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之後,徐凌懷父親平步青雲。
10
我回房裡的時候,李莽也回來了,同我說隔得遠遠地就聽見了任歲歡的哭聲。
我說:「那徐公子的心眼還真直,隻認親生的女兒,但歲歡被養在相府多年,和親女兒也沒什麼兩樣的。」
李莽搖頭,說:「我不同意,我覺得那姓徐的做得對,血脈這事,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門口突然傳來一聲低咳聲。
李莽看出去,立刻站了起來,喊道:「大哥。」
是任瑾英來了。
任瑾英看著李莽,說:「我和歲喜說會話。」
李莽很自覺地就出去了。
任瑾英的眼神落到我身上,說:「剛才聽見你們夫婦倆在議論歲歡的事。」
我連忙說:「我們沒說她壞話,要是有,那說的徐家公子。」
任瑾英笑了笑,說:「你別緊張,我來也是為了和你說歲歡的事。」
「嗯?」
「那孩子這兩日情緒很糟糕,連爹娘去哄也不管用,隻怕這口氣不知道要出到幾時,她要是一時被蒙了心對你口出怨言,你也別吝嗇管教她,你年長她些。」
「這簡單,餓上兩頓就老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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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瑾英一怔,陷入了沉思,說:「倒也沒這樣管教過。」
我也愣了愣神,不知道剛才是不是話說多了。
任瑾英忽然說:「但是,好像可以試試。」
啊?
過了一會,我才想起來問:「歲歡的怨言,是不是和我有關。」
「相府這些年一直派人尋你,找著是早晚的事,由不得她。」
我猶豫了一下,說:「能認回親爹娘是幸事,但其實我也未必要回來,這樣對兩邊都好。」
「好什麼好?」任瑾英的語氣忽然凝上了冰霜,「你還嫌自己不夠落魄嗎?要是不接回來,再有難時,你還要再把自己典當去為人妻為人母嗎!」
任瑾英的臉色,染上了從未有過的犀利。
我不知是被嚇到,還是因他話裡的鄙夷而感到無措,肚子突然隱隱作疼起來。
任瑾英發覺我動了胎氣,有些慌了,他伸手拉著我:「歲喜!」
我無力地說:「去醫館……」
「我讓大夫過來。」
「不,去醫館,趙子松待著的那個……」
任瑾英頓時明白過來我的小心思,但狀況緊急,他隻能依著我。
11
喝了安胎藥之後,我去看趙子松。
他臉上有了些血色,不似從前灰白。
他半躺著,抬起右手,劃動兩指比劃著,說:「我今日可以走幾步了。」
我強忍眼淚,說:「太好了。」
任瑾英這時說:「天黑了,我們該回去了。」
趙子松也開始催促我。
我扶著任瑾英,一步三回頭地走了出去。
回去的路上,任瑾英突然停下腳步,目光遙遙地望向不遠處的一條河。
河上有一艘精巧的船舫,而徐凌懷就在上面。
徐凌懷並不是獨身一人,有位櫻唇瓊鼻的美貌女子正拈起一枚葡萄,嬌笑著往他嘴裡送。
二人舉手投足間,十分親昵。
任瑾英遲疑道:「怎麼會是雪漣公主?」
任瑾英口中的公主,我竟聽過。
像我這樣的村婦,也知道雪漣公主是當今皇帝最寵愛的孩子,據說除了不能為她摘星取月,其餘能給的恩寵,都給了。
任瑾英隻震驚了一瞬,就緩過神來,說:「算了,做公主的驸馬比作相府女婿,要威風得多。」
他收回目光,帶著我繼續往相府的方向走。
天黑之後,路上已經沒什麼人了,但在我們的腳步聲裡,一頓疾速的馬蹄聲轟然傳來。
