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丹好像對美人非常不喜歡,我便沒有叫她,提著手裡的食盒走了幾步,忽然想起一個詞來,叫借花獻佛。
自顧自地「嘿嘿」笑了兩聲,便繼續往前走。
剛走了兩步,便聽見身後有人叫我。連名帶姓,一聲「梁雲翹」叫得我立馬站定,我轉過頭去,目光陷進一大片火紅之中。
原來是美人。
我拍了拍手裡的食盒,將食盒舉到她的眼前:「卿卿,吃點心嗎?」
元念卿的視線糊在我的臉上,雙臂交疊在胸前,以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站在我的面前。我總覺得她好像在審視我。
「你不是生病了嗎?病了就不能亂跑呀。」我伸手去拉美人的胳膊,沒有拉動,我幹脆變為了拽著她的袖口。
元念卿把胳膊放下來,臉上的神色極為不自然:「做什麼?」
「卿卿可不可以幫我提一下食盒啊?」我提著食盒已經走了一段路,手有些發酸。
元念卿把自己的袖子從我的手裡扯開,伸手接住了食盒,移開視線不再看我:「嬌氣。」
經過後花園的慰寧湖時,我看了一眼闌幹上捆著的紅色緞帶,突然想起來一些小時候的事。
我六歲那年時候,有一日趁著下雨跑到花園裡玩,結果踩到了湖邊長著苔藓的石頭,一頭栽進了湖裡,還不知道怎麼磕到了頭。
被撈上來以後,整個人昏迷不醒,高燒不退。大夫都覺得我肯定是活不下來了,活下來了多半也是個痴兒了。結果我挺過來了,除了身體虛弱了些,下雨天就頭痛之外,好像也沒有什麼大礙。
我昏迷了多久,齊瑄便守了我多久,衣不解帶、寢食難安。我醒來後睜開眼看到的第一個人便是齊瑄,他抱著我默默地哭了許久,我的頸間一片冰涼全是他的眼淚。
自那之後每次我生病的時候都會老老實實地待在院子裡養病,齊瑄說隻有聽話吃藥好好地養病病才會好。齊瑄怕我待在院子裡太悶了,便稱病不上朝在家陪我,那些朝臣送來的補品全都落進我了的肚子裡。
像美人這樣病了還往外跑,肯定是好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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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念卿腿長,走得快些,我跟在後面隻能加快了腳步,伸手扯住了她的裙帶:「卿卿,你等等我。你怎麼往這邊走啊?這邊是我住的暖翹閣的方向。」
美人頓住步子,瞥了一眼我拽著她裙帶的手,面露不悅:「不是將食盒給你提回去嗎?」
「不是啊,卿卿,這盒點心是我給你的。嗯,算是婆母與我一同送的吧。」我不自覺地開始絞她的裙帶,並沒有注意到元念卿的神色變化,想了想才繼續說:「不能多吃,藥苦,吃完藥再吃一塊點心就行。」
我以為元念卿會改換方向,直接回翠竹苑去,結果並沒有,她很是不耐煩地提著食盒將我送回了暖翹閣,坐也沒坐就又頂著一張拽臉回到翠竹苑去了。
難道,生病了就應該多走走?
齊瑄忽然之間軍務繁忙了起來,在家的時候少之又少,就連原本院中沒有僕從的美人都添了幾個下人使喚,我去三次有兩次都被一個扎著雙螺髻的小丫鬟擋在門外。
有一日齊瑄將美人叫到書房議事,派了下人請我一同過去,我覺得無趣便回絕了。後來齊瑄親自來尋我,但我仍舊沒去。
討論正事,我幫不上忙,還是不去添亂的好。
被我回絕了三次之後,齊瑄便不找美人議事了。
三
這般挨了幾天,便到了要去邕王府的日子。早上醒的時候,我以為齊瑄已經走了,閉著眼便往旁邊翻身,卻直接被人帶進懷裡。
齊瑄的聲音裡還帶著濃濃的睡意,聽著有些喑啞、朦朧:「翹翹醒了?」
我「嗯」了一聲,以為自己尚在睡夢中,伸手撫上齊瑄的臉捏了一下,被他拉住了手往下帶,混沌之中,指尖一痛,一片濡湿。
不是夢!
我猛地縮回手,有些錯愕地抬起頭,想要撐起身子來。齊瑄咬我?
