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畢竟她們合作了那麼久,她之前還替陳宮女在舒清嫵這裡說過話,轉頭陳宮女就駁了小主的面子,這也太讓人意難平了。


  再一個,陳宮女不出手,肯定是上面的意思,但舒清嫵以後想做些新鮮花樣,怕是不太容易。


  舒清嫵倒是不太擔心,她淡然聽完,就對雲煙道:“你啊,還是太年輕,許多事都不明白。”


  雲煙抬起頭,紅著臉看她。


  就連雲霧也張了張耳朵,顯然是準備接受舒清嫵的教誨。


  舒清嫵就說:“我如今也算是能侍奉陛下,回回都有重賞,隻要我一日不失寵,總有人願意踩高捧低,頂著壓力燒我這熱灶。”


  “再說,你們覺著趙素蓮很傻嗎?若是我這裡的份例出了問題,你看我會不會跟陛下哭訴?這枕頭風一吹,趙素蓮這尚宮的位置就別想再要。”


  她說得很有道理,兩個小姑娘立即轉危為安,臉上也是雨過天晴,有了些笑模樣。


  舒清嫵今日這一場百禧樓“辯論”看似輕松沉穩,實際上還是頗為費神,舒清嫵在貴妃榻上略歪了一會兒,還是到羅漢床上安置下來,不多時便沉入夢境。


  這一覺她睡得很沉,隻覺得自己一直在雲端上飄著,飄啊飄的就飛到了乾元宮,飄進了皇帝陛下的御書房裡。


  前世其實她是進過御書房的,隻最後萬念俱灰時,她不顧一切,拋去上下尊卑,不顧皇後的體面與身份,急匆匆闖入御書房,為的就是問蕭錦琛一句話。


  在這裡,她又看到二十九歲的自己。


  那時候的她總是鳳冠華服,總是端莊優雅,可在厚重的面脂之下,是一張疲憊而滄桑的面容。


  她看到自己如同一個瘋婦,站在皇帝御桌前,嘶聲竭力地質問他:“陛下,您可曾信任過我?”


  那聲音如同鳳凰泣血,哀婉至極。


  舒清嫵看著過去的那個自己,還是會為她曾經的傷痛而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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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個時候的她,不過想要一句蕭錦琛的安慰而已。


  說是隻為家族,說是一心為了父母兄弟,可在嬌羞女兒心裡,到底也曾期盼過琴瑟和鳴,期盼過相敬如賓。


  陛下對她的種種特別,都讓她不知不覺沉醉其中,在心底深處,她也曾有過動搖。


  陛下是否對我有更深的感情?他力排眾議立我為後,是否因為喜愛我?


  這種問題,她不是沒想過,可從來不敢問,也不敢說。她甚至不敢讓自己多想,就怕自己深陷其中,那一天現實的殘酷擺在面前,令她生不如死。


  可她便是如此小心翼翼,打擊也飛快呈現在她面前。


  舒清嫵漂在雲端,看著蕭錦琛放下朱筆,看著他起身走向自己。


  他站在了過去的自己面前,面容依舊冷峻,隨著時間的推移,他身上那股威儀越發深重,令人無法直視。


  可舒清嫵記得,她當時是盯著蕭錦琛的眼眸的。


  那是第一次,她認真看著他的眼睛,祈求他給自己一個答案。


  可蕭錦琛卻又那麼吝嗇。


  他甚至連一句謊話都不肯說,隻對她低聲道:“清嫵,你這些年太累了,回去歇一歇也好。”


  也好。


  就是這句話,擊碎了舒清嫵內心所有的堅持,也擊碎了她偽裝的堅強。


  舒清嫵看著自己無聲垂淚,看著自己從忐忑到失望。


  那一刻,說是萬念俱灰也不為過。


  舒清嫵看著過去的自己轉身跑出乾元宮,追過去想要抱抱自己,安慰自己,一陣雲霧飄來,她卻又突然驚醒過來。


  冬日裡的寢殿裡很是暖和,她蓋著不薄不厚的錦被,卻也是出了一頭的汗。


  舒清嫵躺在那,突然自嘲一笑:“原來,你還是沒有忘。”