幸好任瑾英提著燈,能看清正在駕過來的馬,及時將我拉開了,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任瑾英一改往日冷靜,朝馬上那人暴躁道:「你不長眼睛啊?」
結果,駕馬之人更囂張:「我這是為公主送鮮果,若耽擱了你擔待得起嗎!」
任瑾英喘著粗重的氣息,指節咔嚓作響。
過了一會,他問我:「沒事吧?」
我心有餘悸地說:「老天爺,京城也太危險了。」
「哪兒不危險,有人的地方就危險。」
我及時補充:「還有狼。」
任瑾英看著我,嘆了口氣。
12
折騰了大半宿,我終於能回房裡歇下。
李莽已經睡熟了,可我輾轉了幾回,總覺得心裡不安定。
結果,還真聽見房門被叩了兩下。
我去開門,看見是任瑾英,他壓著聲音說:「還得出去一趟。」
我知道定是出事了。
可我沒想到,竟是因為趙子松。
他半夜裡,悄悄地從醫館裡一瘸一拐地走了出來,然後往河裡跳了下去。
這是要自盡。
他不識水性,本是必死無疑的事,好在被人撈了起來。
我抽泣著問:「這麼晚了,還有船夫在嗎?」
任瑾英說:「不是船夫。」
「是我。」
徐凌懷走了出來。
他渾身都湿透了,發絲和衣袂還在嘀嗒地滲下水滴,很狼狽。
我很驚訝,可想了想,他那會正在船上與公主談情,難怪能逮著跳河的趙子松,於是忙說:「多謝。」
我又問任瑾英:「那子松呢?」
「送回醫館了,從現在起,會有人片刻不離地守著他的一舉一動。」
徐凌懷忽然問道:「趙大哥明明在這,為什麼任夫人又說,他們的女婿姓李?」
任瑾英立即開口,說:「準驸馬爺也愛打聽這些闲事嗎?」
徐凌懷面不改色地說:「算起來,我和歲喜是訂過婚約的,半年前又先一步重逢過,打聽幾句,是人之常情。」
任瑾英說:「你確實多情。」
他們這樣你一句我一句的,繞來繞去的也沒意思,我開口道:「徐公子,你也不用猜了。正是半年前見面的那日,子松在山上被狼咬了,得用銀子治,所以我把自己典當給李家了,就這麼一回事。」
任瑾英幾番要打斷我,卻都沒能攔住。
在徐凌懷震驚而復雜的眼神中,我的腦袋始終沒有低下去。
任瑾英打破沉寂,要扶著我離開,臨走時說:「徐兄還是快些回去更衣吧。」
13
但今晚真是個不眠夜。
剛回到府裡,就被通亮似晝的院子和低沉沉的氣壓給震住了。
任夫人和丞相坐在院子中央,而李莽,竟被押著跪倒在地。
我倒吸一口冷氣,問道:「發生什麼了?」
丞相冷著臉指向李莽,說:「你自己問他。」
李莽幾乎是嘶吼著說出話的:「我沒有碰過歲歡小姐一根手指頭,我是夜裡醒來看見歲喜不在,就出來找人,有人來給我指路,說她在哪個院子,我摸過去時黑燈瞎火,並不知道進的是歲歡小姐的院子!」
任夫人一拍椅柄,怒道:「分明是狡辯。」
「不是狡辯,」我顫著聲說,「我確實是出去了,他才找不著我的。」
任夫人不信:「即使是找人,偏這麼巧找到歲歡的院子裡去啊?歲喜,這事你不該摻和。」
我說:「他剛不是說有人指引嗎?萬一是那人指引錯了呢?」
「我說了,你不該摻和進來,」任夫人看向任瑾英,「你個做兄長的,還不快些將妹妹帶回去?」
任瑾英卻沒有動。
我忽然想到了一個主意,鼓起勇氣說:「爹,娘,既然要對質,不能光把李莽抓起來,那個指路的下人呢?他也得出來對質。」
任夫人說:「這層早就想過了,隻是這李莽比劃了半天,也沒比劃出什麼,怎麼把人搜出來。」
任瑾英說:「讓府裡的人全部出來,逐個逐個認。」
任夫人想了想,說:「好。」
14
搜羅人的時候,任瑾英趁著混亂,低下臉頰去問李莽:「聽歲喜提過,你以前是從軍的,在哪個營,頭子又是誰?」
李莽慢慢地說:「十七營,張勇。」
任瑾英沒有再繼續問。
