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來的、久違的溫暖,加上剛才被人誤解的絕望,驟然松懈下來,謝小弟猛地就衝了出去,抱住了蘇墨墨的腰。
然後哭了出來。
不是大哭,是很安靜,沒有聲音的那種哭,也隻有一抽一抽的肩膀能看出來了。
要不是現在的衣服厚,蘇墨墨覺得自己能著涼感冒。
謝鈺一愣,他也顧不得回避眼前的少女了,便一瘸一拐地走上前,冷聲道:“謝旻,你在幹什麼。”
謝小弟抱著蘇墨墨,顧不上身後素來威嚴的大哥,隻是搖了搖頭,硬是不肯松開手。
蘇墨墨安撫地拍了拍謝小弟的背,安慰道:“沒事了,別怕。”
謝鈺有些尷尬,弟弟抱著眼前的女孩,他也不好意思直接伸手去拉,一時間站著也不是,退開也不是。
更何況,回過神來的謝鈺這才反應過來,剛才自己一瘸一拐地走上前有多丟人。
一股難堪從心底湧了上來。
實際上,謝鈺經歷過謝家最慘的幾年,從小也是被人罵著長大的,按理說他不應該在意這些了。
但或許眼前的女生是同齡人,又是個異性,謝鈺此刻才遲鈍地發覺自己的打扮有多糟糕。
他垂下頭,看見了自己破爛的衣服。
剛才被人推倒,衣服上更是沾滿了泥巴,和眼前穿著幹淨的少女比起來,簡直是一個天一個地。
謝鈺是很有自尊心的,他很驕傲,多年的磨難並未折斷他的傲骨,而且謝鈺從來不會做偷雞摸狗的事,哪怕餓上三天也不會做這些事。
他十歲之前,都是被謝父謝母帶在身邊教的,他們都是大學教授,不僅教導兒子知識,更教給他做人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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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從前哪怕境遇再差,但謝鈺不做壞事,便行得正坐得端,從不覺得自己低人一等。
隻是此刻,在少女的注視下,謝鈺再次生出一個猜測。
她是否看見了自己剛才被人推倒在地的狼狽模樣,她是否會覺得自己是個偷雞摸狗的地主狗崽子?
僅僅隻是想到這些猜測,謝鈺的眼神便冷上幾分,原本微微動容的心再次閉合。
見謝小弟哭得打抽的身子安靜下來,他便伸手拽住他的衣領,謝小弟松懈之下直接被拽了下來。
謝鈺拉著謝小弟的手,謝小弟擔心自己動作會牽動哥哥讓他摔倒,便也不敢動了。
謝小弟的臉上都哭出了兩條白色的痕跡,他看著含笑的蘇墨墨,也開始不好意思了,便小聲道:“……謝謝姐姐。”
謝鈺冷著臉,等弟弟說完,便拉著他轉身,毫不猶豫地朝著遠處走去。
蘇墨墨看著他們的背影,一邊對回頭看她的謝小弟笑笑,一邊沉思。
蘇墨墨是第一次穿進一本書的世界,她還蠻新奇的。
此刻,蘇墨墨看著那一高一矮的身影,高的那個即便穿著破爛,但背脊挺直,濃濃的倔強透露出來。
她有些疑惑,謝鈺這樣的人,竟然在書中不配有個名字嗎?
系統12在腦海裡回道:【宿主,書畢竟是圍繞著主角的一生的,在看不見的角落,這個世界依舊正常運轉,無數人也在走著自己的人生。】
系統12難得說出這麼有哲理的話,他也開始沾沾自喜,便補充道:【或許某一個時刻,某句話,便透露了一個人的一生,比如說原主,她的故事也完全可以寫成一本小說嘛。】
確實如此。
或許在原著沒有提到的地方,謝鈺也擁有璀璨波瀾的一生。
……
蘇墨墨回到家裡時,大家都已經回來了,坐了一大桌子。
大伯母張秀芳已經做好了飯,今天中午吃苞米糊糊搭配鹹菜,家裡的壯勞力們一人還有一個小窩窩頭。
蘇墨墨一進來,蘇奶奶就看見了她,見寶貝孫女氣色不錯,蘇奶奶也笑眯了眼。
她揮舞著勺子,吆喝道:“墨丫頭,快來吃飯!”
隨後,她便將勺子伸到飯盆最底下,然後從下往上給蘇墨墨舀了滿滿一勺幹的,幾乎不能叫苞米糊糊,而是苞米飯了。
桌上其他人,包括蘇奶奶自己,都是稀的,一眼看去找不到苞米。
注意到蘇奶奶偏心的舉動,其他人敢怒不敢言。
張秀芳素來小心謹慎,沒生出兒子的她一直低頭做人,她的三個女兒也都隨了她,沉默寡言,平平無奇。
其他幾個男人倒無所謂,畢竟無論如何,少不了他們的吃的。
因此,滿桌子也就楊蘭皺了皺眉,她還有些記恨那丟了的100塊彩禮,便嘀咕道:“丫頭片子吃那麼多幹什麼,還不如給大志小志呢!”
聞言,蘇奶奶猛地將勺子摔在盆裡,瞪著楊蘭:“吃的都堵不住你的嘴?”
隨後,蘇奶奶撿起勺子,從楊蘭的碗裡撈了一勺糊糊盛到了自己碗裡,這下楊蘭本就少得可憐的碗裡更是隻剩下薄薄一層了。
楊蘭直接傻眼,她委屈地看向了丈夫蘇建民,結果發現蘇建民喝得正香,都發出了呼嚕聲。
楊蘭氣得從飯桌下狠狠掐了下蘇建民的大腿。
蘇建民皺了皺眉,習以為常,便繼續喝著糊糊。
蘇墨墨對蘇奶奶笑了笑,秀氣地小口小口喝了起來。
苞米糊糊是玉米打碎以後煮的,比起下午的窩窩頭,還是要好入口一些。
這時,大伯蘇建國看向了蘇墨墨,語氣沉穩地詢問道:“墨墨,你感覺那戶人家怎麼樣?”
