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外祖父同謝伯父準備扶持何人?」我問得隱晦。


父皇子嗣單薄,膝下唯有一子,是薛貴妃所出。


外祖父劇烈地咳嗽了兩聲,喘著氣:「靈安王是先皇血Ťũ₇脈,同聖上系出一母……」


我替外祖父父掖好了被子,在他耳邊低聲說出了我今日前來的真實目的:「謝伯父掌管北府兵,如今京城三十萬府兵皆出自謝家,希望您能從謝伯父手裡為我借來北府軍的調令,隻需七千人,十日後,朝華有大用。」


此事艱難,可如今的形勢,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若是王謝兩大郡望無法擰成一股繩,那麼日後,族人鮮血濯身,誰又能跑得掉呢。


13


張太醫走之前看向我的眼神欲言又止,他趁著人少的時候,將我拉到了一遍在我耳邊耳語:「前日藺公子來太醫院拿藥,我無意間碰到了他的脈,他身中蠱毒,恐怕天命不永啊,殿下要早日將他趕出府去,否則他日暴斃,您定然是會被牽連的!」


「不可能!他這十幾年都是我看著長大的,誰能在我眼皮子底下給他下蠱。」


上輩子藺珩好好的,而且我這些年養他可謂是精心呵護,不可能有人能鑽了空子。


「這蠱毒兇猛,楚人善蠱,這蠱是從他生下來Ṱū́ₖ就帶在身上的,您若是舍不得他,就從楚國請個巫醫來看看能不能解蠱,若是不能,您要立刻將他趕走……」


回府路上,藺珩看不出半點尋常,他甚至還有闲情逸致去河裡給我撈了兩條魚,說是晚上給我做羹湯。


這哪裡看著像是有病的!


我看他生龍活虎得很!


我心裡不放心,隻能飛鴿傳書讓表哥幫我從楚國請個巫醫過來。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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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輩子攝政王造反是在我與薛昭成婚後的第五日,如今我絕無可能再嫁給他。


第二日早朝,薛昭拿出我母後的懿旨,跪求退婚求娶歲夕。


他本以為自己終於得償所願,沒想到我父皇震怒,不光駁了他的話,還將他打了二十大板。


一下朝,他便一瘸一拐地找我算賬來了。


「你早就知道這婚事退不掉是不是!」他像是一頭從籠子裡跑出來的兇獸,叫囂著要將我生吞活剝。


我坐在藺珩的膝上,靠在他肩上笑得花枝亂顫:「是啊,我一直都知道,隻有你蠢笨如豬,才會覺得我們的婚事,隻是因為母後的一道懿旨。」


他一腳踢翻了桌子,獰聲道:「我不會娶你的!我隻要歲夕!」


「誰也沒說要你啊。」我嫌棄地撇了撇嘴,「薛大人,父皇為你我賜婚,是為了用你來挾制我外祖父一家,隻要王家一日在,隻要我外祖父和表哥一日在,你的婚事就永遠是用來牽制王家的一步棋,你永永遠遠也沒辦法娶你的心上人。」


我溫柔啟唇,惡狠狠地下了最後一劑猛藥:「我表哥,薛大人見過吧,生得是一表人才儀表堂堂啊,他如今也到了成婚的年紀了,京中閨秀他都不動心,偏偏就瞧上了你的表妹歲夕,你說說啊,薛大人,這不是天賜良緣嗎?我表哥已經向父皇跪求賜婚了,父皇很是高興,還說到時候我們四人的昏禮一起辦,永結薛王兩家秦晉之好呢。」


我笑吟吟地掩唇:「大人就䞍好吧,我表哥英俊瀟灑慣會疼人了,定然會將歲夕照顧好的。」


薛昭氣得眼睛發紅,手指指向我顫了顫,一撩衣袍,奔出府去。


藺珩將手裡剝了皮的葡萄喂到我唇邊,語氣莫名危險:「還想嫁他?」


不等我回答,他已經俯身含住了我的唇,啮碎了果肉飽滿的葡萄,甜津津的汁水沁入味蕾。


我蹙眉咝了一聲,他摁住我的後腦勺不準我後退,吻勢兇猛,不減反增,就在我沉迷的時候,他猛地咬破了我的舌尖,血腥氣蔓延。


他氣息不穩,眼眶泛紅,手指顫抖,用力擦去我眼下因呼吸困難滲出的生理性淚水,黑眸染著戾氣,嗓音嘶啞。


「這輩子,你不準再嫁給他,你說過的,要好好補償我。」


15


外祖父辦事效率奇高,不光說服了謝伯父拿到了北府軍的調令的兵符,還為我送來了巫醫。


前來送東西的是表哥的貼身小廝,他同我說薛昭從公主府出去後直奔向他家主子,兩人在院內打了起來。


早朝之前我就料到薛昭會沉不住氣,特意告訴表哥他若是來府上發瘋,隻管激怒他打起來,最好是臉上的傷越重越好。


宮裡傳來消息,父皇發了大火,分別駁斥了表哥和薛昭,又給我下了一道婚期延後的旨意。


可不是得延後嗎?


