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12

門上明明掛了「申時之後不接診」的告示。

怎麼還有人戌時來敲門?

我依舊坐著,沒打算動——這個破例的口子,開不得。

「秦大夫,我知道您有規矩。

「可我真的沒辦法了。

「我們是守城軍,中了匈奴埋伏。

「我家副將被砍了七刀,命在旦夕。

「城中藥鋪全部無藥,隻有您能救了!」

心下一沉,我猛地站起身來。

沒再有一絲猶豫,快步過去開了門。

保家衛國的將士,絕不能死在我眼前。

兩個臉上帶傷的士兵,背了個渾身是血的男人進門。

昏暗的屋子,搖曳的燭火,男人躺在床上,呼吸微弱。

臉上血與泥混雜,看不清面容。

我咬了咬牙,猛地撕開他身上的黑色勁衣——一抹熟悉的紅色從他懷中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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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心、結。

跟我腰間掛著的那枚,一模一樣。

哦對,那士兵之前說,蕭副將。

蕭珩……

手掌開始顫抖,我倒吸了一口涼氣。

重生這事兒,都沒有蕭珩沒死的這一刻來得震驚。

13

所幸,我囤了足夠多的藥材。

也所幸,我的醫術足夠高明。

蕭珩救回來了。

發了一夜的高燒後,在第二天下午蘇醒過來。

「綰綰……」蕭珩靠在床上,笑得蒼白又慶幸,「好久不見。」

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接這四個字。

前世的錯過,今世的重逢。

我們有太多的事情要彼此交代。

卻好像又隻有這四個字能說。

「我給你擦擦臉吧。」

別開臉,我起身拿起床邊盆中的毛巾,擰了擰水。

坐回到床邊,輕輕抹掉他臉上的血汙。

將那張英氣俊朗的臉,一點點地擦拭出來。

蕭珩垂眸看了看自己那吊在脖子上的雙臂,不禁輕笑:

「小時候你拿我衣服擦鼻涕,長大後給我擦臉,這算扯平了嗎?」

我認真擦拭著他的臉頰:「這不一樣,沒法相提並……」

房門被輕輕推開。

裴九棠端著食物,出現在門口。

見到屋內的情形時,瞳孔一縮,面色冷凝,一瘸一拐地走過來。

蕭珩也不是瞎子,看得出來他的氣壓不對。

「綰綰,這位是?」

「裴九棠,」我擦拭的動作未停,「我兄長。」

裴九棠登時冷嗤了一聲,目光打量蕭珩。

話卻是問我:

「怎麼?居然是綰綰認識的人嗎?」

我停下手,將床頭的同心結遞還給蕭珩。

而後,抬起頭望進裴九棠的眼睛:

「兄長,這位是蕭珩。

「我失蹤歸來的未婚夫君。」

食物落地,發出瓷碗破碎的響聲。

我的手腕在下一秒被猛地攥住。

裴九棠臉色巨變,一把將我從床邊拽起:「你說什麼?!」

14

手腕被抓得很痛,我掙了掙,卻沒掙開。

一時間痛到煩悶,眼神中多了些厭惡:

「我說,這位是蕭珩,我的青梅竹馬、未婚夫君。

「兄長還需要我再說幾遍嗎?」

裴九棠的瞳孔驟然收縮。

像是被我的眼神嚇回去了似的,緩緩松開拉著我的手。

向後退了幾步,緩了口氣。

再抬頭時,神色已然恢復如常:

「恭喜啊綰綰,終於等到他了。」

這話說得極為平靜誠懇。

看得我心中一片冷然。

這就是裴九棠。

能把情緒藏得極深,演戲入木三分的裴九棠。

面具之下,這人手裡舉著的是刀還是糖,誰都不知道。

但,我也不想知道了。

裴九棠沒再說什麼。

將地上的碎瓷收拾了之後,便起身出去了。

關門的瞬間,莫名其妙地,我心底湧現出了一股不安。

那是基於上輩子對裴九棠的了解。

越是壓抑了情緒後的平靜,越是蘊藏著滔天的巨浪。

我總覺得,此時的裴九棠不是沒情緒。

而是……

「他的眼神,像要殺了我。」蕭珩突然開口。

我歪頭,笑得些勉強:「看錯了吧,他明明在祝賀我。」

起碼,表面上是。

蕭珩挑眉:「是嗎,不太像祝賀啊,倒像是吃……」

我打斷他:「同心結怎麼還留著?」

蕭珩的話頭陡然停了。

耳尖湧上可疑的紅,神態也有點尷尬別扭:

