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聲哭泣,拽住了沈靖川的衣角。
他回身看了我一眼,眼神中無奈摻雜著憐愛。
李懷玉沉聲道:
「你喊她什麼?!」
容兒。
沈靖川在我家時,一開始也喊我陳姑娘。
後來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成了容兒。
回府後,他又重新開始叫我陳姑娘。
直到那次上藥後,他就改回了容兒。
這大概就代表了在沈靖川心裡,和我的關系多番掙扎。
沈靖川額角跳了跳:
「你不要無理取鬧行不行!」
「我無理取鬧?!」
李懷玉面色鐵青:
「沈靖川,你今日要是不把她交給我,索性我們就和離好了!
「我今天非要打死這個賤人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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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懷玉不是第一次用和離來威脅他了。
事實上,兩個人每次爭吵,李懷玉幾乎都會說和離。
沈靖川也確實怕她真的和離,所以每次都是讓步。
上一次說和離是什麼時候呢?
沈靖川終於忍無可忍,暴喝道:
「和離便和離!
「上次你拿和離威脅我,非要打殺了那個丫鬟,現在你又要殺容兒!
「李懷玉,我以前怎麼不知道你竟如此惡毒!」
李懷玉愣住了。
許久後,她眼裡泛起水汽,顫聲道:
「好,沈靖川。
「那就和離吧!」
5
晚膳後,我跟丫鬟說心裡悶,想一個人到小花園裡走走。
不多時,一個穿著粗布衣的馬夫就從角落裡走了出來。
「你要的藥。」
他把兩個藥包遞給我。
我捻起其中一個,抬眼掃了一下他並不算英俊,卻十分周正的面容:
「你就不問問,我這藥是做什麼用的?」
「不問,」他搖了搖頭,眼裡閃過一絲血色,「他們都該死。」
他離開後,我站在原地,看著那藥包嘆了口氣。
如果姐姐沒死的話,現在估計已經跟眼前這個她的心上人成婚了。
陳禮是個好人,姐姐會過得幸福。
李懷玉打死姐姐的時候,給她安的罪名是蓄意勾引主子。
可是姐姐那時候已經和陳禮情投意合,陳禮已經讓家裡人送了聘禮到我家。
還有再一個月,我們就能攢夠錢贖她出來了。
她怎麼可能會去勾引沈靖川?
後來我才知道,那藥分明是太後給沈靖川下的,為了逼他納妾。
當時李懷玉出門去了,沈靖川無法紓解忍無可忍就隨手拉了一個丫鬟來。
而事後,他們無法怪罪太後。又將一切都歸責於我姐姐。
我姐姐就那麼在大庭廣眾之下被剝了衣服,堵上嘴,活活打死。
死不瞑目。
她死後,我和陳禮開始計劃復仇。
沈靖川的馬被陳禮下了藥,所以才會受驚,才有我正大光明進了晉王府的理由。
……
晚上我正收拾行李,沈靖川急急地走進來。
他剛剛還在借酒澆愁,臉上還帶著微醺的紅暈。
「我聽下邊人說你要離開?」
我點點頭,苦笑道:
「自我來了後,王爺和王妃為我爭吵過許多次,我實在不敢再叨擾。
「住在這裡委實不適合我,每日裡膽戰心驚,我還是回我的雪原吧。」
沈靖川眼裡閃過一絲內疚。
他是為了報恩才把我帶來,現在我在府裡卻受盡了李懷玉的磋磨。
「這個香囊我做完許久了,一直沒敢送出去……」
我看了一眼窗邊半蔫的梅花,把手裡的香包遞給沈靖川,「如今我要走了,就留給王爺做個念想吧。」
屋裡的香氣絲絲縷縷,隱隱約約。
窗外的月亮朦朧半掩。
下人們已經全被我遣出去了。
銀絲炭的噼啪聲帶起熱氣,沈靖川握住我的手逐漸變得滾燙。
他張了張嘴,神情有些茫然。
我直直地看著他。
「……王爺?」
他在原地頓了片刻,眼底閃過一絲掙扎,卻又被那香氣壓了下去。
隨後他逼近上前,吐息灼熱。
「容兒,別走。
「留下來……」
6
再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
沈靖川折騰了半夜,夜裡讓人送了好幾次水,我渾身酸疼。
撩起簾子,我掃了一眼。
果然,窗邊的梅花已經換成了新的,還帶著融化的雪水。
沈靖川睜眼後,震驚地看向我:
「你!」
幾秒鍾後,昨晚的回憶終於回到了他腦海裡。
他漲紅著臉,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擱。
我紅著眼,捂住臉抽泣著。
「王爺,你怎麼能……
「王妃知道會殺了我的,我如今已不是清白之軀,以後還如何嫁人?