  她嘴裡說著灑脫,說著不介意,說著忘記。


  可心底裡,舊日曾經發生的一切都印刻在她腦海深處,從不肯輕易消散。


  舒清嫵自嘲一笑,想起剛才百禧樓中蕭錦琛的那句誇贊,突然覺得有些事特別沒意思。


  “我自己過好自己的人生便是了。”舒清嫵呢喃自語。


  何必祈求旁人垂憐?


第19章


  雲霧在次間聽見舒清嫵的動靜,端了水進來,輕聲問:“小主可醒了?”


  舒清嫵掀開帳幔,自己坐起身來:“叫起吧。”


  待雲霧伺候她洗漱更衣,去了對面次間書桌前坐下,這才小心翼翼道:“小主,柳州來信了。”


  舒清嫵微微一頓,今日殿上剛說了家中事,沒想到家書便已到來。


  雲霧知道她近來絕口不提娘家的事,對老爺和夫人也是有了些許怨念,這會兒見她神色不愉,想了想說:“要不就先放著,等小主有空再讀?”


  舒清嫵搖了搖頭,伸手道:“看看吧,左右不過那點子事由。”


  她家裡雖早就不如早年富貴,骨子裡的傳統卻一直維持著,就比如給出嫁的女兒寫信這事,她父親從來不肯,大多都是她母親親筆,自然也就隻圍繞著內宅的事。


  這封信應當是年節前最後一封家書,大約是十一月時送出來的,舒清嫵展開品讀,眉目卻越發清淡,若是仔細瞧去,略有些冰冷與嘲諷。


  同家中至親的那些曾經,舒清嫵現在想來,都是遍體生寒。


  對於家中父母來說,她這個女兒就是最好的利用工具,有用的時候狠狠壓榨,一旦沒了用倒了臺,便連一季一封的家書都沒了,更不提親自進宮看望重病的她。


  可惜舒清嫵上輩子醒悟得太晚了。


  直到纏綿病榻,孤獨離去,她才模模糊糊想明白那些許曾經,那些許過往。


  現在再去品讀“母親大人”給她寫的家書,舒清嫵隻覺得自己真的很可笑,她怎麼就這麼蠢呢?母親的意思這麼明顯,她竟從來都是眼明心瞎,從不去質疑母親對她是否有半分真心。


  薄薄一頁家書,字裡行間,都沒對她關心半句。


  她隻說了父親身體如何,也說了弟弟們學業幾何,最後又言家中給大弟尋了個名師,隻束脩巨費,還望她能周旋一二。


  沒問她在宮中如何,沒關心她是否安然健康,也沒祝她新歲吉祥。


  隻有在同她伸手要錢的時候,才講一句:你一貫是最體貼的,也一向最是懂事。


  是啊,她一貫是最體貼的,也是最愚蠢的。


  舒清嫵匆匆把這封薄薄的家書讀完,隨手仍在一邊,起身站在了窗楞邊,眺望院中的那棵丹桂。


  這時節,盛京的所有草木都是光禿禿的,能抗過寒冬的肆虐都算生命旺盛。


  雲霧跟在她身邊,小聲安慰她:“小主,夫人一貫都是那個性子,您別往心裡去。”


  舒清嫵扭頭看她,倒是沒想象中的那樣傷懷。


  她隻是嘆了口氣:“我以前太傻,總是想奢求一些並不屬於我的東西,還不如你看得明白,以後我要是再犯傻,你就提醒我。”


  舒清嫵道:“有些錯誤,我不想再犯第二回 。”


