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這些年裡,我和聶寒山關系算不上差,也算不上好,認真說來,應該算是聊得來的朋友。

屋子裡燒著炭盆,暖烘烘的,一個穿著藍布衫的大娘端著杯熱茶就迎了上來:「夫人。」

聶寒山說道:「這是王嬸,本地人,要是有什麼缺的都可以找她。」

「好,讓人先把我帶來的東西都收拾收拾,眼看著就要年節了,晚點咱們好好吃一頓。」我微笑道。

初來乍到,陌生的地方,我卻是沒有半點的生疏,略坐著休息了一會便開始整理家務。

聶寒山陪了我一會,一件軍務就把他給叫了出去。

直到晚間才回。

我吩咐人準備了熱氣騰騰的鍋子。

聶寒山陪著他的那些兄弟在前院吃得熱火朝天,我帶著琥珀在裡間,屏退了其他伺候的人。

「小姐,這羊肉真好吃。」

「北疆的山地羊本就是貢品之一,肉質細膩且不含膻味,喜歡的話,就多吃一點。」

我塞了一口羊肉進嘴,好吃得彎起了眼睛。

聶寒山就是這個時候進來的。

琥珀見狀連忙站了起來,嘴上的麻醬都還沒有擦幹凈:「王……王爺。」

我慢悠悠地看了他一眼:「這麼快?」

「軍營有宵禁,從這裡回去有些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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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飽了嗎?要不要再吃點?」我抬筷子示意了下。

聶寒山沒拒絕,直接在桌前坐了下來。

我揮了揮手,讓琥珀再換了一鍋。

聶寒山抬筷子,慢慢吃著:「嶽母怎麼樣?聽說前段時間受了風寒。」

「已經好全了,丫鬟照顧得很精心,現在已經可以在花園裡溜達了。」

「那就好。」

我夾了塊蘿卜進嘴:「王爺在邊境過得可好?」

聶寒山抬頭看了我一眼:「這個時候,你其實不應該來。冬季本就天寒地凍,草原上的匈奴沒有過冬的糧食和皮毛更是經常南下騷擾,邊境苦寒也沒什麼好玩的。」

「最近匈奴犯邊特別頻繁嗎?」

「現在還不算多,還沒有到最嚴苛的時候,等下個月徹底入冬,鵝毛大雪下起來,就該他們行動了。」

聶寒山垂下眼簾,說得很平靜,但聲音裡透著股冷冽。作為鎮守邊境的大將軍,他身上的擔子極重。

我也知道我現在不應該來,隻是嘛……

「太後娘娘之命,我總歸不好違背,認真算算,王爺也有兩年沒回京過年了,太後娘娘也很惦念您,今年看樣子又是回不去,擔心您在邊境吃住得不好,這才派了我過來。」

雖然太後娘娘的意思絕不止這些,不過她既然沒直接明說,那我也就樂得裝糊塗。

「我在邊境待慣了,這裡不比京城,你照顧好自己就行,別生病了。」聶寒山舀了一碗羊肉湯,一口氣喝完,鼻尖上出了一層薄薄的汗。

「是,妾身知道,王爺辛苦了。」

等到桌上的飯食都撤下去,已是深夜。

琥珀在隔間備了水,我進去洗漱,沒多久便聽到屋外傳來喧鬧聲,聲音縹緲像是從遠處而來,呼呼喝喝極其可怖。

「琥珀!琥珀!出什麼事了?」

我起身從浴桶裡站起來,扭頭朝著窗外喊去。

琥珀的聲音沒傳進來,但倒是那個叫作王嬸的女人立在了浴房門前。

「夫人無需驚慌,是北邊的匈奴又在南下挑釁了,王爺已經過去軍營了,放心吧,他們攻不進來的。」

聽完後,我又坐回了浴桶裡,天氣寒冷,才從溫暖的水裡離開一會,便覺得皮膚發寒:「這樣的事情,頻繁嗎?」

「不算多,一個月總有那麼兩三回,有鎮北軍在,不妨事的,夫人,需要加熱水嗎?」

「加吧。」我攬了攬頭發。

又添了一次熱水,等泡完澡後,琥珀遞進來柔軟的棉帕,我擦幹凈身上的水,裹著棉袍直接縮到了床上。

屋子裡已經點了炭,但相比較於京城,北疆刺骨的寒意更勝一籌。

「琥珀,你剛去那裡了?怎麼叫都不見人?」

琥珀遞了杯熱水過來給我捧著:「小姐,我聽外間的喧鬧聲,急著去打聽消息了。小姐別怕,沒事的,王爺已經過去了,城裡很安全的,那些匈奴攻不進來。」

「嗯。」我喝了口熱水,點了點頭,轉而又問,「那他……還回來嗎?」

「應該不了吧,我聽府裡的丫鬟說,一般這個時候,王爺都會駐扎在軍營裡,正是因為有王爺在,城裡的百姓才能睡得這麼安心。」

「嗯。」我垂下眼簾,將水杯遞了回去,「好了,琥珀時候不早了,早些休息。」

「小姐,要不要今晚我陪你?」琥珀猶豫了下,開口問道。

「不用。」我搖了搖頭,舉頭四望,屋子很大,擺設卻是極為簡單,一桌四方凳子,靠墻放著書桌和書架,書架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書籍,旁邊的大開口的青花瓶裡插著幾把寶劍,一個櫃子立在邊上。

