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嫁入侯府第三年,我那傷了腦子的傻夫君忽然恢復正常了。


而他要做的第一件事是要同我和離,然後迎娶他那早有婚約的尚書府嫡長女進門。


我麻溜地收拾東西連夜搬離侯府。


反正我真正愛的人不是他。


從他清醒的那一刻起,我的夫君便已經死了。


1


我最後看了一眼我待了三年的屋子。


原本放著的很多東西都被扔了,其中有我最愛的一隻竹編蛐蛐。


小姑裴英紅陪在我身側安慰我:「嫂嫂你別太傷心,哥哥他剛剛清醒,記憶還停留在三年前,他不記得你們之前發生過的那些事了,等他想起來他就會……」


我將一隻布偶老虎收進箱籠中,沒有搭話。


幾天之前,我也同英紅一般想法,隻要緩幾天,等裴青烈恢復三年間的記憶之後我們就能像從前一樣。


可當和離書送到我面前時,我那些不切實際的想法終於被戳破。


恢復了神智的裴小侯爺怎麼會甘心同我這屠戶之女共白頭?


我至今還記得裴青烈醒來看我的第一眼,陌生,警惕,疏離。


「你是何人?為何會出現在侯府中。」


當得知我是他的妻子時,他看向我的表情復雜,眉頭緊皺,一臉的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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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


我心下黯然。


他以前隻會叫我君君,整日君君君君的喚著,好似離了我就會活不下去。


可如今他的語氣禮貌,措辭妥帖,句句暗含都是不屑。


我不忍心再聽下去,隻能告罪出來。


站在門外還是能聽到屋裡的談話聲,或是故意要讓我聽見一般。


裴青烈的聲音冷靜,再也不是之前那般黏糊。


「母親,我怎麼會同她成親?宛然呢?」


柳宛然,柳尚書的嫡女,也是裴青烈從前的未婚妻。


也是得知裴青烈傷了腦子會變傻後立刻取消了婚約的那位。


但此刻裴青烈的記憶仍停留在三年之前,他們約定好,等他戰勝歸來便會迎娶柳宛然。


卻不想一朝夢醒,他是戰勝歸來了,也確實迎娶了。隻不過娶的對象從柳宛然變成了我——李如君。


大夫ŧŭ̀ₗ特地叮囑過,裴青烈剛恢復神智,不能受太大的刺激。


裴母望著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君君她是個很好的孩子,你之前很喜歡她,府裡的人也都很喜歡她,等你們多相處一段時日……」


