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採荷還想再說什麼,抬頭就看張太後看著她微微敲了敲椅背,她頓時就住了嘴,彎腰行禮道:“是,太後娘娘慈祥。”
太後笑眯眯看著眾人:“好了,今日是小年夜,大家伙兒高興些,不要為這些小事鬧不愉快,樂坊繼續吧。”
舞姬們循著復又響起的絲竹聲翩翩起舞,宮妃們被宮人扶著陸續起身,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舒清嫵倒是覺得事情不會這麼簡單,垂眸沉思片刻,突然就被身邊的宮人推了一把,一個站不穩,就撞到了身後正端著那碗熱湯的小宮人。
這下可好,隻聽哗啦啦一聲,她胳膊上一片熱意,香濃的雞湯味道飄散出來,一下子又打破了百禧樓遲來的“平靜”。
舒清嫵卻是松了口氣:原來等在這裡呢。
大抵是因為雞湯已經放涼,並不如剛才溫熱,也可能是冬日衣著厚重,舒清嫵並不覺得雞湯滾燙,她自己應當是沒有受傷的。
不過,該裝樣子就得裝樣子。
舒清嫵“哎呦”叫了一聲,仰頭倒進剛趕上來的雲霧懷裡,左手緊緊捂著右手,顯然是有些疼的。
大殿裡,再度安靜下來。
舒清嫵仿佛才意識到出了什麼事,臉色蒼白地立即跪在地上,整個人搖搖欲墜,很是有些我見猶憐。
“臣妾,臣妾知錯。”她哆哆嗦嗦說。
太後這會兒倒是慈眉善目:“好孩子,哪裡是你的錯,都是那宮人不謹慎,拖下去吧。”
於是,就在一陣哭哭啼啼聲裡,太後揮手讓舒清嫵下去更衣。
但舒清嫵隻準備了這一身禮服,帶過來備用的那一身去年已經穿過,此刻再一換容易讓人瞧出端倪,不過既然她們故意要讓她穿舊衣,她就得穿過去。
雲霧一臉心疼地替她更衣,嘴裡還說:“都是奴婢的錯,如果不是奴婢沒有看住那宮人,小主也不會出岔子。”
Advertisement
舒清嫵倒是一臉淡然,站在那吃著自家帶過來的紅豆沙餡綠豆糕:“無妨,對方有心,咱們又何必躲躲藏藏,陪著一起演一出大戲便是了。”
雲霧一頓,不知道為何竟是有些哭笑不得:“小主,旁人要是聽到,一定要說您壞心眼。”
舒清嫵回頭看她,捏了捏她氣鼓鼓的小臉:“傻丫頭,我本來就不是個好人。”
待換上那身藕荷色的短袄廣袖禮服,舒清嫵重新回到大殿中。
此刻殿中自是熱鬧非凡,並未因剛才的插曲而落寞幾分,反而更是花團錦簇。舞姬們跟著輕快的喜樂會,打著轉地旋起水紅色的輕紗裙擺,仿佛盛開的冬日之花。
舒清嫵衝主位那邊屈膝行禮,回到座位上坐定。
地上的湯水都已經被收拾幹淨,剛才那一幕似是夢中,從未發生過。
不過舒清嫵剛一坐下,就聽對面的駱安寧小聲說:“舒姐姐這身禮服,似是去歲穿過的。”
她說完,仿佛受驚的兔子一般,迅速低下頭去。