這時,人也已經來齊了,丞相和任夫人終於讓李莽站起來,讓他指認。
我提著心等結果。
可李莽走了一圈,最後緩緩搖了搖頭:「都不是。」
任瑾英隨口問了管家:「可是都齊了?」
管家說:「今日當值的都齊了,唯有三小姐歲歡的馬夫,傍晚時說家中有事,告假出去了,所以不在隊列中。」
管家剛說完,任夫人的臉色突然變得有些復雜。
任瑾英說:「也讓回來一趟。」
「阿英!」任夫人目光定定地看著他,說,「此事到此為止吧。」
在那一瞬間,我好像意識到了什麼。
可我不敢確認,直至我看向李莽,他也在看著我,眼神裡有著相同的疑惑。
不過,李莽臉上的憤懑已經消失了。
我們都知道,這劫算是過去了。
罷了,過去吧。
可天亮之後,丞相卻來了。
他單獨來見我,語重心長地同我說了些往事。
「當年你走丟之後,你娘險些折在了那一年,消瘦得隻剩下骨架子,怕她熬不過去,所以才抱來了歲歡。歲歡也是從人販子手裡救下來的孩子,於是你娘很上心,想著積點福德,好讓老天爺也眷顧你。即便初衷不純,可養在手裡十多年,輕易是割舍不掉情分的,但說到底,你娘有時候是糊塗,袒護太過。」
丞相側了側臉,有些疲憊地繼續說:「當年相府派出去的人抓著了逮你的那路人販子,可看船艙,隻找著了歲歡和其餘孩子,唯獨不見你,便以為你死了,所以才讓歲歡用了你的身份。」
我打斷了丞相,說:「我曉得了。」
「好,」丞相寬慰地說,「還有個事,雪漣公主給相府下了請帖,讓你們兄妹仨人在初五去赴她的宴,歲歡禁足,不能去,你身懷六甲,也不便去,讓瑾英去就得了。」
15
可我還是悄悄去了。
這初五宴是船上宴。
月色降臨時,富麗堂皇的大船出現在京城的長河上,足有四五層高,每層都懸掛著數百盞搖曳的明燈,映在河面上,璀璨得讓月華失色。
趙子松就在裡面。
我聽看護趙子松的人說,他去宴上當了個伙夫,他們也攔不住。
至於為什麼要去,則是因為雪漣公主出手闊綽,趙子松大抵是想攢些錢。
上船前,管事的見我從丞相府的馬車上下來,便沒要我請帖。
我在船上果然看見了趙子松。
他的腿好些了,也能幹活。
我看了一會,沒喊他。
我本想離開,卻在繞來繞去的時候,迷路了。
然後,看見了不該看的東西。
雪漣公主穿著輕薄的紗衣,慵懶地坐在塌邊,白皙粉潤的足尖輕放在徐凌懷的手上。
徐凌懷跪著,為她穿上鞋襪。
我屏著氣息。
忽然,徐凌懷側過臉來,深邃的目光在我臉上落下一瞬,又轉了回去。
我趕快走了。
沒多久,有雙手抓住了我。
回頭看,是任瑾英。
他皺著眉說:「要不是徐凌懷告訴我你在這,我都不知道你來了。」
我說:「來看看熱鬧。」
任瑾英說:「那回去吧,我也要走了。」
但就在一晃神間,船上忽然有人尖叫起來。
緊接著,腳步聲變得紛亂嘈雜,推搡的動靜和一聲聲驚慌的「走水」混融在了一塊。
任瑾英要拉著我跑,卻也被人群衝散了。
他急得聲音都啞了:「她有身孕,別推她!」
可連這聲呼喊也很快被淹沒掉了。
我緊緊地護著肚子,倉皇地逃竄。
船還在燃燒著,無法靠岸,唯一的生機是,岸上正趕來數隻小舟接應。
我剛把住欄杆,身旁就有被火燒穿的橫梁猛地墜下,退又退不得,我心一緊,往河面跳了下去。
我識些水性,可河流湍急,難纏得要命。
身子突地一重,有人用力攬住我,使勁將我往前推。
我側著頭,看到是趙子松。
他是不會遊泳的,隻能下意識用蠻力把我往岸邊的方向推。
慌亂中,忽有漩渦掠過。
是一隻小舟撐來了我身邊。
徐凌懷從舟上俯身,用力拽我,趙子松在舟下託著,眨眼間就把我弄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