聽表哥的小廝說,表哥下手是真沒留情,薛昭眼睛都被揍腫了一隻,睜都睜不開了。


嘖,可惜,太可惜了!


要是能爬牆,我真想現在就爬到薛家的窗戶上好好看看。


16


我帶著巫醫去瞧藺珩,誰知他異常不配合,怎麼也不肯伸手讓巫醫把脈。


哄了好久,他也不肯退讓,我氣結,直接給他打暈了。


磨磨唧唧!


「他體內的蠱毒是什麼東西?會死嗎?」我問巫醫。


巫醫把完脈後,從懷裡拿出一根竹筒樣子的長長的盒子,從裡面扒拉出一隻模樣醜陋的蟲子放在藺珩的手指上,很快它就咬破了藺珩的手指鑽到了他的體內。


我緊張地觀望著,心裡七上八下。


少頃,巫醫臉色大變,剛才進到藺珩體內的蟲子已經爬了出來,隻是一動不動,死了。


「公子體內的蠱是子母蠱,毒性兇猛,唯有一解,便是將母蠱放在女子身上,用自身血脈滋養,方能為公子續命。」


我將手遞給巫醫:「那你還等什麼,放在我身上,用我的血。」


「母蠱若是引在殿下身上,那麼日後,殿下將會與公子同生同死,母蠱若是有事,子蠱也不會獨活,子蠱若是出事,母蠱也不會幸免,殿下可想清楚了。」


「有什麼好想的,我欠他一條命,就是拿我的命給他也是應該的。」我催促道,「你動手吧,怎麼引蠱?」


巫醫不再多問,抽出腰間匕首,將藺珩掌心劃了一刀,轉而將匕首遞給我,「殿下千金之軀——」


我接過二話不說,在手心劃了一刀,巫醫將我手上的傷口和藺珩的傷口貼在一處,血液交融,很快,我便痛得說不出話來,隻覺得有什麼東西從傷口處爬到了我的身體裡。


藺珩醒來的時候,我正同表哥在談事。


見他醒來,我將一半兵符遞給表哥,囑咐道:「小心行事,今日稱病不必上朝。」


表哥點點頭出去了,我將在爐子上一直煨著的補藥倒在碗裡,端起來喂他。


還不等我說話,他已經拉住了我。


我攥著掌心:「喝藥。」


「給我看看。」他嘴唇慘白。


「有什麼好看的,快喝藥。」


他固執地看著我:「我要看。」


「喝完,喝完給你看好不好?」我哄道。


他接過藥碗,也不管燙不燙,直接一飲而盡:「給我看。」


「你是瘋了嗎!」我捏著他的下巴,「燙死你算了。」


他眼圈不知道什麼時候紅了,拽了拽我的袖角,倔強道:「去把巫醫喊回來,把母蠱重新引回來,我自小體弱,天命不永,不能連累你。」


「有什麼連累不連累,人生如大夢倥傯,瞬間而已,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的日子才算是活著,否則也不過是行屍走肉,勉強而已。」


我捧著他的臉,親了親他的唇,軟下聲音:「藺珩,生則同室死則同穴,旁人羨慕都羨慕不來的,以後埋一起,閻王爺跟前登記造冊,下輩子還做夫妻。」


他別過臉,擦了擦眼睛,不讓我看他哭的樣子:「誰要和你這瞎了眼的做夫妻,上輩子我以楚國五城為聘三川為禮,娶你過府為楚王妃,你不答應,你非得嫁給他,你根本就不喜歡我!


「這輩子你願意跟我也隻是因為我上輩子為你而死,你可憐我而已!


