聽了童韻的話,終於點頭:“嬸,你說的是,我得混出個人樣來。今天她給我出的錢,我以後加倍還給她。”
看她想明白這個,童韻才算放心,當下拿出來瓜子給她吃:“好好學習才是正經,咱為啥低頭拿她的錢,就是為了以後。”
顧曉莉:“嗯,我一定要考上高中,上了高中好好學習,以後考上個好大學,自己掙錢!”
當下蜜芽兒又陪著顧曉莉說了一會子話,說起現在鄉下的事兒,還有學校的事兒來。
顧曉莉突然想起一件事來:“對了,我建國叔,是不是要開始造房子了?”
童韻一愣:“造房子?你聽誰說的?”
顧曉莉:“我也是聽村裡人說的,說是招標了,要給銀行系統蓋房子。”
童韻和蜜芽兒聽得這話,對視一眼,頓時驚喜不已。
她們當時出發的時候,隻知道要招標,可是到底能不能成,心裡可是沒底兒的,沒想到竟然真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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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X市的時候天已經快亮了,她們輾轉來到了長途汽車站,再從X市轉車前往清水縣,一路上舟車勞頓的,三個人終於到了清水縣。
童韻看顧曉莉也累得不輕,便說先讓顧曉莉去自己家歇歇:“吃點東西再走吧。”
顧曉莉卻拒絕了:“嬸,你先和蜜芽兒回去吧,我沒事,反正天都亮了,我自己搭車回去就行了。”
這會子回去,正好能趕上吃中午飯。
童韻看她不肯,就掏出來兩個燒餅給她:“路上餓了吃。”
顧曉莉也確實是有些餓了,她抿了抿幹澀的唇,看向那兩個燒餅,接了過來,小聲說:“嬸,蜜芽兒,謝謝你們。”
“謝啥,回去家裡歇歇,以後好好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