舒清嫵知道她也是受人要挾,倒是不怎麼怪她,隻低聲回:“今歲隻做了一身冬日小禮服,原本打算還能穿一穿,倒是沒成想出了這樣的事……”
這一次,張採荷還未來得及說話,譚淑慧倒是開了口:“舒才人的份例本就不豐,如此行事也在情理之中,駱選侍便不要太往心裡去。”
張採荷剛還想嘲笑她窮酸,現在一聽立即就想到那兩匹繁花緞,頓時有些幸災樂禍:“聽聞舒才人剛得陛下兩匹繁花緞,顏色都是頂好的,花色咱們也從未見過,本宮原本還想著,今日能一睹繁花緞的芳容,卻不料舒才人珍愛,沒有穿出來。”
這陰陽怪氣的語調,輕輕一聞就能嗅到裡面的老醋味。
舒清嫵垂下眼眸,衝她彎腰行禮:“回稟端嫔娘娘的話,原是想穿過來討個好喜氣,卻不料織繡所那沒做出來,隻能作罷。”
她說完,衝著駱安寧笑笑,駱安寧似乎是松了口氣,端起茶杯衝她舉了舉。
舒清嫵本來覺得今日這一而再再而三也該結束了,卻不料從未在這樣場合說話的寧嫔凌雅柔卻突然開了口。
她聲音很是冷清,少了幾分女子的柔弱,多了些許灑脫和熱情。
“不過是一頓家宴,搞那麼復雜做什麼,這麼在意舒才人,有什麼話私底下說開便是了,何必在這裡指桑罵槐。”
寧嫔家中可謂是滿門忠烈,一家都是忠臣,在軍中擁有極高的威望,也就她敢當面反對端嫔,且絲毫不顧太後的顏面。
她沒直接罵到太後臉皮上,太後就不能拿她怎麼著,每天隻能生悶氣。
此刻也是如此。
端嫔被她這麼一刺激,頓時氣得臉都紅了,而太後也適時放下筷子,狠狠嘆了口氣。
“好了,都不要鬧了。”
太後對蕭錦琛道:“陛下難得來一回後宮,你們就如此烏煙瘴氣,也不怪陛下不愛回來。”
她這面子上是訓斥所有人,實際上矛頭還是在舒清嫵身上。
舒清嫵跟著眾人一起跪下來,心裡想著年輕幾歲的寧嫔果然更為直爽一些,這麼一通罵下來,倒是很讓人覺得爽快。
蕭錦琛似乎也有些煩了,聽了太後的話便起身:“母後且再多坐一會兒,兒子前頭還有事,就先回去了。”
太後也隻好起身,準備目送他離去。
就在這時,一道矯揉造作的嗓音響起。
惠嫔譚淑慧衝太後與陛下行了大禮,帶著哭腔道:“太後娘娘,陛下,原本臣妾還不打算直言,眼看端嫔姐姐受了如此大的冤屈,此刻也不得不說實話。”
端嫔立即就紅了眼睛,回頭看她:“算了,別說了。”
她這麼一勸,惠嫔立即就猶豫了,惹得大家便更是好奇,人人都想知道她要說什麼。
蕭錦琛頓住腳步,扭頭看她,眸子淡然無波。
他冷聲道:“你說。”
譚淑慧衝他行大禮,這才道:“前日有人來報,說宮中有人私賣御賜,端嫔姐姐如今協理六宮,便同臣妾一起詢問原由。”
“結果,”她咬了咬下唇,小心翼翼看了一眼舒清嫵,“結果竟發現,私賣御賜的人是舒才人。”
這句話如同水滴油鍋,在空蕩蕩的大殿中炸出一片嗡嗡之音。
私賣御賜可是重罪,這個罪名背在身上,舒清嫵便永世不得超生!
