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望兒的第一個生辰,姑母辦得很隆重。崔家所有的人都進宮為望兒慶賀,伯父、伯母、阿爹、阿娘,還有那些或親近或疏離的兄弟姊妹。


未央宮處處笙歌曼舞,鮮花著錦。


就連皇帝也被姑母請來赴宴,他入殿時,我正逗著望兒笑,見到他連忙迎道:「皇上,您來了。」


嗯,他瞥我一眼,不鹹不淡地回應。


我的笑容僵了僵,將懷中的孩子抱給他看:「皇上,望兒會說話了。」喏喏地哄著:「望兒,你父皇來了,快叫父皇!」


他紋絲未動,隻冷冷地盯著我們,好像根本不認得我們似的。


望兒被他威嚴的氣勢所驚,嚇得哭了起來,我讓奶娘把孩子抱走。


我理了理自己發皺的衣袍,局促地笑道:「臣妾已有多月未見陛下了,陛下可還安好?」


他面無表情道:「朕是許久沒來這裡,冷冰冰的沒個人氣,不如貴妃那處讓朕舒心。」


聞言,我是真的笑不下去了。他也不欲多說,甩袖離開。


我心不在焉地賞著臺上的歌舞,夾一口菜餚,味同嚼蠟。


坐在我身側的皇帝悠然問道:「你可是崔妙?」


座下的堂妹受寵若驚地站起來:「回皇上,我是崔妙。」


皇帝點點頭:「你是阿妁的嫡親妹妹吧?今年幾歲了?」


堂妹喜不自禁道:「皇上竟還記得我,我今年已經十六了。」


皇帝溫和地笑了笑:「朕怎麼會不記得?畢竟是阿妁的親妹妹,比不得隔一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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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都聽得出他話有所指,爹娘臉色大變,伯父一家卻五味雜陳,似乎想起了早逝的大女兒。


我難堪地手指發顫,連酒杯都ṭũ̂₄拿不穩,周圍的嘈雜似乎一下子全部消失,隻剩下嗡嗡的耳鳴聲。


這記無形的耳光是愈發地狠了,打得我猝不及防,撕心裂肺。


皇帝厚此薄彼的一番話,不就在表示他中意阿妁卻厭惡我嗎?


我能說什麼?我還能怎麼辦?


所幸姑母在旁開口道:「都是崔家的女兒,自小一起長大,哪分什麼親疏?論起來,還是阿姣和阿妁年紀相近,感情最好。」


我見有人解圍便趕緊接話,點頭稱是:「本宮也經常憶起堂姐,昨日種種,如在眼前。」


皇帝臉色陰沉,不悅地擲了筷子,推說尚有要事,便中途離席。


我頹然地想,完了,早就在傳帝後關系不睦,他卻連表面功夫都不願多做,何曾在意我顏面盡失?


一場慶宴不歡而散。


伯父一家匆匆告退,阿娘想要安慰我卻踟蹰不前,我頭疼地嘆了一口氣,對她道:「母親,你回府吧!」


阿娘恨恨地咬著唇:「阿姣,你不要怪娘。娘若知道他待你這麼不好,就算當初要跟太後娘娘作對,也絕不會讓你嫁進宮的。」


我苦澀一笑:「現在說又有何用?怪我自己罷了。」


他若不怨我,不恨我,我都要每日燒上三炷高香,又怎麼敢不自量力,去和阿妁比?


