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禮州與我一同坐在東宮正殿。
他頗為心疼地看著自己愛慕許久的女人,卻隻能跪在地上給我敬茶。
他甚至極其擔憂我會用一杯熱茶潑上她的臉。
而我不緊不慢地喝下她的茶,又送了她好些珍寶。
我皮笑肉不笑的樣子,讓李禮州摸不清楚我葫蘆裡到底賣著什麼藥。
他牽著她的手,所有人認為我應該憤恨又或者嫉妒。
我隻輕描淡寫地開口:「還要恭喜太子得了佳人了。」
他滿眼都是匪夷所思。
在我回了朝陽殿後,他莫名其妙地又到我這裡,端坐著看著我一言不發。
「孤知道,這段時間委屈了你,孤瞧你是個柔善的,以後便與妙雲好好相處吧。
「孤以後也會對你好些,必不會讓你這個太子妃過得辛苦。」
我忽然笑眼彎彎:「燚兒還記得很小的時候,曾經見過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被一頭野獸追逐,還是臣女一箭射穿了那野獸的腦袋,才救下太子。原以為太子還記得,可這些天發覺太子似乎並不記得了。」
他微微一愣。
「是孤對不住你,你若想要什麼,孤都會賜給你。
「但妙雲是無辜的,你如今已是東宮正室,還望你不要苛待妙雲。」
我笑笑:「殿下好像很害怕我會害妙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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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不是這個意思。」
我忽然走近他,然後拽著他的袖子:「楊燚乃家中長女,家中姊妹不少,我自小便帶著妹妹們一起長大。妾自知道殿下不喜歡我,也必不會與我相知,但楊燚為太子妃,不得不為皇家著想。若殿下讓我生下嫡子,我必不會有其他不該有的心思。」
「什麼不該有的心思?」
我咬唇垂首:「譬如希冀得到殿下的真心和愛。」
他耳朵泛紅,立馬起身:「楊燚,你還真是不知羞。」
看他大踏步地離開,我喃喃自語:「弱肉強食,莫怪我心思狡詐,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10
孫妙雲的底細,並不難查。
隻是我意料之外的是除太子之外,還有人對她心生憐憫。
禁軍最年輕的統領大人魏無忌,也時常在宮中幫她,就連她能從掖幽庭出來,也是他求了太子。
在我沐浴更衣時,小紅早已查清了一切。
「魏家和孫家本就是世交,魏無忌早些年還曾與孫妙雲議婚。
「後來,孫家倒了,魏無忌甚至跪在家中院落,求他父親能出手相幫。」
我冷笑:「孫家犯的是謀逆之罪。當年運送前線糧草,孫妙雲的父親從中貪了不少銀子,還貽誤軍情,造成前線數萬將士餓死沙場。這般事跡,還能惹得太子和一個禁軍統領這般護著她,還真是有趣。」
小紅一臉憤恨:「我兄長便是死在麟州雁鳴關一戰。若非孫家那群渣滓,我兄長怎會命喪黃泉?奴婢瞧著那孫妙雲,也是個自私自利的主兒,如今攀上太子,必定要往高了爬。」
我沐浴完,正坐在窗邊看書。
隻感覺有人鬼鬼祟祟蹲在我窗戶底下,我屏住呼吸,從窗戶外一躍而過,隻見那黑衣男子躍上房頂。
小紅朝我扔了我的佩劍,我拿著佩劍一路跟著那男人。
那男人時不時朝後張望,我扔了暗器毒銀針扎到他後背處。針中有毒,他這才從高處跌落。
曹嬤嬤早已叫了東宮的侍衛。
見我已擒了那男人,眾人面面相覷。
「太子妃殿下莫要親自動手,讓奴才們摘下那男人的面罩。」
我踩著那男人的胸口,用劍挑起他的面罩。
還當真是湊巧。
「統領大人,能否解釋解釋,為何大半夜地出現在我朝陽殿外,還一身夜行衣的打扮?難不成我堂堂太子妃,犯了什麼案子,需要統領親自查問嗎?」
魏無忌撇過頭去,侍衛們也不知如何是好。