舒清嫵低下頭,狠狠衝御座磕了三個頭。
一下,兩下,三下。
“臣妾不認。”舒清嫵啞著嗓子開口。
第17章
那聲音委屈極了。
沙啞中帶著些欲哭無淚,有又些無辜與羸弱,卻還有著讓人無法忽視的韌勁兒與堅持。尋常人聽了,都要動幾分惻隱之心。
但太後不是尋常人,宮妃們也無一人是尋常人。
舒清嫵話音落下,就聽端嫔厲聲道:“你別狡辯了,你家中什麼境況,宮中人人得知,自你進了宮,哪日不是緊緊巴巴過日子,就為讓娘家寬松一些。”
舒家確實不如以往,也確實落寞至此,家中叔伯有些能力的,大多在書院裡教書,因著書院也隻是尋常書院,名頭不顯,束脩也不過聊聊維持生計。
除了舒家那個寬敞幽深的大宅和曾經響當當的書香世家名頭,其餘的榮華富貴都隨歷史化成塵煙,早就消失不見。
不過十五載,便就落寞至此。
即便就是如此,舒家其實也沒窮到揭不開鍋,靠一個出嫁的女兒施舍度日。
但舒清嫵她娘,她的親生母親,偏偏就喜歡伸手跟女兒要東西。
她在信裡寫的那叫一個肝腸寸斷,那叫一個可憐巴巴,原來舒清嫵心軟,也總聽她那一套弟弟立起來也對她有幫助的鬼話,便是宮裡再艱難,都不肯駁母親的面子。
百八十兩的,緊著些湊一湊,悄悄當掉一些體幾,也到底能給湊出來。
但她無論從前和現在,都不知道這事譚淑慧其實早就心裡有數。
原來她沒當回事,覺得這不是什麼要緊的把柄,現在瞧舒清嫵越發有得寵的架勢,因為她陛下連自己都未曾召幸,嫉妒加上怒火一發不可收拾。
她今日就想往舒清嫵身上下死手。
舒清嫵又對太後行大禮,抬起頭來時,就連眼底都泛著紅絲,顯得可憐至極。
“端嫔娘娘,臣妾以為,家境隻是個人私事,當不得大庭廣眾之下便要抨擊。但娘娘看不起咱們普通出身的平民百姓,咱們便也從不惹端嫔娘娘的眼睛。”
她淺淺喘了一口氣,不等端嫔回復,立即就看向譚淑慧:“惠嫔娘娘說有人稟報,說臣妾私賣御賜之物,那麼請問臣妾賣的是何物,收了對方多少銀錢,物證在何處,人證又在何處?”
她連番質問之後,又變得異常謙卑,對太後和皇帝陛下行過禮之後低聲道:“臣妾對天發誓,臣妾絕不曾私自當賣御賜之物,還請太後娘娘、陛下明鑑。”
惠嫔眉峰一挑,很是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在跟舒清嫵一年多的相處裡,她發先對方是個非常謹慎的人,她似乎很溫和,做事非常謹慎,說話也異常溫柔。
她從來都不曾這般凌厲過,身上的那股堅定,是以前從未有過的。
回頭看了一眼她臉上的堅毅,甚至以為自己看到了另一個陌生人。
就在這時,太後悠悠開口:“惠嫔,私賣御賜可是大罪,你可有認證物證?”
譚淑慧被太後的聲音叫回來,俯身道:“回稟太後娘娘,臣妾有認證,至於物證因事情太過隱蔽,並未發現。”
太後就道:“既然如此,便把人帶上來吧。”
譚淑慧身邊的管事姑姑譚紅葉便迅速退了出去,不多時領了個哆哆嗦嗦的小黃門進來。
這個一來一回的速度,顯然譚淑慧早有預備。
舒清嫵低垂著頭,臉上沒什麼多餘的表情,心裡有些好奇,看這些人能說出什麼來。
那小黃門一進來,就被譚紅葉壓在地上不敢做聲,譚紅葉行過大禮道:“回稟太後娘娘,此人是北玄武門小偏門的守門黃門,他昨日來報,道舒才人身邊的迎竹姐姐突然去了玄武門,在門口同另外一個黃門李忠竊竊私語,還遞給他不少東西。”
小黃門特別利索磕了三個頭,把地板砸得碰碰作響。
“正是如此,小的不敢謊言。”言語之間,仿佛異常篤定。
這一下,就連原本準備走的皇帝陛下也似多了幾分興趣,轉身坐會御座上,甚至夾起花生米,淺淺吃了起來。
舒清嫵餘光所至,正巧看到他如此行為,心裡忍不住罵他一句。
真是冷心冷肺,一百座暖房都捂不熱乎的大冰塊。
太後倒是看起來有些不太信,甚至還有些疑惑:“那個叫李忠的黃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