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琥珀倒吸了一口涼氣:「那他來這裡是為什麼?」

「不知道,總之先把人給留下來吧。」

「怎麼留?」

「何大監年老體弱,北疆苦寒,身體終歸會有些不適。」我看了琥珀一眼。

雖然這麼做有些卑鄙,可是我心頭的不安,讓我必須要做些什麼。

琥珀自然是明白我說的是什麼,鄭重地點了點頭。

「小姐那你覺得何大監說的匈奴南下是真的嗎?」

「真的吧,你沒發現近些日子來咱們府邸的夫人越發頻繁了嗎?不管如何,提前做好準備終歸不會錯的。」我低聲沉吟,擱置在懷中的匕首硌得皮肉生疼。

第二日,何大監便因為琥珀親手送過去的湯,虛弱地病倒在床,回京的事情就這麼拖延下來,而他帶來的人,我也吩咐聶寒山留給我的人把他們悉數囚禁了起來。

或許是我從前偽裝得太好,才不會有人懷疑我會做這樣的事情,然而事實上,我會的。

我沒有那麼的風光霽月,為了消除內心的不安,我可以做任何事。

匈奴南下攻城不是在何大監說的五天後,而是推辭了兩天。

彼時的鎮北軍大部隊悉數被假消息騙走,隻留下了小部分軍隊守城。

城內的王副將反應及時,這才沒讓匈奴大軍進了城,但同時也付出了異常慘烈的代價,城內的北街化作了一片火海,醫館醫師徹夜未眠地搶救,呼號聲遍野。

我沒受過軍事訓練,隻慶幸年少時學過些醫術,挽了袖子便加入到了醫館搶救傷員當中。

城內的百姓此刻但凡是能動的,都悉數加入了守城的隊伍中,但傷者太多,醫師終歸是不夠的,我連著忙了三天,幾乎沒怎麼休息過,累得頭暈目眩時被一雙手臂接住,扶到了旁邊坐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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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杯熱水遞了上來。

我抬頭一望,身著一身紅色鎧甲的王夫人意味深長地看著我:「我原以為你會跑路的。」

我艱難地扯了扯嘴角,看了看周圍還在源源不斷送過來的傷員,苦澀一笑:「我能去那兒?」

「那個何大監不就是來接你的嗎?」

「哦,他現在還在床上躺著呢?估計沒一兩個月爬不起來。」

我譏誚地說著,這件事在城內如今也算不得什麼秘密。

或許也正是因為此事,我能很明顯感覺到城內百姓看待我的目光變得不一樣了,更加敬重。

之前或許是因為我是聶寒山的夫人,現在則是因為我這個人。

大概他們也沒有想到,戰事將起,我這個打小在京城裡被嬌慣長大的小姐,居然不僅沒跑,甚至還在醫館裡和他們並肩作戰。

王夫人聽完此話,大笑了起來:「如微你真是妙人,你這個朋友我交了,我就說嘛,寒山的眼光果然沒錯。」

我眉間微蹙,心下有些訝異,但還沒來得及多問。

前方戰事吃緊,王夫人一聽傳號便立馬奔了過去,她是將門之後,自幼習武,抵御外敵上,比我更派得上用場些。

琥珀悄悄挪到了我的身邊,帶著哭腔說道:「小姐,怎麼辦啊?藥不夠了,最多還能再管三天,鎮北軍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啊?」

我頭暈了一下,努力咬了咬舌尖讓自己清醒過來:「嗯,別聲張,晚點我再想想辦法。」

「嗯。」

三日後,鎮北軍依舊沒有回來,可城中的傷藥已快用盡,看著躺在醫館地上呻吟隻能等死的傷員,我咬了咬牙。

「琥珀,叫人跟我走。」

「小姐,去哪兒?」

「去找藥?」我抽出了懷裡的匕首,刀身反射著日光,寒光畢現。

一聽是去找藥,醫館裡除了走不掉的醫師和醫女,但凡是還能動的人都跟上了我的腳步。

穿過和光大道,我帶著人來到了何府。

漆黑色的大門緊閉,府前匾額上的「何府」兩字紅得刺眼。

我瞇眼看了看,讓人上前敲門。

何府是城中做皮毛生意的大戶,不少子弟都在鎮北軍中任職,但極少人知道何府背地裡還同善北堂合作,經營著藥草生意。

我之所以知道,一方面是因為來之前特意利用京城裡的關系提前看過了邊疆的勢力分布,另一方面則是因為何府的小姐那段時間為了討好我,經常和其他夫人過來看我,閑聊中,無意被我套出了話。