可能是我的動作惹得眼前還未徹底醒來的人有些不滿,齊瑄收攏手臂將我重新摁回懷裡,揉了一把我的發頂,眼睛都未睜開:「翹翹乖。」
我知道齊瑄最近很累,昨日夜裡我都已經睡著了他才回來,於是便安分了下來。我原本就是因著記得今日要去邕王府才醒的,實際上還沒睡夠,這樣安分的往齊瑄懷裡一趴,不待片刻便又睡著了。
於是便有了現在的場景,我坐在馬車裡一動不動不敢動,齊瑄在前細細地給我描眉,姜丹在後把一支缵著金絲的珊瑚珠步搖給我簪上。
這支步搖是齊瑄給我挑的,他下朝之後常給我帶些東西回來。有的時候是首飾,有的時候是糕點,甚至還有一些小玩意兒,齊瑄說瞧見了覺得我會喜歡便買回來了。
我確實喜歡得很,齊瑄買的,我都喜歡。
原本是想著若是我起得早些,還能去瞧瞧美人,我聽婆母說元念卿是被齊瑄從邊陲苦寒之地帶回來的,我想起我第一次同齊瑄進宮時的緊張模樣,心中篤定美人也是會忐忑的。
但今日起晚了隻能作罷。
我應當護著些元念卿才是。
姜丹給我梳完頭發便下了馬車,我支稜著腦袋漫天神遊,盯著齊瑄瞧了半天,忽然想起什麼來,頓時來了精神:「齊瑄哥哥,花家的兩個姐姐是不是也要來呀?」
齊瑄手裡握著我的一隻手,不輕不重地捏著虎口處的肉,水藍色的衣袖同我交疊在一起連成一片,如同蕩漾的碧波。我望著齊瑄袖口的銀線雲紋,隻覺得他的聲音柔得如水掠過耳畔:「是啊,上次齊瑄哥哥見到花太傅時,他說花家的兩個姐姐都很想你。」
花家的兩個姐姐是一對兒雙胞胎,姐姐叫花辭鏡,妹妹叫花辭樹,兩個人不僅長得如同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就連那性子也都一模一樣。若是她們不自揭身份,旁人根本分辨不出究竟誰是誰來,但是我卻總能蒙對,於是花家的兩個姐姐都很喜歡我。
京城並蒂蓮,絕代雙姝。要是我,我便將這兩朵花兒都採回家去。
齊瑄素來知道我的想法,笑著替我理了理步搖上墜下來的珊瑚珠:「翹翹,這次見了辭鏡姐姐便好好地同她說些話吧,過了今年,你大概是不會常見到她了。」
「為何不能?」我有些急切地扯住齊瑄的手,隱隱地覺得齊瑄可能要說一些讓我覺得傷心的事。
大概是知道話說出來我會傷心,齊瑄頓了頓,指尖從珊瑚珠上滑落到我的肩頭:「澌瀾派了使臣來替澌瀾王子求娶花家嫡長女,陛下同意了。」
澌瀾?
那豈不是很遠?
我的心裡有些不是滋味,依偎在齊瑄身旁靜靜地攬著他的胳膊。齊瑄哄了我幾句,還不等我緩過勁兒來,便已經到了邕王府。
等我扶著齊瑄的胳膊下了馬車,元念卿已經站在一旁了。依然是一襲紅裙,束著玉帶的腰肢怎麼看怎麼覺得窈窕,玉簪半绾著長發,同平時並沒有什麼差別。見我衝她一笑,倒也沒有再生疏地別過頭去,隻是看了我一眼以示回應。
我同齊瑄先見過了邕王妃,便攜元念卿入了女賓席。
許是元念卿臭著一張臉坐在我的身旁叫人不敢靠近,旁的世家小姐們都隻是遠遠地同我打招呼,並沒有再如之前那般蜂擁而上。我松了一口氣,以為今日會是個平和的日子,這念頭剛生出來,後邊的聲音就傳了出來。
「梁雲翹呢,梁雲翹在哪兒?本公主來了。」
這嬌橫的聲音直擊我的天靈蓋,震得我腦殼疼,我下意識地往元念卿身邊靠了靠,偷偷地瞧了美人一眼。
美人也正在瞧我,黛眉緊蹙,「不悅」兩個大字就寫在臉上。
我撇過頭,粉衣小姑娘已經站定在我眼前,一雙杏眼裡滿滿的傲氣,朝著我伸出手來:「本公主允許你坐到本公主的身邊來,你還不快同本公主來。」
這句話,我每年至少聽兆然公主同我說一次。
兆然公主是皇帝最小的女兒,齊瑄哥哥告訴我,她的母妃早亡,隻是個地位低下的貴人,但是由於兆然公主降生那日天象大吉,所以兆然公主十分受寵。這位極為受寵的公主人生到目前為止最大的愛好就是齊瑄。
在兆然公主認識我之前,婆母一直不敢讓我見她,生怕這位刁蠻任性的小公主會做出什麼傷害我的事,直到某一次宮宴,這位兆然公主帶著四個膀大腰圓的婢女將我逼到牆角,兇神惡煞:「梁雲翹是吧?本公主命令你,你得喜歡本公主!」
當時的我聽得滿臉疑惑,不知所措地搖了搖頭。兆然公主咬牙切齒:「你為什麼不喜歡本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