「隻能铰了頭發去當姑子了!」
他著急地一把摟住我:
「太後既然說了把你指給我當側妃,以後你就留在府裡,我一定會給你個名分!」
我哽咽道:
「王妃不會許的,她一定會活活打死我,王爺還是放我走吧!」
沈靖川輕輕摸著我的頭發安撫我,語氣堅定。
「我會解決此事,你好好休息,不要擔心。
「從今以後我給你調撥人手,你的院子除了我,其他人一律不得入內!
「別怕。」
……
午膳後,我捧著一盞茶歪在榻上。
倚春走到我身邊小聲道:
「王爺果然叫了太醫來檢查那個香包。」
「哦?太醫怎麼說?」
「左不過是些提神醒腦的東西,對人體都無礙的。」
我笑了。
沈靖川不是傻子,他肯定會懷疑昨晚上為什麼會情不自禁。
但是我當然不會蠢到把藥下在香囊裡。
我下在了梅花蕊中,如今已經死無對證,他查也什麼都查不出了。
隻不過那香囊還有一個用處。
單獨的香料確實提神醒腦。
隻不過和李懷玉常用的暖香碰上,兩種香料混合在一起就會讓人躁鬱易怒。
李懷玉不是想要一生一世一雙人嗎?
我就讓她看看,她想要的這個人是如何一點一點,徹底厭棄她的。
7
因為昨晚和我的一夜荒唐,沈靖川大概心裡有愧,早早地就去看了李懷玉,想跟她服個軟。
他的意思是想把我立側妃的事情拖一拖,再和李懷玉商量。
沒想到兩個人說著說著又吵起來,兩人不歡而散。
就在這時,宰相親自上門了。
李相是三朝老臣,手握重權,家裡人丁稀少,李懷玉是家裡三代唯一的女孩兒,從小就備受嬌寵。
她回家哭了一趟後,李相還真的為她上門來了。
大意就是知道她驕縱,但是本性不壞,希望晉王再考慮一下兩家的關系,也再考慮一下立側妃的事情。
說是上門請求,其實就是威脅。
當今皇帝昏庸懦弱,許多皇子都蠢蠢欲動,意圖取而代之。
晉王陣營裡,李相是最有力的後盾。
果然,李相出府後,沈靖川的臉色很難看,卻也不再提立我為側妃的事了。
李懷玉為此還到我院前炫耀過,找了一群丫鬟大聲在院門口奚落我。
「山雞就是山雞,難不成還真想當鳳凰不成?」
「就是,也不看看自己是東西,給王妃娘娘提鞋都不配!」
「有些人啊,就是一輩子的賤命!」
倚春氣得要命,挽起袖子就要出去跟她們理論!
我笑著阻止了她:
「近日裡身子不大舒服,總覺得吃不下東西,你幫我去請一位大夫來。」
……
得知我懷孕的消息後,太後大喜,命人送了許多東西給我。
沈靖川也急匆匆地來看我,他靠著我坐在榻上,放在我肚子上的手指微動,神色認真又專注。
他如今已經二十九了,馬上就到而立之年。
身邊的兄弟們多的家裡已經有十來個孩子了,隻有他還沒有。
還沒等我說什麼,這次沈靖川終於下定了決心。
他握住我的手:
「立側妃的事,就定在這個月底吧。」
這次無論李懷玉吵得有多兇,又找了李相來威脅沈靖川,他都沒有松口。
沈靖川開始越來越少地去李懷玉那裡,因為每次去等待他的都是無盡的爭吵。
因為時間短,親事準備得有些匆忙,好在太後從私庫撥了不少東西,到了月底,王府還是掛滿了紅燈籠,張燈結彩,好不熱鬧。
沈靖川進來的時候已經有些酒醉,他滿眼笑意,摸著我的臉道:
「容兒……」
我脈脈含情地注視著他,正要扶他坐下,一個丫鬟卻大聲在外面呼喊起來。
「王爺,王爺!
