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瑄生得像婆母,尤其那一雙深海鮫珠一般的眸子簡直是從婆母的臉上拓印下來的。單看齊瑄便能知曉婆母年輕時該有多麼驚為天人,可能上了些年紀做了婆母以後便不注重那些小女兒家喜愛的打扮了,但婆母仍舊稱得上是一位美人。
「翹翹的嘴真甜。」婆母將帕子放到小幾上,任由我拉著她的一隻手,然後揉了揉我的腦袋,視線柔柔地落在我的臉上,目光專注,「翹兒怎麼問起澌瀾來了?」
「辭鏡姐姐過幾日便要嫁到澌瀾去了。」我松開婆母的手環住她的胳膊往她身上一靠,又有幾分不舍從心底生了出來,「阿娘,澌瀾遠不遠啊?」
婆母攬住我的肩頭,嘆了口氣:「澌瀾啊,澌瀾的確很遠。」
其實我一直很不明白,珧國富強,這麼多年想要與珧國聯姻的他國皇室數不勝數,珧國從未同意過,隻是怎麼偏偏就同意了將花辭鏡嫁到澌瀾去呢?僅僅是因為澌瀾所求的花辭鏡是臣子之女並非皇室公主嗎?
快到將軍府的時候,元念卿告訴我,珧國之所以不得不答應澌瀾的和親之請,是因為珧國理虧。大概二三十年前澌瀾的聖女在珧國走失,至今下落不明,雖然澌瀾並沒有借此發難,但是畢竟是在帝都之內天子腳下走丟的,珧國實在是理虧。
澌瀾的聖女地位極高,幾乎是與澌瀾所信奉的蠱神同等地位,聖女親自出使足見澌瀾對珧國的誠意和重視。可是珧國還沒來得及盡地主之誼,這位聖女就丟了。澌瀾聖女地位如此尊崇,當然不可能獨自外出,除了澌瀾的保護,珧國也派了許多人保護這位聖女。可即便是這樣,這位聖女還是像憑空消失了一般,再也沒有被找回來。
聖女又不傻也不殘,怎麼可能自己走丟?其實大家都心知肚明,這澌瀾聖女可能是被劫走了。發生這樣大的事,所幸澌瀾沒有過分追究,但是從那以後,珧國總是在澌瀾面前有些心虛。
我抬起頭,本想再問問婆母有沒有聽說過這位聖女,可是婆母卻揉著眉心,倦態難掩。婆母時常頭痛,總也治不好,往常我同婆母說話時,若是她頭痛發作,便要躺上好一會兒才能緩過勁兒來。我將婆母扶到床邊,婆母虛虛地握著我的指尖:「翹兒,阿娘知道你是好孩子,可是各人有各人的命數。澌瀾啊,不是什麼好去處。」
我出了婆母的院子,整個人有些恍惚,既然婆母都說澌瀾並非好去處了,那澌瀾定然不是什麼好地方,辭鏡姐姐那般溫婉的一個人,若是去了澌瀾,也不曉得會不會好過。這幾日還是再找個機會去看看辭鏡姐姐的好。
我回到暖翹閣的時候,姜丹正在給院子裡的月季花澆水,月季的花期似乎要比一般的花花期都長些,已經開了這麼久了,還是朵朵嬌豔,枝繁花嫩的。若是有風吹過來,滿院子都是香味,好聞得緊。
見我滿面愁容地回來了,姜丹忙端著水壺迎上來:「夫人,您怎麼了?瞧著無精打採的,莫不是餓了?」
「你這麼一說倒是有點兒餓了。」我挪了兩步實在是不想再動,便往院子裡的秋千上一坐,蕩了兩下又覺得沒什麼意思,「丹丹,過不了幾日辭鏡姐姐便要嫁到澌瀾去了,我想著是不是能再見她一面。」
姜丹放下了水壺,手裡抓著剪刀細致地將那些有些殘破泛黃的葉子剪掉,聽了我的話,頓住了動作轉過頭來看我,臉上的震驚滿滿當當:「夫人,花小姐要去澌瀾和親,準備嫁妝必然很忙的。您這麼貿然地上門打擾,會不會不妥啊?」
「會很忙嗎?」我在秋千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晃著,我記得我和齊瑄成婚時,並沒有很忙呀,除卻那些珠釵的樣式太多了我有些挑不出來,別的倒是沒覺得怎麼樣。
姜丹顯然是看出了我的心中所想,小臉一揚,說得眉飛色舞:「那是當然了,您和將軍的親事是早就定下的了,老夫人天天給您添嫁妝。將軍疼您,所有的事都沒讓您操心呢。」
Advertisement
這些話姜丹已經說了無數遍了,我蕩著秋千,有些心不在焉地「嗯」了幾聲,惹得姜丹有些不快,提著修剪花草的剪刀掐腰站在那裡,嘴噘得能掛個油瓶:「夫人,您到底有沒有在聽呀?」
「在聽,在聽,兩個耳朵都在聽!」我的腳踩在地上,剎住了秋千,揉了揉自己的兩個耳朵,想起一件別的事來。
我記得我的嫁妝裡有一副極漂亮的耳墜,碧湖珠綴著白雀雛羽,湖珠碧翠若透,雀羽潔白如雪,那羽毛長長地垂下來,掃在肩頭,樣式實在是罕見。白色的孔雀本就不多見,更別說了幾支雀羽用來做耳墜了。我不愛戴耳墜,這一副雀羽墜子在我手裡著實是有些暴殄天物,我站起身來就要往屋裡走,總不能白白地打攪了花姐姐,將這副耳墜也送給她罷。