李禮州和孫妙雲姍姍來遲,他牽著孫妙雲的手,又看著我執劍的模樣:「楊燚,這究竟怎麼回事?」
「臣妾正在看書,忽然發覺有人鬼鬼祟祟,這才執劍親自追兇,沒想到是統領大人。」
孫妙雲臉上變了顏色。
她不管不顧地跪在地上:「還請太子妃殿下饒統領一命。」
李禮州皺著眉頭。
我忽然笑了。
「孫良娣,有人在宮中鬼鬼祟祟,這人還是禁軍統領。要不要他的命,以及能不能從他嘴裡挖出什麼,都已經不是我能做主的事情了。難不成在良娣心中,旁人的安危都沒有統領的命重要嗎?」
孫妙雲淚珠滾落,她拽著李禮州的衣擺:「殿下,您說句話啊。」
11
李禮州:「稟報父皇,先行關押。」
他看著我的劍,眼中閃過一絲亮光:「孤竟不知,太子妃殿下還武藝了得,竟能把我大周第一高手擒到手。」
我搖搖頭:「因為我用了暗器。」
「我是女子,不是君子,用暗器自保,也沒什麼吧。」
我略過他和孫妙雲,先行回我的寢殿了。
曹嬤嬤神色緊張:「莫非是孫良娣讓魏無忌過來?」
「明日讓人一問便知。」
曹嬤嬤冷汗直流:「姑娘,若是她想要了你的命,你可還會守著初心?不殺她?」
曹嬤嬤話音剛落。
李禮州踏進我的寢殿。
他看著我:「今日你受驚嚇了,孤守著你。」
我一臉平淡:「受驚嚇的不是臣妾,而是妙雲。聽聞魏無忌和孫妙雲從小一起長大,今日她想必心裡難受得很,殿下還是去陪孫良娣吧。」
他艱難地開口:「這件事情,能不能就算了?待明日,孤去回了父皇,是孤讓統領大人幫忙照看東宮安危的。」
「照看需要穿夜行衣嗎?」
「楊燚,算孤欠你的,這件事情到此為止。」
我忽然一臉譏諷:「殿下,若我命喪黃泉,你也會讓這件事情就此作罷嗎?」
「你這不是沒事嗎?」
「楊燚自小學武,學的是強身健體,也學的是自保和護衛旁人。若我手無縛雞之力,被人暗害,殿下,您也覺得無可厚非嗎?還是您怕連累孫良娣?」
他一臉尷尬。
我自顧自說道:「讓臣妾猜猜,一定是她哭哭啼啼對您說,她不過是哭訴了幾句在東宮日子難過,她的好兄長便想為她出氣,對不對?」
「孫妙雲的幾聲啼哭,在殿下心中的重要性,遠高於楊燚的命。」
他有些慌亂:「孤沒有這個意思,阿燚你莫要這般說,你是孤的太子妃,孤怎會那般作踐你……」
我忽然眼眶一紅:「但殿下,話從口出,覆水難收。我恪盡職守,從未害過你的心上人。如今有人害到我的頭上,妾未曾想過妾的命竟這般不值錢。」
他未曾見過我落淚的模樣,他有些手足無措地替我擦淚:「孤以為你性子剛毅,不會哭呢。莫要哭了,就當孤剛才沒有說那樣的話。」
12
李禮州在我房中宿下。
他躺在窗邊的軟榻上。
我知道他徹夜未眠,他的心已經開始因我有了淺淺的裂痕。
天明之際,魏無忌被褫奪官位,他受刑也不肯吐露半分緣由。
還真是蠢貨。
我到牢獄之中的時候,他渾身是血,眼神卻是無比堅毅。
「魏無忌,你愛慕太子的女人,還真是好大的膽子。」
他瞥了我一眼。
我說道:「原本前程似錦,如今因為一個女人而斷送,你該不會覺得自己無悔吧?」
他聲音嘶啞:「你懂什麼?像你這種喜歡搶奪旁人東西的惡毒女人,比不上她一根手指。」
「彼此彼此,魏統領也沒比我高明到哪裡去,覬覦太子的女人,如同陰溝裡的老鼠。」
我不想浪費時間,隻說道:「本宮今日饒你不死,留你一命。你要記得是本宮大度不與兩個臭蟲計較,而非怕了你們。」
從獄中出來,小紅不解。
「要了他的命,該多痛快。」
看著不遠處李禮州的馬車,我淡淡地說:「我要李禮州永遠都記得虧欠我。」
「更何況,日後若他和孫妙雲出宮去,魏無忌可不會再忌憚他是當今太子了。」
小紅腦子轉得快:「姑娘還真是做一步想三步。」
李禮州站在馬車邊,孫妙雲也有些拘謹。
我先行禮後弱弱開口:「臣妾已經稟明父皇,求父皇饒統領一命了。」
正當李禮州還想說什麼時,我已與他擦肩而過上了自己的馬車。
他忽然松開孫妙雲的手,跑到我身邊:「孤從未覺得你的命不值錢,阿燚你的恩情我記得,妙雲也會感謝你的。」
我與他四目相對。
