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關性別,無關情愛,單是一種純粹的好感。
隻是老大的那份特殊對待中,有沒有摻雜別的感情,吳姐就不清楚了。
得知蘇秀才的來意後,吳姐沉思片刻,又去翻了翻賬簿,這才道:“蘇秀才,最近的一支回小泉鎮的車隊在後天清晨。”
授衣假有半月之久,也就不在乎多等一兩天了。再說府城距離小泉鎮數千裡,路途遙遠,足足要走三天,那自然是找一支安全可靠的車隊更為要緊,蘇墨墨便點了點頭,輕聲道:“那我便後天清晨來信藍鏢局,多謝吳姐。”
見女子掏出幾塊碎銀子,吳姐一怔,隨後她笑著數出三兩碎銀,將其他的十幾兩還了回去。
“蘇秀才,不必與我客氣。”
其實按照吳姐的意思,她是不想收這個錢的,畢竟不說老大的青眼,吳姐自己便對這蘇秀才頗有好感,她是府城人,也不缺這三兩碎銀。
可惜前段時間老大來府城,吳姐將200兩銀子還給她時,老大便告訴她,倘若蘇秀才要回小泉鎮,便收下她給的路費。
吳姐雖然不解,甚至暗暗覺得老大太過啰嗦吝嗇,連一點小錢也要斤斤計較,沒有一點大女子的樣子,但還是應了下來。隻是吳姐沒想到的是,這蘇秀才竟然會多給十幾兩,吳姐頓時有些不知所措。
老大隻讓她收路費,沒讓她收小費啊!短暫的愣神過後,吳姐便將錢退了回去,同時心中對蘇秀才也頗有好感。
她便多提點了幾句:“蘇秀才,車隊在後日辰時出發,你不必提前過來,我會幫你留意一下,安排個舒適的位置的。”
蘇墨墨微笑頷首,對於真摯的藍姐她不能用小恩小惠去打發,但對吳姐這樣交集不深的人,必要時多給予一些善意,那麼雞毛蒜皮的小事便會被輕易解決,她則不需要操心那麼多,輕松幾分。
告別吳姐後,蘇墨墨便在信藍鏢局附近的客棧住了下來,說來也巧,這客棧對面便是一家悅衣坊,而不遠處,則是愉衣坊。
想起李姐講述的恩怨情仇,用過晌飯後,蘇墨墨便去悅衣坊逛了逛,當作消食了。
信藍鏢局位於府城東街,與朗月樓所在的西街遙遙相對,但卻同樣繁華。東街的悅衣坊開得很大,據陸敏說這是老店,也是第一家店。即便大中午的,衣坊內也有不少人在逛。
當然,大多數是男子,畢竟這世道,男子的錢比女子的更好賺。為了獲得妻主的青睞,上至官家公子,下至平民百姓,男子們都格外關注自己的容貌、服飾、首飾。
Advertisement
也是因此,府尹家的公子親自來悅衣坊,才會引得府城的男子們爭相模仿。
蘇墨墨還沒走進店裡,便聽見了男子們的議論聲。
“你的意思是,明家公子挑中的那款紗衣已經賣光了?”男子的聲音有點隱怒。
小二客氣道:“公子,除了這款紗衣以外,明家公子也選了不少的首飾,您可以去看看,再者快要入秋,紗衣也穿不了多久了,您可以看看我們新出的衣衫。”
雖然生氣,但男子還是隨著小二到了二樓,木桌上擺著不少首飾,由金銀制成,格外精致。首飾的利潤不低,但出售太過麻煩,容易積壓,款式也容易過時,導致貶值。因此出售首飾並不算是悅衣坊的主業,隻是明笠徹底將其帶火。
男子生怕首飾也售罄,連忙指著一個鑲紅寶石的玉冠道:“這個是吧?我那天在街上看見明家公子戴了,你替我包下來!”
蘇墨墨走進了悅衣坊,聽見男子的話後,她對他的身份也大概有了個猜測,此人多半是不缺錢的商戶之子,但論地位,卻比不上官家公子,亟需別人的認可,這才追求府尹之子同款,意圖在宴會中打入更高階層的圈子。
搖了搖頭,不置可否。隨意地看了幾眼四周後,蘇墨墨便指著一件普普通通的靛青色長衫道:“我可以看看這件嗎?”