姜丹侍弄好了那些花草,才進屋尋我,進來時手裡還舉著兩支花,剛將那兩支花在玉瓶裡安置好便瞧見我在妝奁裡翻東西。也顧不得那玉瓶正不正,在裙擺上拭掉了水珠來捉我的手:「我的好夫人,您別再被簪子扎了手。要找什麼東西,讓奴婢找便是了。」
「我在找我那一對兒雀羽的耳墜子。」我訕訕地將手收回來,想起自己的手腕還有膝蓋到處都是傷,有些心虛地搓了搓指尖,「我記得是在這個妝奁裡的,怎麼不見了?」
姜丹愣了愣,才反應過來我說的那一對兒耳墜子是哪一對兒,伸手去整被我翻亂的妝奁,雙眼放光:「夫人怎麼突然想起來那一對兒耳墜了?那對兒墜子那樣漂亮,夫人戴肯定好看。我收拾的時候將那一對兒耳墜放到妝奁最下面了。」說著拉開了妝奁最下層的小抽屜,從裡面取出一隻小錦盒來,笑吟吟地遞到我手裡:「喏,夫人,在這兒呢!」
我的首飾都是姜丹給我收拾歸置的,放在妝奁最底層的首飾不一定是最華貴的但一定是姜丹最寶貝的。姜丹從小就跟著我,她從來不愛戴這些首飾,卻很喜歡打扮我。我記得小時候有一年過年時她得了婆母的賞,賜給她的掛玉掛璎珞圈在她自己手裡還沒捂熱,她就掛到了我脖子上。小的時候我常常偷偷地叫姜丹姐姐,姜丹不讓我叫,後來我便叫她丹丹了。
我接過錦盒,被突然上湧的回憶衝酸了鼻頭,其實算算年齡,姜丹也該嫁人了。
「丹丹,你有沒有喜歡的人啊?」我將錦盒擺到桌上,拉著她坐下,看著她搖了搖頭又替她著急又覺得松了口氣。
被我問得一臉茫然的姜丹沉默了一會兒突然開口,一如既往地會錯了意:「夫人,您該不會要趕奴婢走吧?」
這回又換我搖頭,我拍了拍姜丹的肩頭,又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給出了最深刻的保證:「放心吧,丹丹,就算我同齊瑄哥哥分開都不會同你分開的!」
我同齊瑄是一定不會分開的,所以肯定也不會和姜丹分開。
六
「翹翹要同誰分開?」
這溫潤、和煦的聲音插進來的時候,我還沒反應過來,倒是姜丹一掃方才的姐妹情深,迅速地提著裙子竄出了屋子,還將門也帶上了。
沒看懂姜丹出門前遞給我的寫滿了「您自求多福」的眼神,我有些雀躍地站起來往前上了兩步,想要鑽進已經走到我面前的齊瑄的懷裡,卻被他摁住了肩頭,進退不得。
齊瑄垂著眸子看我,唇邊還抿著點笑,但是看不出一絲的愉悅來,雙手摁著我的肩頭,又把話問了一遍:「翹翹是要同我分開嗎?」
「當然不是了。」我拍了拍齊瑄的胳膊示意他放手,這人沒有動作,我隻好往前拱了拱然後伸手環住了他的腰,「丹丹以為我要趕走她,所以我才這麼說的。在這個世界上翹翹最不可能和齊瑄哥哥分開了,所以我不會趕走丹丹的。」
齊瑄將我環在他腰間的胳膊拉開,然後捏著我的手心坐了下來,動作極為自然地將我整個人擱在了他的腿上,認同地點了點頭:「確實如此。」
明明方才還有些黯然,這會兒又開心起來了,我「嘖」了一聲,齊瑄哥哥最近真的有些奇怪。
「齊瑄哥哥,我想去看辭鏡姐姐。」我坐在齊瑄的腿上,伸手去摸他衣襟上盤金彩繡的花紋,「但是丹丹說辭鏡姐姐最近一定很忙。」
不知為何齊瑄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攬著我的腰將下巴擱在我的肩膀上,這個姿勢叫我有些不舒服,我不得不扭過身抱住齊瑄的脖子。齊瑄的手撫著我的後背,隔著衣衫便能覺出他的掌心有些發燙,連聲音都沉沉的:「齊瑄哥哥帶翹翹去,好不好?」
齊瑄的狀態怪怪的,我想要低下頭來看齊瑄的臉,隻動了一下就被他扼住了後脖頸,齊瑄直起了身子來,我被迫將頭埋在他的頸窩裡。我能清楚地感受到我頭上戴的發梳懟在他的臉上,我伸手想要將那枚發梳摘下來,隻動了一下身子,齊瑄便將我攬緊了。
「齊瑄哥哥。」我奮力地別著頭揚起腦袋,呼吸到一口新鮮的空氣,將一隻發梳扯下來,連帶著扯掉自己幾根頭發,痛得「嘶」了一聲。
齊瑄持續地收緊手臂的動作頓了頓,有著矇昧地喚了我一聲「翹翹」,我的手一抖,發梳直接掉在了地上。我被齊瑄抱在懷裡如同坐在火爐裡一般,齊瑄整個人都在散發熱汽,呼出的氣息灼熱滾燙。這股帶著濃烈情欲的氣息在我唇瓣和耳垂上流連。
被親得有些不知所措,我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齊瑄不對勁!