「王妃暈過去了,王爺您快去看看王妃吧!」
我心裡嗤笑一聲。
李懷玉還真是隻會這一套。
隻可惜沈靖川這時候,恐怕不會再吃他這一套了。
果然,他眉心微蹙,有些煩躁:
「嚷嚷什麼,出去告訴他,本王又不會治病,有病就去找太醫!」
……
這一晚,我能想象到李懷玉是怎樣度過的。
她錯就錯在,太相信男人的承諾了。
沈靖川是愛她不假,可沈靖川也是個人,也會下意識地選擇讓自己更舒服。
他或許愛過李懷玉的驕縱鮮明,可再好吃的菜天天吃,也膩了。
他愛她與眾不同,自由不羈的靈活,又希望她收起特立獨行,和其他人一樣溫順。
多麼矛盾。
在她無數次和他喋喋不休時,他一定會想起我的善解人意。
我和可以任由李懷玉打殺的丫鬟不一樣,我對沈靖川有救命之恩,還有兩人在雪原上相依為命的三個月。
沈靖川不會讓她殺了我。
而最重要的,就是子嗣。
李懷玉不清楚子嗣對於一個男人,對於一個身份高貴,需要繼承人的男人意味著什麼。
也許在沈靖川心裡,我帶來的新鮮感還比不過和李懷玉多年的感情。
可如果再加上一個他盼望已久的孩子呢?
和她相愛十年的夫君違背了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承諾,睡在了別的女人屋裡。
她追求的一切都成了笑話。
她或許夜不能寐,號啕痛哭,撕心裂肺,或者心如死灰。
可是我姐姐的痛,她還沒有品嘗到萬一。
8
正元三年,湖南王起義。
沈靖川被派去鎮壓起義,在我剛剛顯懷的時候就走了。
他這一走,王府裡就成了李懷玉的天下。
她的手段乏善可陳,還是老一套。
先是下人們都被找借口撤走了。
再是院子裡的東西找各種理由卡著,若不是太後賞了不少金銀,我連買炭的錢都沒有。
倚春氣得很,卻又沒辦法。
我隻說讓她忍著,等沈靖川回來就好。
……
忍了兩個月後,眼看著我的肚子越來越大,宮中的賞賜如流水一般,李懷玉終於坐不住了。
讓她徹底癲狂的,是沈靖川給家裡寄了一封家書。
她著急忙慌地搶過那封信,卻在打開後呆愣在原地。
整整一頁紙,沒有一個字提起了她。
全都是在問我好不好,有沒有受了什麼委屈,孩子怎麼樣了。
其實我大概也能理解,沈靖川並不是不記掛著李懷玉。
他到底是個天潢貴胄,被李懷玉三番兩次找人威脅,心裡還有氣,所以故意不問她。
但李懷玉不知道。
她是真的覺得,沈靖川要被我搶走了。
她把那封信撕得粉碎,帶著人來了我的院子。
沈靖川留下的護衛不許她進,她就用宰相府給的護衛強闖了進來,把我帶了出去,非要把我打死。
我被人押著跪在地上,臉上被她扇得紅腫不堪,流著淚問她:
「王妃娘娘要打要罵妾身絕無二話,隻是妾身犯了什麼罪,王妃竟要活活打死妾身!」
李懷玉一雙眼裡全是怨毒,恨不得把我釘死在原地,掐著椅子的手指指尖保養精致的指甲用力到斷開。
「你勾引靖川就該死!
「本來我們好好的,靖川眼裡隻有我一個人,為什麼你這個賤人非要勾引他!」
許久後,她緩了一口氣,嘴角勾起一個陰毒的笑容。
「你知不知道,上一個勾引他的女人下場如何?」
我頓了一下,捂住肚子道:
「我還懷著王爺的孩子,王妃娘娘若是把我打死,待王爺回來後又該如何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