悅衣坊的小二連忙走過來,雖然她一直呆在老店,見識了不少府城的貴人,但見到這名女子,她依舊為她的容貌氣度驚嘆,便迅速將衣衫遞過來,恭敬道:“您隨意,小姐。”
料子觸手綿軟,由棉花制成,不如絲綢嬌貴,但很適合穆家父子在家裡穿,再者馬上秋天,也需要換上厚衣服了,這件衣服裡有夾層,天冷了可以縫上棉花,很合適。
蘇墨墨挑下了這件衣衫,另外又選擇了一些暗沉的顏色,畢竟在鄉下生活,衣服還是耐髒點比較好。隻是想到穆巖的年齡,以及這個世界男子的穿著打扮,蘇墨墨又挑選了一件亮藍色的衣衫。
雖然男子也穿粉色,尤其粉色輕紗在府城男子間頗為流行,但想起穆巖的身材相貌,蘇墨墨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轉而看起了靴子。
她專注地挑選著衣衫,卻未曾發覺,自己早已成為了眾人的焦點。周圍的男子們不知不覺停下了手中挑揀的動作,悄悄地朝她看去。
悅衣坊本就男子更多,畢竟女子買衣裳很快,不若男子挑挑揀揀,除了逛街外沒有別的消遣。以往女子最多陪男子一同前來時,才會多待一段時間,男子們也習以為常了,畢竟妻主忙著賺錢,他們不能不懂事。
但此刻,大堂中間那俯身挑選衣衫的女子,卻超出了男子們以往的觀念。
女子容貌精致,皮膚白皙,她的個子不算高,一看便是個文人模樣,僅僅是一個側臉,男子們便難以移開視線,更別說那撥弄著衣衫,纖細瑩潤、仿若美玉的指尖了。
沒錯,讓男子們更加心悸的,則是那名女子做著的事情。
——她居然親自挑選衣物!而且挑的都是男子的衣衫,必定是為了旁人而不是自己。
能夠讓一名女子親自挑選衣衫的男子還能是誰呢?必定是這女子後院的人。
大家不由開始嫉妒起那素未蒙面的男子,明明都是男子,為何他那般幸運?已婚男子隻會感嘆一番這是個好妻主,未婚男子心中則更不服,野心開始滋生。
能夠來到悅衣坊購衣的男子,家裡怎麼說都還有點底子,他們平時自然頗為注意自己容貌,自詡不會比那名女子後院的男人差。
加上心中的悸動,便有那在場身份最高的人,大膽地邁出了第一步。
……
“小、小姐。”
蘇墨墨正專注地挑著靴子,身側便傳來了一道聲音,聲音不大,裡面的羞怯格外明顯,帶著一種欲拒懷迎的味道,蘇墨墨不由一愣。
抬頭一看,原來是一名穿著華服的男子,似乎被她突然抬頭的動作驚到,男子下意識後退一步,腰間的環佩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站穩後,由於未曾戴面紗,男子臉上的紅暈也藏不住了。原來他並不是被蘇墨墨嚇到,而是靠近後,驚豔於女子的容貌。
白衫女子抬起頭,目光落到他的身上,格外認真,一副聆聽的模樣。從未和母親姐妹之外的女子接觸過的男子不由有些窘迫,心中又有些喜悅。他咬了咬下唇,心中焦急,擔心心上人就這麼離開,便抬起頭一鼓作氣道:
“我姓林,我母親是府城首富,我、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嗎?我們可以做、做好友嗎?或者說,你你你,你願不願意娶我啊?”最後一句話聲音很輕,但這個場景卻讓蘇墨墨直覺莫名熟悉。
一個月前的賞花宴上,雲霧山後方,明笠似乎也是這麼說的,還拿了一枝花。
比起眼前的男子,明笠多了幾分驕縱,但相同的,卻是他兩同樣顯赫的背景。
沒錯,對於蘇墨墨而言,不論首富林家,還是府尹明家……都是阻礙她完成任務的軟飯;)
注視著眼前的男子,蘇墨墨認真道:“林公子,我隻是一個小小的秀才,我配不上你。”
見林公子急切地想要繼續開口,蘇墨墨淡淡地補充道:“而且我的心中隻有學業,大女子不立業,談何成家?”
女子語氣沉穩,渾身散發出一股驚人的氣勢,林公子愈發心動,即便眾目睽睽之下被拒絕,他卻似乎並不難堪。
相反,心中對女子的愛慕之心越發濃烈。林公子含情脈脈地看著白衫女子,正想說些什麼,蘇墨墨卻果斷轉身,結清錢後便快步離開。
林公子怔愣許久,直到女子的身影消失,他這才看向小廝,皺眉道:“去給我打聽一番姐姐姓甚名誰,是誰家的小姐!”
隨後,林公子掃視了一圈周圍其他同樣失意的男子,冷笑著警告道:“都給我把心思收好了,哪個小蹄子若想打她的主意,做出那不要臉的爬床之舉,便是與我林家為敵,休怪我不客氣了!”
等到林公子離開後,其他人這才翻了個白眼,不屑道:“他林若把自己當成什麼了?再有錢,那還不就是個商戶之子!倘若真的那麼清高,他何必來買明公子買過的款式呢?拾人牙慧!”
“要我說啊,我們沒資格進那女子的後院,他林若也沒資格!”
便有傻乎乎的小廝問道:“那誰有資格呢?”
男子一怔,其實他根本沒覺得誰有資格和那般出色的女子在一起,但話都出口了,他便咬牙道:“府城眾男子中,當屬明家公子最為出眾,不論家世、相貌,還是才學、禮儀都超出了林若一大截,若真的說誰有資格?那必定是明家公子!”