這些日子,何府雖然出錢出力不少,但我清楚他們拿出來的不過是冰山一角。

先禮後兵,若是他們不樂意,我也隻能採取些旁的見不得光的手段。

府門沒敲多久,門內門房的腦袋便冒了出來,見這陣仗,嚇了一大跳,更尤其是看見滿身帶血、臟汙不堪的我,更是瞪大了眼睛。

「讓何老爺出來見本王妃。」我沒想理他,直接發話道。

因為這段日子說了太多的話,我的聲音沙啞,努力提著聲才能讓人聽清楚。

門房不敢怠慢,連滾帶爬地奔了進去。

我揮了揮手,讓人直接將門給推了開來。

片刻後,何老爺衣著凌亂地從府內奔了出來,身後還跟著他的夫人、小妾和女兒們。

「不知王妃駕到,有失遠迎,不知王妃這麼大張旗鼓帶著人過來所為何事?」

「不是什麼大事,但很重要,城中傷員藥材告急,希望何老爺替城裡的大戶們做下表率,支援一些。」傷員還在等著,我沒時間跟他廢話,隻希望他能好好配合。

「這……」何老爺臉上露出了為難之色,轉而苦笑,「王妃,實在不是老奴不願,實在是我何家是做皮毛生意的,不是藥店,僅剩的那點藥材也都悉數送過去了,實在是無能為力。」

我冷笑了一聲,也煩了,揮了揮手示意人進門搜。

這一路上遇到的百姓一聽我是過去要藥的,陸陸續續地也跟了上來,此刻聚集在府外的人數目眾多。

何老爺的臉色立馬就變了,厲聲說道:「王妃你這是做什麼?是要抄家,私闖民宅嗎?我何家為北疆拋頭顱灑熱血,死了不知多少兒郎,王妃你這是要讓北疆軍民寒心嗎?!」

話說到這裡,正準備進門的人猶豫了下。

我啞著嗓子笑了幾聲:「去吧,若是要罰,一應罪過由本王妃一力承擔。」

說完又看向了瞪大了眼睛的何老爺,譏笑道:「你所謂的拋頭顱灑熱血,是死了幾個庶出的子弟?這些年你在軍備上賺得還不夠多嗎?大家都是明白人,別在這裡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話,我告訴你,何田,若是渾陽城破,我第一個拿你開刀!」

「速度!你們多耽誤一刻,就會多死一個人!」

面對何老爺的猙獰嘴臉,我不再看他,隻催促道。

百姓們不再猶豫,幾番搜索,最終在我持刀逼迫下,逼著何老爺的獨子吐露了藏匿藥材的地點。

大批的藥材整齊地碼放在地下室裡,一時間群情激奮,眾人越看何老爺一家越發不順眼,有傷者的家人紅了眼恨不得立馬撲上去啃骨吸髓。

我攔下了他們。

為了避免何老爺等人生事,我讓人把他們都關了起來,每天幾碗米粥保持著餓不死也就算了。

有了這批藥材,醫館的運轉總算維持了下來。

我持筆寫了幾封信,派遣琥珀給城中的另幾家大戶送了過去。

我不清楚他們的情況,但就算是病急亂投醫,我也做了。

沒幾天又有一批藥材連帶著米糧送了過來。

9

王夫人過來的時候,我正在整理庫房裡的存貨。

她看我的眼神復雜:「微微,你真敢?」

我回頭,看向她肩膀上還在滲血的傷口,手上的筆不停:「為何不敢?」

「我是當朝太傅之女,我父親是帝師,我兄長是執掌一國錢糧戶部尚書,我夫是鎮北大將軍、聲名赫赫的鎮北王,憑何不敢?!」

「你有沒有想過,等你回去,旁人該如何看你?鎮北王妃仗勢欺人,強取豪奪,世人可不會管你究竟是為了什麼,而你搶的那幾家,世世代代都在北疆扎根,勢力龐大。」王夫人咧了咧嘴,露出了個苦笑。

「我不知道旁人該如何看我,我隻知道城裡每天都在死人。王陽彩,你知道嗎?我從小到大連殺雞都沒見過,這是我第一次見到真實的戰場,戰士們已經流了血,別再讓他們流淚。比起其他,我覺得讓他們盡可能地活下來,比什麼都重要。」

「至於那些還將藥材藏著掖著的大戶,你讓我怎麼想?渾陽城困,他們此種行徑,形同通敵!否則我實在沒辦法解釋他們的作為,若城破了,藥材和糧食留著幹什麼?」

我冷著一雙眸子,定定地看向了她,緩緩地吐出了最後一句話:「還是聶寒山不在,你們就準備跑了。」

王夫人臉色白了一瞬,眼神閃爍了下,沉默片刻後,苦笑了下。

「不愧是譽滿京城的太傅之女,真敏銳。」

我沒急著開口,隻靜靜等她說話。

「鎮北軍已經不是從前的鎮北軍了,聶家現如今隻剩下了寒山一個,且無子嗣。」

聽到「子嗣」二字,我眉尖一挑,有些不虞。

王夫人像是沒看見一般,繼續說道:「人人都有野心和欲望,他在時,憑借著威望尚且還能壓制得住,可他現如今淪落不知何處,人心自然就散了。北疆常年打仗,軍隊內部也分成了主戰派和主和派,誰都想過安逸、沒有紛爭的日子,可偏偏一直在承受流離和失去親人痛苦的都是我們北疆人,明明可以一勞永逸地解決匈奴,但京城裡的那位陛下啊,卻總在最後關頭撤回。」

「你知道為什麼嗎?說是戶部吃緊,無銀兩供應。」

「哈哈哈哈,真是可笑!修宮殿、辦宴席就有銀子,輪到打仗就沒銀子了。

你知道嗎?宮中的一場宴會之靡費花銷,足以讓一個營的戰士足足吃飽一個月的肚子。憑什麼?!憑什麼一直都是我們?!明明可以靠銀子解決的事情,需要我們一代代拿命去拼,京都的人享受著炭火之溫,抱怨著冬日無蔬菜瓜果時,我們北疆人卻隻能啃著冷硬的饃饃,到最後就連這點還被稱為施舍,這讓我們何以平心?」

她的話說得平靜,我聽得出來裡面帶著的深深的疲憊和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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