我的瞳孔裡都是他,一臉認真:「阿燚所做不過想讓太子舒心,而非施恩於旁人。」
我合上馬車的簾子。
徒留太子怔怔發呆。
小紅掀開馬車窗上的簾子:「殿下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去家中送信,要阿娘送上好的坐胎藥進宮。」
13
果然,李禮州覺得對我有所虧欠。
一連宿在我寢殿內幾天。
我強忍著惡心,處處奉迎他。
哪怕孫妙雲日日在偏殿彈悲傷的琴調,他也不為所動。
隻是他偶爾會站在窗外發呆。
我淡淡道:「殿下身為太子,無法讓自己的愛人,做自己的正妻,一定很痛苦吧。」
「去看看她吧。」
他終於再也抑制不住思念。陛下和皇後都對他施壓,連他自己都在對自己施壓,在他的心中,對孫妙雲的歉疚隻會越來越大。
過了一陣子,太醫診出我有了喜脈。
我松了口氣。
孫妙雲變得愈發沉默寡言,我有孕的消息宛如一把刀,剐得她內心鮮血淋漓。
她給我請安時,臉色也愈發蒼白。
那日我屏退眾人。
看著她:「孫妙雲,你想不想過你和李禮州自己的日子?」
她一臉狐疑:「臣妾不懂太子妃話裡的意思。」
「你說得對,你原本也是世家女,若非家中落敗,也許東宮要改換門庭也說不準。但日後東宮還會有更多女人,哪怕日後他問鼎帝王,眾多掣肘之下,日子也不會太隨心所欲。你很願意跟旁人分享你的愛人嗎?」
她忽然紅了一雙眼:「我自願意和他過著我們的日子,但他是太子,我又能如何?」
我盯著她的眼睛:「孫妙雲,你很聰明,你懂得利用男人的歉疚之心,否則你也不會從掖幽庭走到今日。早些年你也是京中才女,精通琴棋書畫甚至熟讀兵書,我想你總該明白魚與熊掌不可兼得。」
孫妙雲:「太子妃的意思是,要我和殿下出宮去?」
我沒有答話,她卻目光炯炯:「為什麼?」
「因為你我本不是敵人,我們都無法在這裡做主自己的命運,但孰輕孰重,總要佔一頭兒。」
14
自那天起,孫妙雲病來如山倒。
她愈發瘦削,望向我的目光帶著揣度和不解。
看李禮州的心思越發在她身上,我便越自在。
李禮州偶爾會來朝陽殿,看著我的肚子越來越大,他的眉間紋便愈加深沉。
他總是蹙眉眺望遠方。
「阿燚,在這宮裡,待得好生沒趣。」
他說這樣的話的頻率越來越高。
而我稟告姑母,要她為東宮安排選秀,東宮之中不能隻有兩個嫔妃。
陛下如今膝下唯有李禮州一個皇子,皇嗣凋零,本就有些著急,見我懷著身孕仍然如此識大體,又忍不住給了我許多賞賜。
宮裡宮外大多贊揚楊家的女兒是天生母儀天下的貴命,識大體。
可隻有我知道,我的那丁點對他微薄的好感和愛意早就消弭在我們的新婚之夜,不在乎就不會嫉妒。
孫妙雲得知,東宮馬上又要選秀,她的身子愈發不好了。
可她還是拖著病體來見我。
「楊燚,你當真一點都不想和我爭李禮州?」
我撫著肚子搖搖頭:「我想要的已經得到了。」
她語氣帶著一絲鄙夷:「你想要的隻是一個孩子?」
我沒有作聲。
她卻自嘲地笑笑:「我承認我就要抓狂了。若這東宮之中,隻有你我,倒還好。若是再多了旁的女人,若是那些女人也懷上他的孩子,隻怕我要瘋了,他說過一世一雙人,他說過的!」
我瞥了她一眼:「最近殿下倒是時常和我說過幾句話,他說這宮裡好生無趣。妙雲,在這宮裡旁人都成全不了你,隻有自己才能成全自己。」
她離開前,像是下定某種決心:「楊燚,我原以為你成為太子妃,一定會對我動手,可我沒有想到,你什麼都沒做。」
「我說過,我們不該是敵人,我們都是無法做主自己命運的人罷了。生在世家,又或者貴為太子,總有無可奈何。」
她離開後。
李禮州接連幾天都陪著她。
距離我臨產還有三個月。
姑母特地將東宮選秀的日子往後拖了三個月。
足夠了,足夠我安然地當著太子妃,看著他們日復一日地厭倦宮城了。
讓我的手不帶一絲血腥,看著他們踏入我為他們設定好的最圓滿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