涼風襲來,天氣愈發嚴寒。高牆殿瓦上鋪起一層薄薄的秋霜,如輕紗朦朧般稀釋著宮廷盛景。


姑母病倒了。


她的病來勢洶洶,仿佛在一夜間垮了下來。


太醫道,太後娘娘一直心中鬱結,憂思滿腹,熬了這麼些年,終於油盡燈枯。


我親侍湯藥,寸步不離,卻還是不見好轉。姑母殃殃地躺在病榻上,面色蒼白得像個紙人。


「阿姣。」她咳嗽著喚我。


我連忙上前,幫她順氣:「是,我在這兒。」


她止了咳,無奈地看著我道:「阿姣,姑母很想再多活幾歲幫襯著你,如今實在熬不住了。」


自先帝駕崩的幾年裡,她飛快地蒼老下去,一年甚是一年。我心中悽苦,哽咽著道:「姑母莫說這種喪氣話。」


她卻肅然道:「我記得你答應過我,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該如何?」


我終於忍不住流下眼淚,握著她的手哭求:「不,姑母,你別走。阿姣無能,我……我做不到。」


她幽幽長嘆一口氣:「你現在是皇後,又有了皇長子,怎麼會做不到呢?若你實在覺得艱難,讓阿妙入宮幫你。」


他最愛的女人是阿妁,如無必要,我真的不忍心,讓堂妹再遭受一遍我這般的苦楚。


姑母呆呆地望著帳頂,兩眼空洞:「昨晚我夢見先帝了,他已許久不曾來我夢裡。他說,他等我等了太久,不想再等了。」


大周開武四年,初冬。


太後薨,追封谥號孝賢皇後,與承文帝一起合葬於豐陵。


冬去春來,又是一年。


御花園依舊百花綻放,萬物爭春,我卻再也沒有賞景的心情。


在這個冰冷的皇宮,我一個失寵的皇後除了皇長子,一無所有,像孤魂野鬼一般困於深牆。


崔家聯合一些大臣上書,勸皇帝盡早立嫡長子為太子,皇帝卻以皇子年幼為由數次推脫。


嫡長子繼任大統,天經地義。


我是越來越看不懂他想幹什麼了。


崔家遞來家書訴苦,我才明白原來自姑母逝世,皇帝開始大刀闊斧,狠狠打壓崔家,與此同時,上官家的勢力卻水漲船高,在朝堂上漸漸可以平分秋色。


信中還提及為了幫我爭寵,他們有意讓崔妙入宮侍君,希望我能牽線搭橋,行個方便。我有些為難,卻還是同意了。


崔妙畢竟是阿妁的親妹妹,或許她真的有法子攏住皇帝的心。 



昏黃黯淡的銅鏡前,紅燭搖曳,滾燙的蠟油像血淚似的垂下,在漆金雕花的燭臺上冷卻凝固。


我執著犀木桃梳替阿妙梳頭,她青絲萬千,漆黑如墨。我的手隱入她的發間,指上長長的護甲幽幽反光。


一梳梳到尾,我問她:「阿妙,你覺得皇上怎麼樣?」


小丫頭不解道:「堂姐,你怎麼突然問我這個?」


我神色如常:「若有人想讓你嫁給他,你願意嗎?」


她氣鼓鼓地反問:「他現在不是你的夫君嗎?況且他第一次當我姐夫的時候,我才七歲,四處搗蛋,有次故意把鼻涕泡揩在他的袖子上,他怎麼可能看得上我?」


我忍不住笑起來:「我記得那天你被大伯打了,哭得整個府的人都出來勸架。」


她仿佛也回憶起那幕:「是啊,我被我爹打的時候,唯獨堂姐你不聞不問,笑得最開心。像你這種幸災樂禍,狼心狗肺的人,難怪以前隻有五皇子喜歡你,天天來找你玩。」


我突然沉默下來,小丫頭偷偷看我一眼,惴惴地認錯:「堂姐,你別生氣,我不該說你壞話。但我姐姐病死沒多久,你就嫁給了他,我那時真替阿妁生你的氣。」


我溫柔地幫她挽起發髻,苦笑:「你沒說錯,是堂姐不好。我確是狼心狗肺,不算什麼好人。」


小丫頭傷心地嘆氣:「其實我知道堂姐你不是故意的。不過,阿妁要是一直活著就好了。」


是啊,若是阿妁沒有死,崔家的局勢絕不會像如今這般的模樣。


我把崔妙送出了宮,自己犯下的過錯應該由我一人補救才對。


正所謂,山不向我走來,我便向山走去。


我開始風雨無阻地到乾坤宮對皇帝噓寒問暖,關懷備至。今天煲個參湯,明天送個香囊,一日不曾落下。


皇帝先是對我的奉迎視若不見,漸漸地,他那張冷冰冰的面孔終於被我的堅持不懈(厚顏無恥)所震動,願意和我正常地說說話了。


一有了成效,我更是變本加厲。


他本欲靜心批閱奏章,我捏起甜糯的聲音向他撒嬌,纏著他去看望兒。他不發一言,顧自做事,我便蹬鼻子上臉,威脅他要吵到他答應為止。


折騰到最後,卻還是我落至下風,累得在他身邊睡著了。等我醒來,大約已過了半個時辰,身上壓著一襲厚厚的鴉青色團雲波斯絨毯,他仍舊端坐在龍案前,執筆寫著什麼。


我這才明白當皇帝是如此地辛苦!不像那些後妃,闲著無事,就整日磕磕瓜子嘮嘮酸話。


我不忍再打擾他,輕手輕腳地想要離開,他卻迅速察覺到我的動作,淡淡問道:「醒了?」


我腆著臉笑:「皇上,臣妾先回宮了,明日再來看你。」


他鼻腔裡唔了一聲,放下筆,起身向我走近,狀似無意地拉起我的手,緊握在他的掌心。


我吃驚:「皇上?」


他笑了笑:「你不是想讓朕去看看望兒嗎?」


我喜得都快哭了,過了這麼久,望兒都已學會走路,他終於……


他終於肯原諒我了。


他憐惜地撫上我不知不覺淌了滿臉的淚水,似笑非笑:「傻丫頭,今天朕一個字都沒有說你,你哭什麼?」


我忍不住撲到他懷裡嚎啕大哭,感到他的身子明顯一僵,卻很快摟緊了我,大手有一下無一下地拍著我的背,安慰著。


當晚,皇帝留在了未央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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