大堂的男子們議論紛紛,悅衣坊的小二們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就當聽不見。因此便無人察覺,悅衣坊二樓,一名女子捧著衣物,裝作不經意地下了樓,從後門走了出去。
隨後,她快速地和等候在悅衣坊後門的中年男人耳語了一番,收下男子遞來的銀兩後,女子便喜笑顏開地離開。
至於中年男人,給了銀兩後他便快速朝著府城正中而去。
倘若蘇墨墨在這裡,必定會發現,男人跑走的方向,正是府尹明府所在。
……
回到客棧後,蘇墨墨便打算午睡一番,隻是還沒等她換衣服,突然聽見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開門一看,竟是吳姐。見到她後,吳姐眼睛一亮,快速道:“蘇秀才,你快隨我離開,有一支車隊提前湊齊了人,現在就可以出發去小泉鎮了!”
蘇墨墨眼睛一亮,進屋拿了買的那些衣物,隨後又換下白衫,穿上了耐髒的黑色,隨後便隨著吳姐快步離開。
而她離開不久,一隊英氣女子便快速趕到客棧和悅衣坊周圍,雖然沒穿鎧甲,但那周身的氣場便是不一般,引得周圍的顧客都有些惶惶。
等到蘇墨墨登上車隊的馬車,緩緩朝著府城門口駛去之時,客棧門口,一名穿著白衫、戴著面紗的男子也剛從馬車上下來,他走得極快,幾乎快要忘記自己身為男子的矜持了。
快到客棧門口時,男子的腳步這才慢了下來,他深呼吸了一口,便整理起自己的衣衫,隨後轉身對著身後的小廝道:“你觀我儀容如何?”
小廝早就被自家公子一連串的舉動驚到,但由於骨子裡的忠誠,還沒喘勻氣,小廝便仔仔細細地打量了男子一番,隨後道:“您的儀容很好,公子。”
男子這才松了口氣,這時,想起客棧的心上人,他的臉頰終於後知後覺地漫上了紅暈。
“子墨……”男子輕聲呢喃道,聲音很小,就連身邊的小廝都不曾聽見,畢竟這是一個男子的愛戀,男子天然善妒,他不會甘心讓其他男子聽見心上人的名字。
沒錯,此人正是明笠。
…
世女的宴會之後,明笠喚小廝買來了府城所有衣坊的衣物,隨後他便花費兩天時間一件件親自去嗅,終於在即將淡忘心上人身上的薰香、即將患上鼻炎之時,找到了同樣香氣的衣坊。
正是悅衣坊。
之後明笠便使人打探悅衣坊,畢竟雖然性子單純,但無論如何明笠都出身大家,也不至於愚蠢,自然要先打探消息。
從小廝口中得知,悅衣坊的東家之女在府城書院讀書後,明笠的心便劇烈地跳動了起來。
他的心上人也是個秀才,子墨出身貧寒,但憑借著這相似的香氣,無論如何,子墨和這陸家之女必定有些關聯。
之後陸家和寧家相爭,顧及這一點,明笠才會出手相助,那段時間父親都過問了一番,生怕他被府中下人慢待,這才去外面自己買衣服。
打消家人的疑慮後,明笠順利幫助陸家度過難關,更和趕回家的陸家少東家見了一面。從她口中,明笠得知她的好友叫“蘇墨墨”。
那一瞬間,無人知曉明笠的心跳得有多劇烈。
子墨。
墨墨。
同樣的家境貧寒、同樣的才華橫溢……明笠幾乎九成確定,蘇墨墨便是他的心上人子墨。
至於剩下的一成可能,便是那晚的薰香隻是他的幻覺,他的心上人,一早便離開了府城。
——而明笠拒絕這個猜測。
激動緊張之下,明笠卻被悅衣坊少東家潑了盆冷水,少東家說,她的好友不願意見他,稱與他素不相識,而陸家會重新答謝他的相助。
呵,明笠缺那點銀子嗎?但最讓明笠難受的,還是心上人不願意見他這件事。
失魂落魄了幾天後,明笠這從小嬌生慣養、從未受過挫折的官家公子,終究還是覺醒了父親宅鬥的那顆玲瓏心,以及母親的智慧。思考一夜,他選擇主動出擊、守株待兔。
從母親那裡拿到畫像,在悅衣坊附近安排下人,買通悅衣坊的小二,便是明笠的計劃,而他也成功了。
現在,時隔一月,他終於要再次見到自己的心上人。
這一刻,無人聽見明笠的心跳,更無人知曉他的忐忑。
這些情緒,他都將一一掩藏,重逢之時,他將分享給他的心上人,他的未來妻主。
而這些情緒,這些酸甜,明笠也隻會展現給自己的妻主。
……
深吸一口氣,明笠踏進了客棧。
不等客棧掌櫃開口詢問,一進客棧,素來維持著男兒矜持的明笠,便迫不及待地快步朝著二樓的房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