裴母的話被打斷,裴青烈語氣堅定。


「我要同她和離!」


2


我又回到了臨水巷,重操舊業賣起了豬肉。


在嫁給裴青烈之前,我隻是一名屠戶之女。


那時裴青烈戰場受傷剛被送了回來,太醫診治過後說他有五成的幾率不會蘇醒,若是醒了,多半也會痴傻。


在裴青烈受傷之前,他還是許多女子的春閨夢裡人,永安侯府既有爵位又有軍功,是頂頂好的良配。


可裴青烈受傷之後,一切翻天覆地。


裴家就這一名男丁,不管是醒不來還是成了痴兒,裴家都已無翻身之日。


太醫前腳剛走,柳家的人後腳便上了門。


說是柳家祖父很早之前落難,受一獵戶所救,兩人給孫輩定下了娃娃親。柳家祖父常年纏綿病榻,忘記了此事,某日忽然清醒,這才說了出來。


柳大人孝順,不忍心看父親為此事傷神,況且凡事講究先來後到,所以與裴家這婚事,隻能算了。


我當時聽說此事時隻覺得好笑,這柳家未免心眼太多,明明不要臉的事幹了,還要博一個重信的名聲。


裴家當時一心都在裴青烈身上,沒心勁同柳家糾纏。


為了裴青烈,裴夫人三步一叩首,從裴府大門一路叩到大相國寺外,才得主持一句:「可衝喜破之。」


可消息傳出去,這家姑娘不是早已許配了人家,便是被道士批過命,說近幾年不宜婚嫁。


而我主動叩開了裴家的大門,跪在裴府眾人面前,說我願意嫁給裴青烈為妻。


裴夫人又驚又喜,幾乎要站立不住,她忙行到我面前,拉住我的雙手問我:「為什麼?我的烈兒他已經……已經這樣,別家姑娘都不願,怎麼你……」


我對著裴夫人重重磕頭,隻一句。


「裴府對我有恩。」


如今人醒了,恩也已經報完了,一切都結束了。


我準備收攤,偏不巧一名書生小跑過來,要買小塊兒五花。


我切好肉遞給他,那書生卻不接,我抬眼看他,卻聽到驚喜一聲:「如君?」


我眯著眼睛打量了他半天,才堪堪把面前這個身量颀長溫潤如玉的男子同記憶中那個渾身髒汙瘦的像豆芽菜的小孩聯系起來。


「蘇淮?」我試著叫他。


書生笑得眼睛都彎成新月:「真是你啊,如君妹妹。」


還沒等到我和蘇淮多說上兩句話敘舊,旁邊便有一道女聲傳來,如黃鸝般清脆,風中柳絮一樣柔弱。


「烈哥哥,那邊好像是你的……」


柳宛然的話還沒說完,英紅率先過來,挽住我的手臂親親熱熱喚我:「嫂嫂。」


柳宛然聽到這一句嫂嫂,身形晃了晃,一雙含情眼登時也紅了起來。


裴青烈伸手扶住她,皺眉望了過來。


我倆的目光在空中交會。


物是人非,原來是這般心情。


「李如君,我們才和離。」裴青烈走到攤前,譏諷道,「就這麼著急再嫁麼?」


「那你身邊這位呢?」我不甘示弱諷刺回去。


「我們才和離,你便這麼著急再娶?」


英紅把我的手臂抱得更緊了些,衝著柳宛然挑釁道:「我這輩子隻認一個嫂嫂。」


柳宛然臉色更加蒼白,而裴青烈則瞪了英紅一眼。


他們離去之際,我望著他們相偕的背影,心中忽然衝動:「青……裴侯……」


裴青烈轉頭:「何事?」


「三年之間,你還記得……什麼嗎?」


哪怕你隻是記起來一點點。


裴青烈言語冷酷:「什麼都不記得。」


我失神點頭:「好,好!」


「那我就祝願你永遠都不要想起來。」


如果你想起來的話,你肯定會後悔。


可我不會再回頭了。


3


同裴青烈重回朝堂消息一同傳來的,還有他要迎娶柳宛然。


柳家之前並非胡謅,柳宛然確實有一門祖父定下的親事。


那獵戶的孫子如今也在讀書,隻不過尚未考取功名,與那柳小姐實不相配。


柳家一拖再拖,本想今年秋闱看那書生本事,卻不想峰回路轉,裴青烈恢復正常。


白身書生同侯爵勳貴,這連想都不用想。


裴夫人生了好大的氣,可奈何裴青烈一往情深,非柳宛然不娶。


裴青烈被罰跪在祠堂,什麼時候想清楚了什麼時候起身,可他硬生生熬了三天都未曾松口,反倒讓心疼兒子的裴夫人騎虎難下。


此事傳遍街頭巷尾,各個都在贊裴小侯爺痴情,羨慕柳宛然能覓得這般好兒郎。


