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入府後,大夫人嫌我沒教養,動輒打罵,他從沒維護過我一次。


隻有在外人面前,才會顯示一點慈愛,做給別人看。


我看著我爹的手,最終,隻是抓住他的衣袖,爬了上去。


車廂門打開,左邊端坐著的,果然是謝淮舟。


他神色清冷,看見我,隻是微微頷首,道了聲:「程姑娘。」


空氣有一瞬間的凝滯。


我爹解釋道:「我在京郊辦案,馬車陷在淤泥中了,幸好淮舟路過,我這才回得來。」


我點點頭,朝謝淮舟道:「多謝。」


隨即在我爹旁邊坐下。


車馬搖晃,三個人找不到一句話說。


過了一會兒,我爹問謝淮舟:「今春聖上要重開恩科,謝郎,你當真不去嗎?」


謝淮舟恭敬回道:「是,晚輩暫時沒有登科入仕之意。」


「可惜了。」我爹嘆了口氣。


後半段話沒有說出來,可我知道他要說什麼。


謝淮舟的祖父官至一品,他父親如今也是朝中機要大臣,謝家本可再上一層樓的,可惜謝淮舟不思進取,謝家到他這一代,算是沒落了。


這句話,上一世不知多少人對謝淮舟說過,我都背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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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淮舟抿唇笑笑,並不言語,隻是看著車窗外的景色,神色疏淡。


我知道他是個不求上進的,可還是沒忍住,道:「謝郎人才出眾,埋沒於市井,實在可惜。」


謝淮舟聞聲看向我,禮貌問道:「程姑娘此言何意?」


我說道:「男兒丈夫,理應考取功名,有所作為,謝郎雖有家世庇護,但謝家長輩年邁,終究不能庇護一生。


「謝郎不是有心儀之人嗎?謝郎你沒有功名在身,將來若生變故,你如何能護得住她?


「再說,世上哪個女子不希望丈夫博取功名,大展宏圖呢?謝郎自己不在意,又怎知她不在意?她的父母不在意?


「謝郎若真的在乎她,還是要慎重考慮。」


謝淮舟看著我,有些失神。


片刻,他笑了笑,像是想通了什麼:「程姑娘所言極是,我會好好想想的。」


我點點頭。


無論如何,我該說的都說了。


希望謝淮舟這一世,能夠有所改變吧。


9


回到程府,我剛要回屋,便看見程還壁屋裡的幾個丫鬟捧著一摞摞東西往裡走。


那裡面有一些是綾羅綢緞,遠遠看著,就不是凡品。


我覺得奇怪,拉住一個丫鬟問。


那丫頭笑盈盈道:「二小姐不知,前日裡,我們大小姐撿到了忠勇侯府裴小侯爺的扇子,不過順手的事,裴小侯爺卻非要答謝我們大小姐,這兩日,已經送了許多東西來了呢!」


那丫頭說完,美滋滋地走了。


我看著那一摞摞的寶貝,氣得七竅生煙。


我拆散了程還壁和徐清風,結果又冒出來個小侯爺?


扇子,扇子,捅了扇子窩了!


