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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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輩子殚精竭慮,步步為營,最後不過萬事皆空。


  重活一世,舒清嫵看開了,準備當個悠闲自在的快活寵妃。


  她一不結黨固寵,二不協理六宮,三不巴結皇帝。


  卻不料——


  最後依然母儀天下,帝王執手,專寵後宮。


第1章


  隆慶十年冬,一夜靜謐無聲。


  入冬以來的第一場大雪落了一整夜,撲簌寂寥,毫無聲響。


  舒清嫵迷迷糊糊醒來時,竟不記得今夕是何夕。


  若不是伺候她的小宮人及時打開雕花隔窗,她還不知已是深冬。


  舒清嫵輕輕吸了口氣,一陣微涼冷風吹來,帶來淡淡的清香。


  那是落雪的味道。


  微於疏竹上,時作碎瓊聲。


  是了,人人道她喜竹,這坤和宮中,裡裡外外皆是翠竹。


  她到底喜不喜歡,自己也不太記得了。


  舒清嫵無聲笑了笑:“嫻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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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說話,她才發現自己喉嚨幹啞得很,似乎許久都未曾言語了。


  小宮人湊上前來,滿面青春,笑意盈盈:“回娘娘話,寧姑姑去了藥房,給娘娘盯著藥。”


  舒清嫵不知為何,竟是特別想見一見她。


  “且叫回來吧。”


  她如此說了幾句,隻覺得今日精神竟是比往日要好上許多,是這些時日來不曾有的。


  小宮人福了福,匆匆退下。


  舒清嫵歪著頭,自己盯著屏風上的層巒疊翠瞧看,那江河山巒四季黃花梨屏風據說是前朝舊物,殊為貴重,是她封後那年陛下特地從私庫取出賞賜給她的。


  好看是極好看的。


  可是太壓抑了,暮氣沉沉的,一點鮮活氣都無。


  舒清嫵今日也不知怎麼的,竟是又看笑了。


  不多時,外面響起一陣熱鬧喧哗聲。


  那聲音仿佛在坤和宮四周回蕩,竟是讓深處於寢殿中的舒清嫵也能聽清。


  門扉吱呀一聲開了,又進來一個面生的小宮人,似是從未見過。


  自打她病了,坤和宮的宮人換了又換,她除了身邊的嫻寧,其餘皆不太認得。


  “娘娘,姑姑一會兒就到,您可要吃些蜜水?”


  舒清嫵搖了搖頭,突然問:“外面怎的這般熱鬧?”


  她病了許久,久到不識歲月,久到不辨年輪。


  那宮人行至前來,輕輕給她溫茶,隻倒茶的手略有些顫抖。


  “娘娘,外面有祭典,不是什麼要緊的事。”


  舒清嫵心頭一緊,莫名有些慌張。


  她努力壓下心口的疼痛,又問:“你且說,到底是何事!”


  那小宮女臉上一白,手裡一抖,滿杯茶水便抖出白瓷骨杯,星星點點撒落在木盤中。


  “娘娘……奴婢,奴婢不敢說。”小宮女猶豫片刻也沒說出口。


  舒清嫵以為她害怕自己生氣才不敢說,突然明白了什麼,又仿佛什麼都沒明白。


  她輕聲問:“這樣的大日子,我家裡人都進宮來了吧?現在在哪裡?”


  小宮女嚇得直接跪倒在地上,瑟瑟發抖:“娘娘,您好好養病就是,旁的事不用您操心。”


  “你告訴我,到底在哪裡。”


  到了今時今日,舒清嫵已經不再去奢求陛下的心軟,也不再奢望太後的關愛,她隻求至親家人能替她想一想,能顧念她這麼多年的付出。


  小宮女一下子有些難以啟齒,她聲音很輕,仿佛一縷煙塵,鑽進舒清嫵的耳中。


  “娘娘,安國公及夫人還有兩位公子皆往奉先殿。”


  舒清嫵突然聽不到外面的任何聲響。


  她空茫茫躺在那裡,聽不到煙花、聽不到禮炮,聽不到熙攘與熱鬧,聽不到歡聲與笑語。


  她似乎隻能聽到自己,聽到自己內心深處的聲音。


  這一輩子,還是失敗了。


  她為之付出一生的家人,到了最後也依舊舍棄了她。


  原來,她才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她淡淡開口:“是不是陛下立新後了?”


  是啊,她被罰閉宮思過半年,又一直病著,這個皇後也沒盡到責任,到底不是很稱職。


  宮中能有如此大的熱鬧,還要文武百官去奉先殿觀禮,一定不是小事,此時既不是年末新春,也並非儲君新立,除了新立皇後,還能有什麼事呢?


  那宮女猛地給她行大禮,頭磕在地上,發出“嘭嘭”聲響。


  聽著這聲響,舒清嫵一下子就淡然了。


  她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反正就覺得自己已經飄出軀殼,淡淡看著眼前這荒唐的一幕。


  原配皇後還沒死,新後就迫不及待準備主位中宮了嗎?她病糊塗了,連陛下是什麼時候廢後的都不知,如今還留著父親安國公的爵位,想來已經是給足了她臉面。


  可這一切跟她又有什麼關系?


  舒清嫵笑著笑著,眼角的眼淚順著蒼白消瘦的臉頰滑落。


  那晶瑩的淚帶走了她所有的累,所有的倦,所有的遺憾與落寞,所有的傷心與難過。


  大病一場如同痴夢一生,一切仿佛從未發生,又似已塵埃落定。


  淚水冰冷冷滑落,帶走了舊日的光陰,帶走了一生的奢望與幻想。


  舒清嫵長嘆一聲:“這樣也好。”


  她這麼說著,隻覺得渾身都輕松了,那些壓在她身上的重擔全都消失不見,最後剩下的,大抵隻她自己這個人。


  她十八歲入宮,至今已有十一年光陰。


  從下三位的才人一路成為至高無上的中宮皇後,也不過隻走了六年時光。


  行至今日,也不過才二十九歲而已。


  未及三十而立,便滿頭華發生,心力枯竭病魔纏身。


  這十一年,她走得太艱難了。


  為了皇後這個鳳位,她用盡了後半生的健康與壽數,耗盡了自己後半生的運氣。


  為了家族的榮耀,她也曾滿手鮮血,渾身陷於汙泥之中。


  她的眼盲了,手髒了,就連心,也再無少時的幹淨。


  既便如此,而至今日,也不過兩手空空。


  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陛下的恩寵早就如過眼雲煙,一瞬不見,親人的掛念也如同空中樓閣,虛偽不堪。


  她自己孤零零地來,孤零零地走。


  行將就木之時,身邊隻有這個陌生的小宮女,卻沒人真心為她哭。


  舒清嫵緩緩閉上眼睛,嘴角掛著恬淡的笑,仿佛身邊一切都與她無關。


  就在這時,她聽到人世間最後一聲。


  寢殿的門扉,突然被人推開。


  是誰來了呢?


  外面似乎有了說話聲,那聲音很熟悉,卻又是那麼的陌生。


  可舒清嫵已然不在意,她也沒有心力再去在意。


  這時一隻彩蝶不知從何處飛來,晃晃悠悠落在她枕邊,乖巧又安然。


  舒清嫵看著這漂亮的彩蝶,嘴角是釋然的笑意。


  蒼天垂憐,到底沒有孤零零一個人走。


  就讓自己沉浸入甜美的夢中,不再去管這長信宮中一切是非。


  就這樣一睡不醒,似乎也是極好的。


  窗外,依舊落雪無聲。


  ………………


  似霧非霧,似夢非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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