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蕭錦琛嘆了口氣,他低頭看著漸漸平靜下來的舒清嫵,思忖片刻道:“咱們去外面說吧。”


  說罷,他也不叫宮人伺候,自己隨意攏了攏外衫,倒是舒清嫵看不過去,起身幫他系好腰帶。


  舒清嫵低著頭,也能感受到蕭錦琛溫柔的目光。


  她的心就跟著平靜下來。


  蕭錦琛握住她的手,沉聲道:“清嫵,過去的事朕擔了很大的責任,朕此番跟你詳談,就是想要跟你道歉,不求你原諒,卻請你放心。”


  “朕絕不會在同一件事上栽兩次跟頭,第一次錯,朕輸了你,輸了所能擁有的幸福機會,也輸了信念和理智,朕絕不會再看它發生第二次。”


  舒清嫵抬起頭,她眼睛裡依舊氤氲著熱意,卻還是沒有掉眼淚。


  “陛下,臣妾亦然。”


  她也錯過一次,前世的他並非沒有責任,她心裡很清楚,也早就想明白。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所以這一次,她決定好好傾聽蕭錦琛的話,兩個人心平氣和坐下來把所有事情都解釋清楚,介時,舒清嫵再去看自己是否要原諒他。


  待蕭錦琛從寢殿出來,才發現外面已經是皓日當空,蕭錦琛眯了眯眼睛,賀啟蒼這才顛顛打著傘跟上來:“陛下,時候不早了,!,不如去德定湖擺膳?”


  有些話,一邊吃一邊說其實也不錯。


  不過蕭錦琛不敢亂下決定,他看了一眼舒清嫵,舒清嫵想了想,點頭道:“用些清淡的吧,太醫定是給陛下擬了膳食單子,還是要仔細些。”


  賀啟蒼立即眉開眼笑:“娘娘放心,御茶膳房早就準備妥當。”


  舒清嫵瞥了他一眼,倒是沒說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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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來到德定湖邊上,舒清嫵才發現賀啟蒼已經重新布置過,聽濤閣裡擺放許多鮮花,果盤帶著香氣,迷醉了整個春日。


  舒清嫵在月臺前坐下,幽幽看著湖中的錦鯉。


  這時節,宮中景色是最美的。


  蕭錦琛坐在她身邊,小心翼翼牽起她的手,舒清嫵沒有拒絕。


  心中的大石終於落了地,蕭錦琛道:“趁著御茶膳房準備午膳,咱們繼續說。”


  舒清嫵點點頭,看到桌上擺了玫瑰花露,自己給自己倒了一碗,淺淺喝著。


  蕭錦琛道:“之後就是你封德妃的事了,後來宜太妃病故,你代為撫養團兒,朕看你喜歡她,便知道你其實很想要個孩子。”


  舒清嫵張張嘴,卻看蕭錦琛衝她搖了搖頭:“朕都知道。”


  “你嘴上說著要為朕延續後嗣,想要早日誕下嫡子,可心底裡,其實隻是想有個自己的孩子,你喜歡孩子,是真心的,對不對?”


  這些話,舒清嫵從來都沒說過。


  以前蕭錦琛不明白,可這一夜莊生曉夢,他便把所有的事情都思忖清晰。


  不說大徹大悟,也著實是有些明悟的。


  上一世的他還不夠了解舒清嫵,若是經過這四個月的朝夕相處蕭錦琛再不了解她,那他也不用盼望自己去挽回她。


  如此愚蠢,還不如一頭碰死,一了百了。


  舒清嫵抿了抿嘴唇,算是默認了。


  蕭錦琛長舒口氣:“孩子的事,朕知道你已經猜測的差不多,可是最終的那個人,卻不是淑太妃,這個最後咱們再說。”


  他還賣了個關子。


  “有些話朕從來都沒跟你說,朕之所以在繼位當初不肯立後,不是因為沒有出現符合皇後身份的女子,而是因為真沒找到最契合自己的那個人,若是隻按照皇後的標準去選立皇後,而朕又無法同她好好相處,那必定會造成後宮動!蕩,也會讓對方一生不幸。”


  蕭錦琛道:“原來朕很堅持,覺得立不立皇後都無所謂,難道宮裡少了個皇後,朕就無法當好皇帝了?可是蒼天偏要把你送到朕的身邊。”


  舒清嫵卷翹的睫毛顫了顫,仿佛花兒上落了蝴蝶,翩跹飛舞。


  “朕會讓你當皇後,不是因為朕需要後宮有一個皇後,而是朕想讓你做朕的妻子,百年之後亦可以攜手同眠。”


  蕭錦琛輕輕握著她的手,讓她放松下來:“但當時的朕,太過沉默寡言了,朕應該把心裡話都跟你說清楚,而不是去維持自己那可笑的自尊和體統,把一切都藏在了心裡。”


  所以,他們兩個人的話,越說越偏。


  以至於後來,無話可說。


  “自從你住進坤和宮之後,就比以前要暴躁得多,太醫說你失眠多夢,無法安寢,朕知你身體不適,想讓讓你休息,可你卻因此會錯意。”


  她膝下空空,家世不豐,隻憑著蕭錦琛的寵愛坐上後位,其實自己心裡也沒有底氣。所以當她開始頻繁生病,蕭錦琛讓凌雅柔等幫她一起協力理六宮時,舒清嫵第一次生氣了。


  那時候的她總覺得自己坐在空中樓閣裡,蕭錦琛的寵愛是唯一的支撐,隻要這寵愛一夕破碎,她立即就會跌入深淵之中。


  一次次,一天天,兩個人的關系越來越冷漠。


  蕭錦琛嘆了口氣,看她也沉了臉,便道:“當時真也還算年輕,那時候前朝事忙,朕便少去後宮。朕想著你若是喜歡打理宮室,就還是讓你去辛苦,再說,交給別人朕也不放心。”