「朝華,你何必自欺欺人!」


我拽過他:「少時的喜歡本就淺薄,我喜歡薛昭,也不過是因為他生得好看。


「他不愛我,於是我越發強求,這其中糾葛是少不更事,他是我與歲夕相爭的產物,我不肯輸,於是困頓其中,無法堪破囹圄,致使最後落得一個潦草下場。


「可你不同,藺珩,你待我好,甚至不惜以命做賭前來殉我,我如何能不動容,又怎敢不動心。


「我無法說我有多喜愛你,可我願意去愛你,我一日愛你一些,日積月累,我目之所及心之所向便隻有你,細水長流有何不好?何必非要那些驚心動魄的色授魂與。」


他反手鉗制住我的手腕,將我摁在榻上,溫熱的淚水砸在了我的頸肩,滾燙的呼吸在我耳邊纏繞:「今日要比昨日愛我更多一些。」


我剛要說好,他又悶悶不樂地追問,非常孩子氣:「我比他好看,是不是?」


我失笑:「是,藺三郎最好看了,國色無雙,豔絕塵寰。」


他耳尖又冒出紅意來:「你也好看,你是我見過的最好看的姑娘。」


17


十日後,父皇果然下詔立歲晏郡主為後,宮裡專門派人接了歲晏進宮學習大婚時的禮儀。


當晚便傳來噩耗,歲晏郡主於宮中莫名暴斃,攝政王大怒,當即造反,先後拿下了青、兖兩州,並殺了兩州刺史以其頭顱祭旗。


京中一片混亂,父皇命薛昭領中軍平亂,又命謝將軍死守宮城。


同上輩子一樣,薛昭開了城門,讓攝政王過了京口,直奔王城,他卻另帶一隊兵馬,來了王家。


王家大門被撞開,薛昭帶兵躍馬進府,一手勒馬一手提劍,冷聲道:「一個活口不留!」


他話語剛落,埋藏在府內的三千府兵已經衝了出來,彎弓搭箭對準了他。


我推門而出,依靠在門框上,漫不經心地撥弄著手裡的弓弦,朝他緩緩一笑:「薛大人,好久不見啊。」


他臉色難看,強撐著笑著:「今日我奉聖上之名徵討逆賊,剛才瞧見叛軍進了王家,我這才帶兵進來護衛王相安全。」


我嗤笑出聲來:「都到現在這一步了,你還能演下去,也是不容易。」


門外傳來馬蹄聲,表哥帶著謝家小將軍一同前來,身後是謝伯父撥給外祖父的另四千府兵。


薛昭已經被圍困起來,無路可逃。


他臉色陰沉:「你想幹什麼?謀反嗎?!」


「怎會,我這是用了薛大人和父皇定的計謀啊,瓮中捉鱉,父皇命謝伯父以二十萬兵馬駐守王城,讓你引攝政王入城,屆時你們前後夾擊瓮中捉鱉,誅殺攝政王清除王家一舉兩得。我如今不過是以牙還牙罷了。」


他反應過來,大驚失色:「你們想借逆王之手殺了陛下,再由謝懷那個老匹夫鎮壓逆王!你,你好大的膽子,你敢弑父!」


我撥弄了一下弓弦,接過藺珩遞過來的箭,拉弓對準了薛昭:「他待我既無生育之苦,又無養育之恩,卻有殺母之仇,便是弑父,又待何如?」


千秋功過,自由史官後人評說,任其筆墨伺候,我也無懼。


我隻要一個公道。


箭矢破空,劃出凜冽的風聲,正中薛昭眉心,我冷眼看著他如斷了線的風箏般滾下馬,睜大眼睛死不瞑目。


遠處王城中一簇焰火在空中燃放,我摸了摸指腹被弓弦勒出來的血跡,恍如隔世。


這是我自己親手拿回來的公道。


母後,長夜孤寂,你愛了他那麼多年,他也該下去向你贖罪懺悔了。


18


父王死於攝政王劍下,謝伯父帶君平叛死守王城終於將叛黨伏誅。


薛家參與攝政王謀逆一事,已被抄家流放,貴妃自缢,歲夕入佛寺修行,永生不得出。


太子被診患有瘋病,不宜承繼王位,外祖父與謝伯父擁立靈安王繼位,以正大統。


藺珩給我拿來披風為我穿上:「在想什麼?」


我打了個哈欠:「在想此事已經解決,接下來我該幹什麼。」


藺珩握住我的手搓了搓:「你想幹什麼?」


我靠在他懷裡:「阿珩,這京中我待膩了,我想去遊歷天下。我已見過廟堂之高,權謀之險,卻未曾看過江湖之遠,亦不曾體驗過民生疾苦,我貴為公主,卻空享百姓賦稅,從不曾為他們做些什麼,實乃羞愧。」


「你若想去,我便陪你去。」


我望著他,遲疑道:「此行顛沛流離,不知何日才能歸家。」


他笑得風流桀骜:「天下之大,吾心安處方是吾家。」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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