除此之外,再無其他,和京都的奢華天壤之別。

就在這裡,聶寒山居住了十年之久。

十年飲冰,難涼熱血。

「你出去吧。」

在我的堅持下,琥珀到底還是出去了,隻在臨走前,匆匆留下了一句:「小姐,我就在門外,有事你叫我。」

「不用,你去睡你的。」

等她走後,我踩著厚實的棉靴裹著棉袍,從床上下來,走到了書架前。

我生性愛書,在家的時候便是如此。此刻見到了這滿書架的書,自然是有些欣喜。

聶寒山同意我居住在這裡,也不介意我看。

書架上大部分都是些兵法謀略之類的書籍,小部分是農學水利,另外還有些是詩集與遊記、故事、琴譜……類型很豐富。

我隨意抽出一本,翻開來看了一眼。

書籍裡掉出來了一朵被壓扁了的幹燥的小花,我撿了起來,淡紫色的小花落在白皙的掌心裡,精致可愛。

我莞爾一笑,將小花又放了回去。

接著翻開,這是一本講軍事謀篇布局的書,原本應該是異常晦澀的內容,作者很有意思地用了很多小故事串聯起來,看起來倒也是並不枯燥。

而旁邊還有不少聶寒山的批注,比起他嚴肅冷清的外表,書裡的他顯露出的性格明顯可愛活潑了許多。

看得出來,這應該是他年少時寫的,筆跡稍顯稚嫩。

在本書的末尾,我注意到了一行筆跡深刻的小字——

吾願以平生之年歲,護得大夏國泰民安、百姓安居樂業,終生不渝。

我輕輕地撫摸著這行字,筆跡入木三分,可見當時所寫之人的心情。

聶家世代多忠骨,以鮮血鋪就這安穩盛世,聶寒山作為聶家最後的傳承者,也不負他祖輩的威名。

大夏朝現如今能這般安定,一半來自他的廝殺和鎮守。

他是匈奴眼中鮮血遍地的殺神,也是大夏朝聲名赫赫的鎮北王。

少女春心動,又何嘗不戀慕英雄?

在指婚前,聽多了傳說的我也不得不承認,同旁人一般,我是動過芳心的。

隻可惜,他很好,卻不是良配。

甚至我連一句和離都難以出口。

當初陛下駁斥父親的上書,隻用了一句話:「寒山孤寡,聶家如今隻餘他一人,愛卿可還記得當年聶老將軍的救命之恩?」

父親啞然,再不可多說什麼。

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年輕時,父親曾經奉命去邊疆任職,意外被匈奴圍困時,是聶老將軍帶著人殺進來,救出了父親,但聶老將軍也因此身上傷了好幾刀,傷了身子,後來去世,也未必沒有這方面的原因。

而我如今是在還債,想著太後娘娘的期盼,我隻覺得頭疼。

站在窗前,今夜無雲,天上的月亮依舊明亮。

身處北疆和京都似乎沒什麼兩樣,但的確隱隱有些不同了。

一夜無眠。

聶寒山去軍營後,並沒有回來,我聽府裡的下人說,昨夜聶寒山帶隊抓住了一百多個南下的匈奴人,其中似乎還有個王子之類的重要人物,現在都被關在城內的大牢內,隻怕得忙上好幾天。

這些都不是我能管的。

花了一天的時間理清楚了這座宅院的事情後,第二天我帶著琥珀出了府門。

北疆民風彪悍,比之京都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小姐們,女子拋頭露臉、出門經商在這裡並不算什麼稀奇。

我去掉了遮面的氈帽,帶著琥珀和王嬸坦然地走在大街上,街上人流如織、熱鬧非凡,看得出來他們臉上的幸福和安定。

羊肉包子熱氣騰騰,散發出的油香味蒸進了面皮裡,看上去異常美味。

我拉著琥珀就過去排隊,在人堆裡聽著眾人議論著聶寒山和前日夜裡的匈奴之事。

渾陽城的百姓話裡話外都是對聶寒山的推崇和敬重,與有榮焉。

琥珀眼睛亮亮地扯我的袖子,下巴揚得高高的,不論怎麼說,就聶寒山的成就而言,也確實值得驕傲。

等到了我們時,琥珀要了三個羊肉包,賣包子的小販看了我們一眼,連著往袋子裡塞了七八個包子,一直到裝不下才塞到了琥珀的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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