聽到這裡,楊蘭就生氣,她撇了撇嘴,嘀咕道:“這妮子今天沒去相看!”
大伯皺了皺眉,看向蘇墨墨,詢問道:“墨墨,怎麼回事?”
要說蘇大伯這麼關心蘇墨墨,那也是有原因的。
畢竟蘇大伯自己沒有兒子,但他是長子,習慣了教育弟弟,奉養父母,簡單來說,就是有一種大家長的責任感。
因此,這些年他除了當牛做馬之外,對二房的幾個孩子格外關注。
首先蘇大志蘇小志是蘇家唯二的男丁,蘇大伯一向將他們看作自己的兒子來照顧,有時候過年買了幾顆糖,自己閨女沒份兒也要給兩個侄子。
其次便是蘇墨墨,這侄女和自己的三個女兒都不一樣,她體貼,會讀書,更重要的是對兩個弟弟也很好,因此蘇大伯對蘇墨墨還算和藹。
蘇墨墨能夠去讀書,也少不了蘇大伯的默認,要是大房鬧,當時她未必能讀到書。
蘇大伯想的和楊蘭差不多,蘇墨墨如果能讀出來,去縣城裡當個工人,那麼就能拉拔兩個弟弟了。
他們對蘇墨墨好,都有個前提,那便是蘇墨墨對蘇大志蘇小志有幫助。
因此,聽見蘇墨墨拒絕了那門親事,蘇大伯便下意識地皺眉。
如果沒有彩禮錢,那怎麼才能給兩個侄子娶媳婦呢?再說了,家裡人口多,大志小志一直睡在一起,但結婚後可就不能這樣了,家裡也還差錢蓋間新房。
聽出蘇大伯聲音裡的質問,蘇墨墨還沒怎麼樣,蘇奶奶就不耐煩了。
她瞪向自己的大兒子:“怎麼,我還沒死,你就要教訓我孫女了?你那麼出息,怎麼不自己生個兒子出來教訓呢?”
生不出兒子一向是蘇大伯的痛腳,他臉色一變,也不說話了。
飯桌一片沉默。
蘇爺爺喝完碗裡的糊糊,看了眼吃得正香的兩個孫子,他們都15歲了,營養充足,長得也是人高馬大,眼看就是成人的模樣了。
確實也需要娶媳婦了。
蘇爺爺拿起煙鬥,在桌子上磕了磕,一錘定音:“老二家的,你去問問媒人,能不能換成二丫去相看。”
聞言,楊蘭和張秀芳都抬起了頭。
楊蘭先是一愣,反應過來後,下意識就是不悅。
這城裡的好親事,怎麼能給大房呢?!
但看見蘇奶奶的冷臉後,她一個激靈,下意識道:“行。”
張秀芳雖然驚到了,但是回想一下,這門親事也不是不行,畢竟二丫已經19了,又隻有小學學歷,嫁給縣城的工人,也算高攀,最起碼這門婚事比她姐大丫嫁的好。
因此,她也保持了沉默。
蘇墨墨靜靜地喝著糊糊,見證了幾句話間,一個女孩的人生就被決定了。
而事件的中心人物蘇二丫,卻沒人在乎她的感受,連她本人,也隻是安靜地垂頭吃飯。
蘇墨墨卻眼尖地發現,二丫面前的糊糊幾乎沒有動。
吃完飯後,楊蘭去洗碗了,做飯洗碗一向是她和妯娌輪著來。
隻是張秀芳做飯時還有兩個閨女幫忙,楊蘭卻隻能自己做飯洗碗,稍微指使一下蘇墨墨便會被蘇奶奶瞪。
當然,從前蘇奶奶不在時,原主都有偷偷幫楊蘭,畢竟她從小就被楊蘭教育要多幹活,這才是愛家人的表現。
“做的可比說的有誠意多了”,這句楊蘭最常教育原主的話,也成了原主人生的信條,婚後當後媽她同樣秉持著這個理念。
隻是輪到蘇墨墨了,卻不會再慣著楊蘭了。
她身體虛弱,吃都吃不好,壓根沒力氣去洗一大家子的碗。
蘇墨墨躺得坦然。
飯後,一大家子人坐在院子裡乘涼,蘇墨墨也乖乖地坐在了蘇奶奶身旁。
也是這時,一家人才注意到了蘇墨墨的容貌。
蘇小叔有些驚奇:“墨丫頭,你咋變好看了?”
其他人也跟著點頭,連抽著煙的蘇爺爺都看了蘇墨墨一眼。
果然,陽光下,少女的皮膚白得通透,搭配上那兩條烏黑的辮子,別提多精神了。
蘇爺爺滿意地點了點頭,這是他最得意的孫女了,讀書好,性子好,長得也好。
這下蘇大伯也沉默了,對於蘇墨墨拒婚的事也沒那麼生氣了。
畢竟侄女長得這麼好看,值得一門更好的親事,更高的彩禮。
蘇爺爺突然開口:“老二家的,你過兩天去給墨丫頭扯塊布做件衣裳。”
蘇奶奶聽見了連連點頭:“就該這樣,小姑娘誰不愛俏啊!”
剛洗完碗走過來的楊蘭臉色一喜。
做衣服?做衣服好啊,隻要小心點,或者買有瑕疵的布料,那就又能省下一筆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