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豁達,並非常人所能擁有。
多好的一個女人,多值得人尊重和敬愛的女人。
想到這裡,蕭錦琛心裡越發難受。
他胸口疼得不行,喉嚨裡腥甜味反復湧上來,壓在胃裡的火氣再度爆發,一路竄到喉嚨裡。
賀啟蒼等了半天沒等到蕭錦琛的回答,抬頭就看到蕭錦琛再度吐出一口血來,這下徹底慌了神。
“陛下,陛下您怎麼了,陛下您可別嚇唬臣。”賀啟蒼都快哭了。
若是其他的小病,這會兒賀啟蒼早就叫太醫了,可蕭錦琛這麼一吐血,他反而不敢喊叫。
蕭錦琛把心裡火燒火燎的那口氣全都吐幹淨,這才舒坦些。
其實把這口陳年的淤血吐出來,對他來說反而是好事。
不過,蕭錦琛畢竟不敢大意,他衝賀啟蒼擺擺手,讓他伺候自己擦幹淨嘴上的血跡,強撐著道:“讓王小吉去喊太醫,不要驚動旁人,隻叫章星之和徐思蓮。”
賀啟蒼匆匆出去吩咐,然後又小跑著回來,對躺在床上閉目養神的蕭錦琛道:“陛下,臣給您換一身寢衣吧。”
蕭錦琛點點頭,他撐著坐起身,讓賀啟蒼把她身上的汗都擦淨,換過一身幹淨的寢衣復又躺下。
從小到大,蕭錦琛身體一直都很好。
就連寒症腹痛等也顯少有,往常都是因為政事繁忙而略有些頭痛,但若是調養得當,也能緩解一二。
近來因為心情舒暢,內同舒清嫵感情融洽,外同朝臣也算是和諧共處,他如此意氣風發,便很少未曾頭痛過了。
突然這麼一吐血,著實讓賀啟蒼心驚膽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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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蕭錦琛躺下不再言語,賀啟蒼小聲道:“陛下……可是中毒之症?可乾元宮裡裡外外都幹淨得很,怎麼可能會讓陛下中毒?”
也就賀啟蒼,能在蕭錦琛閉目不語的時候說這麼多話。
蕭錦琛沒有惱他,隻是啞著嗓子說:“無礙,同這些都無關,朕隻是心情不愉。”
心情再不好,也不能吐血啊。
賀啟蒼壓下心裡的不安,低聲道:“陛下可要用些溫水壓壓口?或者臣去請了淑妃娘娘過來,陪陛下說說話。”
蕭錦琛一聽淑妃娘娘四個字,險些又吐血。
他努力壓下胃裡的翻騰,強撐著坐起身靠在床榻上,接過茶盞慢條斯理抿著杯中的溫水。
他不敢喝太快,這麼小口抿著,倒是讓胃裡慢慢緩和下來。
“不要告訴清嫵,”蕭錦琛低聲道,“她會擔心的。”
賀啟蒼就不敢再提。
蕭錦琛垂下眼眸,仔細回憶夢裡的那些過往。
不過一晚夢境交錯,他總覺得一生已然度過,舒清嫵走後的孤獨和寂寥,令他現在回憶起來都是身心俱痛。
這種事情,他不能也不想再經歷第二次了。
他們這一生,已然是另一個新生,因為舒清嫵的努力,也因為事情一點一滴改變,那些幕後的黑影們一個又一個落敗,如今剩下的,隻有……
蕭錦琛面色一變,他此刻終於知道,舒清嫵為何對那些藥物那麼敏感,又為何會如此在意。
自己就死在這樣的陰謀算計之下,舒清嫵還能保持理智一一查清,這一點實在令蕭錦琛敬佩。
可在敬佩的同時,蕭錦琛也越發心痛。
這些過往,這些前世的所有冤屈,舒清嫵從未跟他提過半句。
兩個人中間隔著前一世的誤會,隔著舒清嫵自己一條人命,隔著似乎永遠也不會擁有的信任,今生的兩個人,還能如同蕭錦琛期盼的那樣心心相映,坦誠相待?