「好歹也是定情信物,留個念想。」

我啞然失笑:

「你消失四年未歸,婚約作廢,留什麼念想啊?」

15

「什麼消失四年?什麼作廢?」

蕭珩立即正色起來,神情中帶著些許憋悶神傷。

「當初不是你寫信說有了更好的夫婿,不要我了嗎?」

說完,聲音壓低了小聲嘀咕:

「我……我那天差點死在戰場上……」

我愣了:「什、什麼信?」

話出口的瞬間,我恍若想到了什麼。

忍不住冷笑一聲,心中大概已有答案。

「我真以為你變心了。」蕭珩幽怨地看著我。

燭光昏暗,少年眼中的情意,卻清晰可見。

我的心咯噔一下。

突然意識到,這樣的重逢,其實並不公平。

因為對蕭珩來說,我們之間的分別,僅僅隻有四年而已。

他十六歲到二十歲的區別。

我仍是他從小陪到大的青梅竹馬。

是他情竇初開後,一直放在心尖上的人。

他的感情仍停留在剛愛上我的熱烈時段。

可對我來說,那卻是上輩子三十年,早已遠去的一份情感。

在那段我自己向前走的時光裡,我早已把他放進了心裡一塊名叫初戀的墓地。

然後,深深愛上了另一個人。

如今縱然時光回溯。

我又哪裡還能擔得起他這份少年的赤忱?

16

蕭珩睡下了。

我揉著酸痛的肩膀,回了自己房間。

哪承想門剛推開,一隻大手驟然從裡面伸出,將我拽了進去。

身體撞上門板,我震驚地看著將我死死壓住的裴九棠:

「裴九棠?你怎麼在我房間!」

「怎麼?不叫兄長了?」

裴九棠挑了挑眉,嘴角噙著冰冷的笑。

與這幾日的他,完全判若兩人。

倒是有種上輩子的他回來了的感覺。

我緩了口氣,聲音微沉:

「既然是兄長,就不該擅入妹妹的房間。

「放開我,出去。」

裴九棠笑了,點頭贊同我的話:

「是,尋常兄長,的確不該。

「可我又沒想做你兄長。」

裴九棠笑得無賴又坦然:「我心思不純啊。」

說著,他緊扣住了我的腰。

手指輕撫我的脖頸,沿著頸邊動脈摩挲。

寒意卻順著脊柱向上攀爬。

我甚至有種他正在打量從哪裡下口,直接咬死我的感覺。

「綰綰,你不該惹我生氣的。

「你也是重生的,對吧?」

渾身的汗毛在瞬間炸起。

我不可置信地瞪大了雙眼,看著裴九棠。

震驚到甚至失去了言語的能力。

怎麼會?

「呵,有點難過啊,綰綰重生後居然選擇不去買我,不再跟我有交集。

「看來,當真是恨我怨我了。

「上輩子是我混賬,我沒保護好你,沒好好珍惜你。

「一直到你死後才崩潰地意識到,原來我追求的所有名利,都不及一個你。

「重生那天,我欣喜壞了。

「哪怕我發現你也重生了,並且拼了命地躲我、疏遠我、冷落我,也沒關系。

「應該的,我都該受著。

「我已經做好一輩子追逐你、彌補你的準備了。

「我在改、在做了啊綰綰。」

裴九棠的神情已經不能用偏執來形容。

而是一種扭曲的平靜瘋魔。

「可你怎麼能有別人呢?你怎麼敢真的想跟別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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