  雲霧見她心裡明白,卻還是有些心疼的:“小主,反正咱們如今住宮裡,您若是不喜歡,家書以後都不瞧了,也不是多大的事,夫人便是再如何,也不敢闖進宮中來。咱們自己開開心心的,以後有機緣再生個小殿下,到時候也就您就沒時候想家中事了。”


  一說起小殿下,舒清嫵的表情倒是不如剛才放松。


  上一世她入宮十年,不說恩寵不斷,也算是宮中最受寵的那一個。隻是不知道為何,就是無法誕育子嗣,連懷上的跡象都無。


  太醫隔三差五就要過來請脈,坐胎藥業喝了那許多,可到頭來卻依舊腹中空空,到底沒能養育一個血脈相連的孩子。


  這也算是上輩子她最大的遺憾。


  父母親緣單薄,夫妻愛情無望,就連個至親骨肉,能唯一屬於她的孩子都沒有,也不知那三十年光陰到底是怎麼度過的。


  舒清嫵現在想來,她自打進宮承寵以來,身體就越發孱弱,先不提到底能否孕育子嗣,就是連夜裡安寢都無法滿足。


  日積月累之下,整個人是越來越疲累,越來越痛苦。


  難道,她這一輩子還要重走來時路?


  舒清嫵垂下眼眸:“這月可請了太醫?如今是哪位當值?”


  她前世當上德妃之後,就有太醫院正隆承志親自請脈,一直以來也都是他在給舒清嫵看病,說起來,隆承志是宮中老人,祖輩都供職於太醫院,是相當有名的太醫世家出身。


  但她還是才人時,倒是沒那麼大的排場,往常都是太醫院誰當值誰過來瞧,還經常拖延,倒是有些許對付。


  前世隆承志未曾治好舒清嫵的病,讓她年紀輕輕便撒手人寰,舒清嫵對他少了幾分信任,此時便是能請,也不想再讓他給自己看病。


  太醫院值守都有事例單,雲霧下去翻看片刻,回來對舒清嫵道:“小主,今日值守的是女醫正徐思蓮徐大人。”


  舒清嫵微微一頓,想了想道:“取我的腰牌,讓雲煙親自去請,就說我身體不適。”


  待雲霧退下去,舒清嫵才緩緩長舒口氣。


  大齊因高祖純皇後的緣故,女人比前朝地位更高一些,有些文吏官職也可由女人擔任,若是文採異常出眾不輸男兒,也可春闱試一試,大齊兩百年間,已出過女性重臣三位,其中一位甚至榮登內閣,成為首個女閣老。


  太醫院中,因大多都是伺候宮妃太後太妃等,女醫更多一些,在院正之下,還有四位院正,其中兩位都是女性。


  今日值守的就是年紀比較輕的那一位,舒清嫵上輩子沒跟她打過交道,這一世倒是想試一試。


  畢竟隆承志連她是什麼病都說不出來,每每都是說她思慮過甚,辛苦勞累,若真如此,怎麼陛下比她忙碌得多,卻每日精神矍鑠?


  舒清嫵覺得不對,可隆承志已經是院正,陛下的平安脈也是他在請,舒清嫵到底也沒再大動幹戈。


  這麼一耽擱,一輩子就過去了。


  這一次,她卻不打算再坐以待斃,早早瞧看了,一個不行就請兩個,兩個不行就所有太醫都看一遍,若是真的沒人能治好她,那還有坊間的名醫們。


  天無絕人之路,她都能死而復生,自然認為老天不會讓她重蹈覆轍。


  因著今天午歇的夢魘,她下午心神也不太寧靜,坐在窗邊看了會兒院景,這才又叫雲霧取了笸籮來,慢條斯理做荷包。


  上面的海上生明月繡紋都已經做完,隻要把整個荷包收尾封好,墜上流蘇和璎珞,再穿上如意結,就算是大功告成。


  不多時,雲煙跟著一位三十幾許的灰綠朝服女官進了寢殿,舒清嫵還沒來得及起身,來者就先行大禮。


  “給舒才人請安,才人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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