蕭錦琛平生第一次有些茫然了。
他是個心智異常堅定的人,他所篤定的事,沒有一件辦不成。
之前他跟舒清嫵傾心相告,互訴衷腸時,舒清嫵也曾坦誠可能不會信任他,當時他還頗為自信。
他記得自己說:“你以後會信任朕的。”
現在想來,自己就如同一個看不清事情的傻子,說著自以為是的傲慢之言。
他什麼都沒有看清,什麼都弄不明白,卻就篤定舒清嫵會信任自己,
看他一會兒皺眉一會兒抿嘴,心情定是極差,便也不敢再多言,隻乖乖守在一邊,時刻觀察他的狀態。
皇帝深夜召太醫,必有大事。
章星之和徐思蓮兩個人也不敢帶藥童,顧不上穿朝服,就穿著往常穿的常服跟著王小吉匆匆往乾元宮趕。
待到了乾元宮寢殿裡,才發現殿中宮燈幽幽,並未如想象中的喧鬧。
整個大殿都是靜謐的,宮外守著宮門的黃門甚至在打盹,也隻有儀鸞衛的守夜侍衛們肅穆而立,卻似乎也都未曾被驚動。
往常蕭錦琛也是由章星之請平安脈,倒是很了解這位年輕陛下的習慣,看徐思蓮一臉詫異,便低聲道:“無妨,陛下不喜興師動眾。”
徐思蓮這才松了口氣。
蕭錦琛會叫徐思蓮,也是想看看她的能力到底如何,若是人品和醫術都沒話講,隆承志一定要被換下來,徐思蓮就可以趁機換上去。
章星之早就表示過自己沒有當院正的心,隻想一門心思鑽研醫術,這也是他能一直給蕭錦琛請平安脈的原因。
兩個人進了大殿之後,被王小吉領著低頭進了寢殿。
賀啟蒼正守在蕭錦琛身邊,見兩位太醫到了,立即就請太醫去給蕭錦琛診脈。
章星之跟徐思蓮對視一眼,章星之先上前來。
做大夫的,鼻子都很靈,他一進來就聞到殿中有些輕微的血腥氣,但觀蕭錦琛面色,也隻略有些疲倦,一顆心立即就有些忐忑。
他上前行禮,也不敢問蕭錦琛到底如何,隻請蕭錦琛伸手讓他請脈。
另一邊,賀啟蒼跟王小吉低語幾句,便讓他出去忙了。
殿中一時間安靜至極。
章星之診完脈略松了口氣,他退下來,也不敢跟徐思蓮交流意見,隻默默等徐思蓮診脈。
徐思蓮診脈的時間比章星之要略慢一些。
她以前沒輔佐過皇帝陛下,因此要先熟悉陛下的脈感,大約過了一刻才停下手退回章星之身邊。
賀啟蒼看兩人聽完了脈,便問:“陛下如何?”
章星之這才抬頭,思忖片刻道:“陛下剛剛是否心急胃痛,氣血上湧,心虛煩悶,剛是否有吐血之症?”
這倒是說對了。
賀啟蒼剛要開口,就聽蕭錦琛直接道:“朕夜晚噩夢驚醒,腹痛疼痛難忍,心口憋悶,因此
敢多問。
倒是徐思蓮等章星之說完了,才道:“若是單純的肝氣上湧,陛下此刻肯定吐血不止,胃火不消,現在陛下臉色好轉,脈象平和,是否心緒已經平復?”
徐思蓮心思細膩,考略的問題更多一些,蕭錦琛便是氣急吐血都沒變臉色,依舊穩穩當當坐在這,主因還是心因。
他心裡頭煩悶,憋著一口氣,那口血吐出去,自然就平復了。
可血是吐了,精氣神都短了,人也得仔細養好長時間才能養回來。
徐思蓮這才跟章星之交換一個眼神,道:“陛下,臣說句大逆不道的話,什麼事都比不得陛下身體要緊,陛下應當放寬心態,不必反復追究得失過錯,隻要陛下心寬,身體很快便能養好。”
蕭錦琛垂下眼眸,不必反復追究得失過錯嗎?
這麼一瞬間,蕭錦琛豁然開朗。
是啊,過去已了,前世不可追,舒清嫵都能寬心以對當下,他為何還要去反復糾結不可更改的過去?
他應當做的,就是十倍百倍對舒清嫵好,用自己所有的努力,讓她在對自己恢復一丁點信心。
哪怕隻有夜空中星芒一樣微弱,也依舊能閃耀著動人的光。
自然,這一切的起點,便是蕭錦琛肅清後宮,也對舒清嫵解釋清楚前世種種。
隻要他說清楚,讓舒清嫵徹底放下心結,這就足夠了。
這一場反復而來的夢境,其實不過是上天對他的警示,他曾經所求不是兩人如何白頭偕老,而是舒清嫵一人幸福。
我隻求我的妻子,來生可以福壽綿長,平安喜樂,瀟灑一生。
這是他最虔誠的祈禱,也是今生他應當兌現的承諾。
隻求她幸福。
————
蕭錦琛從來都不是一個糾結的人。
便是面對如此的境況,也迅速找回自己的初心,重新堅定心神。
徐思蓮就看蕭錦琛目光略微柔和下來,不再如剛才那般苦大仇深,立即就松了口氣。
心病還需心藥醫,若是陛下心中的坎一直過不去,無論他們怎麼努力醫治,都很難藥到病除。
徐思蓮道:“如同章大人所言,陛下近來須飲食清淡溫補,配以湯藥調劑,每日也不能太過辛苦,怎麼也需要靜神修養三日才是。”
三日都說短了。
但徐思蓮也知道,蕭錦琛根本就休息不下來,今日他若是病了不去上早朝,朝臣一定會恐慌。
,請他們下去給蕭錦琛開藥,兩位太醫剛退了兩步,蕭錦琛就又開口了。
“徐愛卿,此事不要告知淑妃,切記。”
徐思蓮心中一緊,道:“是,臣謹記。”
蕭錦琛就沒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