10


我愁得吃不下,ṭûⁱ也睡不著,睜著眼睛到天亮。


清早,我獨自出門,找到了宴瀟升。


「郎君,怎麼做,才能在你心裡排第一呢?」


11


回到程府,遠遠就看見了程還壁。


她想跟我說話,我沒給她機會,快步走開。


這兩輩子,我算是跟她槓上了。


俗話說,女追男,隔層紗。


宴瀟升雖然風流放浪,可我相信,隻要我對他好,假以時日,他總會拜服於我的石榴裙下。


之後的日子,忠勇侯府的禮物源源不斷地送進來。


我也源源不斷地給宴瀟升送東西。


他愛下棋,我便常常去觀鶴樓與他偶遇,陪他下棋。


起初隻是陪他玩玩,他動動手指、挪挪屁股我就要誇一誇他,誇得他飄飄然,誇得他滿面紅光。


後來下著下著,我總是輸,給我下出勝負心來了,便趁他不注意,偷挪他的棋子。


被他發現後,他氣得咬牙切齒:「棋品如人品,你怎能如此下作?扣分!」


扣分歸扣分,可我過兩日再去觀鶴樓,他卻早已經擺好棋盤等著我了。


過了些日子,他在宴府辦雅集,送了帖子給我。


從前我以為,他說的有幾十個姑娘想嫁他,是唬人的話。


到了宴府我才知道,他一點沒撒謊。


我到時,宴府已經被擠得水泄不通了。


席上,宴瀟升眾星拱月一般,吟詩作賦,舌戰群儒,疏狂不羈。別人都有好詩好辭應對,隻有我,在下面不停地鼓掌叫好。


宴瀟升偷偷找到我,按著太陽穴說:「你別這樣,你弄得本君好像個說書的,這樣吧,後院備了許多茶點,你去那玩吧。」


我正好也嫌他們吵鬧,高高興興吃茶點去了。


後來,他們在花園作畫,我在最後面畫王八。


別家女子畫得都很好,可我覺得我也不差。


我拿起我的畫,心裡挺美。真是一場酣暢淋漓的較量啊。


12


三月初一,離春闱隻有兩日。


陳姐姐來找我玩時,無意間說起,她給自家哥哥做了毡帽來御寒,還問我:「還珠,你不給你家哥哥做點什麼嗎?」


我搖頭,我跟我家那個哥哥又不熟,真缺什麼,也有程還壁給他做,我湊什麼熱鬧。


不過,宴瀟升也要參加春闱,這倒是我表現的機會。


現做是來不及了,我隻能出去買。


說幹就幹,那天傍晚,我穿著鬥篷,頂著風,把毡帽送到了宴瀟升的手裡。


這幾日倒春寒,天氣驟冷,街上行人稀稀拉拉的。


宴瀟升接過毡帽,挑了挑眉:「你倒是有心,自己做的?」


我莞爾一笑:「是呢,早念著你要趕考,怕你冷,連日連夜地趕工,總算是趕上了。」


宴瀟升把毡帽看了又看:「樣式挺別致,做工也不錯,就是料子差了些,若是用狐狸毛,會更保暖,不過,本君不嫌棄。」


他把毡帽抱在懷裡,看了看我,嘴角上揚。


恰在此時,一個小販推著兩輪車走過,一邊吆喝:「毡帽毡帽!上等的兔毛毡帽,便宜賣了!」


宴瀟升愣住,看了看小販的帽子,又看了看自己手裡的帽子。


氣得手抖:「你就拿這個糊弄本君!」


「什麼?聽不懂啊,天色不早了,祝郎君金榜題名!」


我福了福身,拔腿就跑。


13


一個月的光陰轉瞬即逝。


放榜那日,我和陳玉兒一起擠在人群裡找名字。


Ŧű₄「我哥哥中了!」


陳玉兒驚呼,往後看了幾排,又使勁搖我:「還珠,你哥哥也中了!」


「嗯,我看見了。」


程還壁他哥哥中不中,我可不在乎。我隻是看著位居榜首的宴瀟升的名字,心放進了肚子裡。


正打算走,又鬼使神差地回過頭,把榜上四百個名字從頭看到尾,又從尾看到頭。


我想要找到謝淮舟的名字。


可他不在榜上。


我找了許多遍,都沒有。


他落榜了。


周圍人議論紛紛。


「玉面郎君中了榜首啊,真是厲害。」


「這有什麼奇怪的,他不中榜首才奇怪呢。」


「謝家郎君竟不在榜上?真是奇了,他九歲名滿南郡,人人都說他不輸玉面郎君,沒想到竟會落榜。」


「沽名釣譽之輩,你看他這些年,可曾作過一首好詩?」


……


譏諷之言聲聲刺耳。


我聽不下去,轉身想走,卻遠遠地看見了謝家的馬車。


我沒有看見謝淮舟,但我想,他應該在裡面。


一個小廝跑過去,在窗下說了些什麼,車廂中的人靜靜放下車簾,很快,馬車便掉頭走了。


像是有一隻手,緊緊攥住我的心髒,讓我透不過氣來。


我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


明明一直那樣討厭瘸子,如今見他落榜,竟很不是滋味。


回家時,我看見了宴瀟升。


他在自家馬車上,意氣風發,朝我笑了笑。


我心裡有些悶,隻是點了點頭,便轉身離開了。


第二日早飯間,我爹忽然說道:「聽說謝家的小郎君投軍去了。」


像一道雷落在心頭,我渾身一震,不敢相信:「什麼?可他是個讀書人,還是個……」


還是個瘸子啊。


「是啊,誰能想到呢?外面都說,謝淮舟是因為春闱落榜,受了刺激呢。」


我緊咬著唇,手指攥得發白,仍然不能相信,這一世,他的命運變動怎麼會這麼大?


難道,是因為我對他說的那幾句話?