我在他的懷裡掙了幾下,齊瑄一動,我以為他要將我松開,可是他卻直接抱著我起身,將我摁在了桌子上。一雙沉水墨瞳湊在我的眼前,眼尾緋紅一片,語氣溫柔黏稠得如同落入糖漿裡的月錦一般細細密密地纏在我的頸間。
唇齒不清,但是絲毫不妨礙他動作。
「翹翹,我的翹翹。」
我來不及反應,齊瑄的吻又落了幾下,即將陷入迷亂之中的思緒被外面一聲烈馬的嘶鳴拉回了現實。
下一刻門被暴力地撞開,披著青玉色錦袍的小郎君破門而入,手裡的馬鞭一揚,朝著齊瑄而來,齊瑄雖然神志恍惚但是還是憑著本能帶著我往旁邊一滾。
不滾不要緊,這一滾,齊瑄未曾護住我的後腦勺,我的頭在尖銳的桌角猛地一磕,痛感鋪天蓋地地卷過來,在我暈倒之前,我的腦子裡全是:這位小郎君胸前繡的那隻麒麟可真大呀。
等我再醒過來時,齊瑄正坐在我的床邊,握著我的一隻腕子,垂眸不知在想什麼。我目光一轉,忽然瞧見床邊的冒出來一頂累絲嵌寶的金質發冠,嚇得我整個人一縮。
齊瑄本就握著我的腕子,我這麼一動,他便抬頭來瞧我,喃了一聲「翹翹」,絲毫沒有松開我手腕的意思。
我有些顧不上回應齊瑄的呼喚,眨了眨眼再看向那頂發冠才發現原來正是那位胸口繡著一隻碩大的麒麟的小郎君。小郎君唇紅齒白,眉目間的稚色未脫,滿臉的委屈跪在床邊,對上我的視線喜得跳了起來,臉上的鬱悶一掃而空:「齊瑄,你看,你的小夫人醒了!」
小郎君被齊瑄淡淡地一瞥,又跪了回去,悶悶地將頭垂在胸前。
齊瑄收回視線,伸出手來,指腹劃過我的眼角,手上帶著一股淡淡的藥香,語氣溫軟:「翹翹眼睛不舒服嗎?」
「齊瑄,你怎麼變臉這麼快?你剛才對我那麼兇?」垂著頭的小郎君抬起頭來,雙手扒著床邊,眼睛瞪得老大。
齊瑄將我的被角掖得更緊,轉向小郎君,聲音冷了幾分:「陵翊,聒噪。」
我回握住齊瑄握著我手腕的手,後腦勺痛意依舊:「齊瑄哥哥,疼。」
我有理由懷疑我是個倒霉的人,出門磕到膝蓋,去花園傷到手腕,在自己屋子裡磕到頭。淚意上湧,眼淚還不及落下,便眼瞅著,小郎君被一隻玉手拎住了後衣領扔到了一旁,一團火紅佔據了他方才的位置。
坐在地上的小郎君一副受辱的表情,顫抖著指尖指了美人一會兒,莫名地臉紅了,然後收回了手捂住心口:「長得好看了不起啊?」
我抬眼看向元念卿衝她扯了扯嘴角,美人的雙臂交疊橫在胸前,滿臉的不屑和煩躁,看看我又看看齊瑄,最後抬腳將剛剛爬起來想要湊近的陵翊一腳踹了回去。
可能是躺得久了有些背疼,我動了動身子,收回目光重新看向齊瑄,上手捏了下他的小指,他的關節處有一層細細的薄繭,我忍不住摩挲了幾下。齊瑄的眸光始終軟軟地搭在我的臉上,感受到我的動作後小指顫了一下卻沒有收走,將我扶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