  這其實已經算是蕭錦琛妥協了。


  為了讓她高興,便也壓下想讓她休息的心,隻讓她喜歡做什麼就做什麼。


  於是,之後幾年,便在冷漠裡相安無事。


  蕭錦琛說到後來,喉嚨有些幹澀,舒清嫵沉默地把玫瑰花露推給他,讓他潤潤口。


  “謝謝清嫵。”蕭錦琛衝她笑笑。


  舒清嫵沒說話,她依舊沉浸在前一世的誤會中。


  現在想想,他太冷漠,她太固執,便是沒有那麼些誤會和對錯,兩個人最後可能都無法攜手共度。


  重生回來,她變了,他也已!經不再是那個沉默寡言的年輕皇帝,或許,一切真的可以改變。


  蕭錦琛看她明顯有些松動,深吸口氣開始說最後的故事:“朕不知道你的記憶如何,但在朕的記憶裡,那件事發生之後,太醫院隆承志跟朕稟報說你已經無法再勞心勞力,所有的宮事對你來說都是負擔,必須得盡快靜養,才能有好轉的可能。”


  舒清嫵張了張嘴,最後卻什麼都沒說。


  她努力回憶,當時她確實已經無法再支撐宮裡的任何宮務,那些對她來說真的已經太過辛苦了。


  他目光裡有著坦誠,他道:“清嫵,朕從來一言九鼎,朕對你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心,絕非辯解。”


  蕭錦琛也沒必要再去辯解,當年的事兩個人都是親歷者,哪怕蕭錦琛確實有什麼難掩苦衷,可做出來的事總歸擺在那裡。


  舒清嫵垂下眼眸,不肯去看他:“陛下,那半年多光陰,您都沒有去坤和宮看我。”


  她最糾結的,說到底還是這一件事。


  但那半年的悲苦與孤寂,舒清嫵現在回憶起來,還覺得渾身發冷。


  蕭錦琛深深嘆了口氣:“清嫵,朕要說的話,一字一句都是真的。”


  “朕……當時每日都去看你,你大多數時候都是在昏睡,偶爾醒來……”蕭錦琛略微有些哽咽,“偶爾醒來,也隻問朕,陛下和母親怎麼不來看我。”


  舒清嫵一下子愣住了。


  她想了許多可能,若是蕭錦琛解釋不敢去看她面對她重病,舒清嫵都能理解,但是……他竟然說自己不認得他。


  “怎麼可能?”舒清嫵下意識反駁。


  蕭錦琛嘆了口氣:“當時你確實不認得人,無論是朕、賀啟蒼、李素沁還是早年伺候過你的宮女和太醫,你都不認識,你隻認識一個人……那個人是周嫻寧。”


  回憶起這一切的時候,蕭錦琛頓時就明白,為何夢裡的自己內心是一片的荒蕪和墨色。


  舒清嫵內心深處,信任一個人。


  可那個人不是他。


  舒清嫵自己都想不到,竟然會得到這麼一個答案。


  !  她自己回憶最後的那半年光景,她努力想著,想得頭都要痛了,卻也想不到什麼更多的細節。


  她隻記得,每天隻有周嫻寧領著一群不太熟悉的宮人伺候她。


  “那……我……病故的那一日呢?外面為何那麼熱鬧?”


  蕭錦琛知道她會如此問,便低聲道:“當時是不是有一個陌生的宮女跟你說,外面朕在立新後?你父母弟弟都去觀禮,是不是?”


  剛才她還有些半信半疑,直到蕭錦琛說出這句話,她才隱約有些信了。


  蕭錦琛道:“傻姑娘,那一日新雪,也恰逢大年初一。”


  “初一的長信宮,總是熱鬧的。”


  舒清嫵眨眨眼睛,豆大的淚珠順著她光潔的臉蛋滑落。


  “陛下,讓我哭一會兒,就一會兒。”


  上一世所有的悲苦,那些誤會和爭執,那些心如死灰和委屈難捱,全部隨著奔湧而出的眼淚一一滑落。


  她不知道自己心裡是什麼滋味,如釋重負還是解脫釋懷?或者兩者兼而有之。


  她曾經最在意的,最難以越過的坎,就這麼跨了過去。


  這一瞬間,柳暗花明。


  蕭錦琛看著她安靜地哭,自己心裡也頗為難受,他眨眨眼睛,也低下頭摸了摸眼淚。


  能哭出來,還能跟他說話,想必舒清嫵是真的想明白了,也信了他的話。


  隻要她還能相信他,他就別無所求。


  兩世為人,重新牽手,他們這一次,真的會走出不一樣的結局。


  舒清嫵哭了一會兒,把過去所有的委屈和苦悶都宣泄而出,整個人都暢快起來。


  那種由內而外的釋然,令她頗為開懷,仿佛徜徉在春日的花海中,周身暖融融的,竟是有些昏昏欲睡。


  兩個人就這麼安靜坐在一起,待到舒清嫵哭舒服了,蕭錦琛才小聲問:“好了嗎?”


  舒清嫵抬頭看了他一眼。


  她眼睛有些紅,倒是沒有腫,卻比往日要更圓潤一些,顯得可憐又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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