我聽了後也隻能淡然一笑,裴夫人拗不過兒子,又對我愧疚,隻能派人不斷給我來送東西,遞話,勸我不要太傷心。


她怕是怕裴青烈有一日會想起來,特地給自己兒子留一條退路。


裴青烈是個痴情的,之前痴傻的時候痴情於我,幾乎是我走哪兒跟到哪兒,基本上不能離開他視線之外。


隻要提一句喜歡,他不管怎麼樣都會把東西給我弄過來。


當時我隻提了一句蓮花開得真美,傍晚裴青烈湿淋淋地跑回房裡,興高採烈地將那株蓮花獻寶般遞到我面前:「君君,蓮花給你。」


之後便發了好幾天的燒,明明難受至極,還安慰我說是他願意,隻要我想要,他去天上摘星星都可以。


如今這般痴情無悔倒是用到了別人身上。


還記得當時裴青烈要我籤和離書時,他倨傲道:「李如君,在侯府三年你得到的已經夠多了,人要學會知足,不要肖想那些你不配的。」


在我嫁進侯府後,我聽過其他官家夫人小姐說的很多難聽話,說我貪慕富貴利欲燻心,從前這話我隻一笑了之,可如今從裴青烈口中聽到不配二字,才真正體會到語言的殺傷力。


那時我還抱著一絲希望,硬拖著不肯籤和離,隻想著幫助裴青烈恢復記憶。


隻要熬過了這一段時間,等他全部想起來了之後,我們便會像從前一樣和美甜蜜。


會一起放風箏一起採花釀蜜踏青郊遊,無憂無慮恩愛不疑。


可現實給我的隻是裴青烈愈來愈不耐煩的臉色和暴躁的話語,是諷刺的話語,毫不掩飾地厭惡。


我這才明白那個我愛的和愛我的裴青烈已經死了,如今取代他活著的,隻是一個陌生人。


想通這一點後,我麻溜地籤了和離搬離侯府。


如今我一個人,守著記憶和鋪子也能生活。


蘇淮倒是勤來找我,我才知道,那個與柳家有婚約的倒霉書生竟就是他。


我與他皆是孑然一身,遭人拋棄,又加之小時候的情誼,我倆以兄妹相稱,互相幫扶著生活。


而且我這便宜兄長就要做舅舅了。


我摸了摸肚子,心中滿是甜蜜。


這兩天我很是嗜睡,去醫館一瞧,發現我已經有了兩個月的身孕了。


他現在還很小很小,就在我的肚子裡,需要我精心呵護才能成長。


蘇淮很是憂心,問我要不要留這孩子。


我堅定說:「當然要留。」


這是我的孩子,是我和我那傻夫君的孩子,不是和如今的裴小侯爺的。


4


在我肚子稍稍隆起點後,裴青烈又來了一趟。


他和柳宛然的愛情故事茶館的說書人天天在講,不想知道都會變著法子傳到我耳朵裡來


裴青烈這次來不是來找我,是來找蘇淮的。


蘇淮身上有柳家祖父留給他的半塊兒玉佩,要想解除婚約,總要把信物給要回來。


蘇淮可能之前還對這段姻緣抱有一些期待,可在他被柳家當槍使,後又被折辱拋棄後,早已認清柳家的嘴臉,那半塊玉佩給的也是痛快。


裴青烈拿到想要之物後卻沒急著走,反倒在我這間小屋坐下,打量周圍。


「李如君,你一向都這麼不知羞恥嗎?」


「什麼?」我不懂裴青烈為何會說這種話,隻單單看著他的這張臉,無數和小傻子的記憶便會湧出。


我盡量不去看裴青烈。


蘇淮替我出頭:「說起不知羞恥,我們確實比不上一朝清醒後便將結發妻子趕走,絲毫不念半點情分的裴侯萬分之一。」


「你!」裴青烈暴怒。他少年心性,根本無法掩飾自己的情緒。


裴青烈壓抑住暴怒情緒,冷哼一聲:「當日她圖我侯府門楣榮光,想要攀龍附鳳,趁我……才抓住機會……」


原來清醒了的裴青烈是這般想我的?真的好笑,我圖他侯府榮光去嫁給一個傻子,然後搭上自己的一輩子?


裴青烈一直是京城中最有盛名的少年,很小的時候便跟著父親出徵,十七歲被封為骠騎校尉,前途無量。


可一次敗仗,裴將軍身死,他負傷,裴家衰敗傾頹。


那三年我們受了很多的折辱,一個「苦」字全部概括。


他很抗拒有關那三年的所有事情,他不願意去回憶自己痴傻時所作的任何事,這我能理解。


就連三年中愛上的人,也成為了他人生的汙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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