我攥緊筷子,指節發白,心裡有些後悔。


我不該說那些話的,其實謝淮舟就算不博功名,平平淡淡、開開心心地過一輩子,也沒什麼不好。


如今他投了軍,不知會遭遇多少兇險。


這一次,是我錯了。


14


第三日,程府全家前往南山寺,齋戒還願。


春闱前,大夫人在佛前許過願,如今哥哥高中,自然是要去還願的。


路上,我和大夫人還有程還壁坐在同一架馬車裡,她拉著程還壁的手說話,拿我當空氣。


隻在進廟前,冷臉訓了句:「你向來沒規矩,我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與你計較,可南山寺是佛門重地,你最好別給我惹事,否則,我決不輕饒。」


我抿唇一笑:「好呢,母親。」


她不喜歡聽我叫她母親,可又挑不出錯,黑著臉進了門。


南山寺在山中,十分清幽,但香火卻很鼎盛,裡面住了許多和我們一樣來還願的香客。


我爹和哥哥隻住了一日,因為還有差事在身,便提前回晉都了,約好十日後再來接我們。


第三天夜裡,我睡不著,一個人四處轉悠,轉進了無人看守的大殿。


佛像端莊肅穆,令人心生敬意。


我上前點了一炷香,雙手合十,虔誠許願。


一願我小娘亡魂安寧,能投個好人家。


二願今世我能嫁個如意郎君,再不必看別人臉色。


三願……


我睜開眼,望著佛祖慈悲的眼睛。


三願謝淮舟平安順遂,此生圓滿。


我下跪叩首,剛要起來,忽然聽見後院傳來香客的尖叫,緊接著,就是喧天的打鬥聲。


空白了一瞬,我反應過來,這是出事了!


我急忙跑出佛堂,隻見外面,一伙持刀的流寇從後山殺進了南山寺,僧人們正紛紛持棍搏鬥,香客們從房間裡衝出來,四處奔逃,混亂不堪。


想不到這佛門重地,竟也會遭流寇洗劫。


幾個人從我面前跑過,我下意識地跟著跑,卻聽見一陣哭聲。


是幾個女香客,正被人拖行。


我猶豫片刻,終究還是停下腳步,回大殿抄起手邊那根青銅澆築的降魔杖,衝了過去。


我幼時被養在市井,為了偷口吃的,不知道挨了多少打,早已經練得十分靈活皮實,抱著四十斤重的降魔杵,亂敲也能敲死幾個流寇。


隻是形勢緊迫,我隻救下了兩個人。好在有僧人們在前面抵擋,我們才能順利脫身。


在一個小沙彌的帶領下,一行人趁夜逃下山,躲進了一處藏在瀑布後面的山洞。


有幾個流寇追過來,沒有被找到我們,隻好折回去了。


大夫人不知被誰救下了,也和我們擠在一處。


她發髻凌亂,滿臉淚痕,哭得快暈過去,嘴裡念著:「我的還壁被擄走了,我要去找還壁!」


我不得不捂住她的嘴巴,免得被她再把賊人引來。


夜色如墨,寺院中廝殺不斷,一陣陣慘叫傳到了山下,即便是震耳欲聾的瀑布聲,也不能完全遮蓋。


我們所有人都湿淋淋的,又冷又怕,擠在一起,不敢大口呼吸。


這一群人,除了那個領路的小沙彌,皆是女眷,命懸一線之際,哪怕是平日裡再穩當的夫人,也免不了恐懼發抖。


大夫人縮在我旁邊,忍住哭聲,緊緊攥著我的衣角。


我心中嘆息,想不到這樣的危急時刻,我竟會和大夫人湊到一起。


不知過了多久,山上安靜了下來,帶我們進山洞的小沙彌出去探了探,告訴我們,那些流寇已經劫掠得差不多,往深山裡跑了。


我們不敢貿然回寺院,隻能盡快離開山洞,去最近的村莊尋求庇護。


所有人都同意。


隻有大夫人,哭昏了頭,一個勁求我:「我們不能走,還壁被擄走了,還珠,我們去找她好不好?她或許還在寺院呢,你身手這樣好,救得了別人,也救救你姐姐吧!」


「母親,寺院中還有沒有流寇尚未可知,你這是想要我去送死嗎?」我甩開她,想跟著其他人走。


她又撲上來,死死拉住我,跪下哀求:「還珠,我求你了,我求你了,救救還壁吧!」


她哭得心碎,往日高高在上,對我頤指氣使的程家主母,如今早沒了派頭,可憐巴巴的,好像一條落水狗。


小沙彌已經往官道上走,其他人不敢為了我們兩個耽擱,也跟著去了,山洞前就隻剩下我和大夫人。


我從未與她,像今日這樣相處過。


我望向山上,流寇點了一把火,寺院已經燒起來了,滾滾濃煙,像身形龐大的怪物,凝視著我。


許久,我嘆了口氣,看著大夫人:「母親,你一向嫌我粗鄙沒教養,可曾想過有一天,你會跪著求我去救你女兒?」


她急著求我救程還壁,也不在意我譏諷她,隻是流著淚,聲音哀戚:「我錯了還珠,我對你不好,死不足惜,可是還壁是個好孩子,她從未在我面前說過你一句不是!」


「我小娘也從未說過你一句不是,可你還是害死了我小娘。」


她愣了一下,松開我的手,像是不敢相信我會這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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