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層次的,則是父親的精心謀劃。為了成為母親口中“性格契合”的人,他早已不知在暗處做出了多少努力,才能夠在母親面前綻放一次。
同樣喜歡春天,並且性子溫柔體貼,這麼些年將母親照顧得格外舒適,看似簡單,一切卻都蘊於無言之中。而討好公婆,更不用說了,這麼多年,父親的名聲一直很好,爺爺奶奶在世時也都贊不絕口。
明笠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氣,此刻,甚至無須府尹正君多言,他便已經明白了一切。
比起父親的精心謀劃,比起父親為了成為正君、為了獲得母親寵愛做出的努力,他想得實在太過簡單。
墨兒聰慧美貌,但這都是浮於表面的一切,有眼睛的人都能夠輕易看見。既然如此,他又如何能夠在眾人之中脫穎而出呢?
隻有深入地了解她,知道她真正的喜好,了解她生活中的方方面面,他才能夠暗中成為她喜歡的模樣,才能讓和“和他相處愉悅”這件事變成一個美妙的巧合。
到了那時,便一切都是“緣分”了。
……
翌日,蘇墨墨帶著穆家父子去了城北的院子。昨天僱了不少小廝,她們效率很高,此刻整個院子已經煥然一新。刻著雕花的柱子,幹淨的青磚地,還有整潔的灶房,甚至連屋檐下的兩盞燈籠,都仔仔細細地擦拭了一遍。
比起從前村裡的那個院子,簡直是一個天一個地。
哪怕同是院子,眼前的這個,似乎就要精貴許多,穆家父子都有些不敢踏上前來。倒是小廝們頗有眼力見,齊齊行了一禮:“恭迎主子。”
兩人被嚇了一跳,買來的兩個小廝為了表現自己,便主動地攙扶著他們朝院內走去。其實是有點好笑的,賀正君僵著身子,幾乎是被帶進去的,而攙著穆巖的那個小廝……臉漲紅了。
蘇墨墨忍不住笑了出來。
清脆的聲音在院子中響起,仿佛瞬間,穆家父子和這精貴的小院子的隔閡,便消失了。
僱來的小廝們告辭離開,蘇墨墨又將劉二和張姐介紹給了穆家父子二人,畢竟她去書院後,兩個護衛和他們相處的時間更久,如果可以,蘇墨墨是希望四人沒有隔閡的。
畢竟目前她也沒有權勢大到可以威懾人的地步,再者穆家父子二人出身鄉野,和兩個護衛的相處,自然不可能是那種森冷的上下級了。
Advertisement
好在劉二和穆巖是一個類型的,張姐話也不多,賀正君有幾分男子的溫柔,幾人也相處得頗好。
安頓好後,下午穆家父子由劉二護著,帶著兩個小廝,一行五人朝著街道走去。其實也不奇怪,畢竟這念頭,哪個男子出門身邊不多帶點小廝?或是姐姐妹妹護著。
隻是這更多的是為了維護未婚男子的清白和名聲,穆巖一行人走上街道後,偶然遇上幾個男子,對方都會好奇地投過來視線。
畢竟他們四人中,隻有兩個小廝和穆巖未婚,兩鬢垂下了幾縷發絲。但小廝穿著簡陋,一看便是個下人,唯一身著華服的穆巖又……額,不像是那種需要呵護清白名聲的男子。
路過的女子們倒是禮貌地未曾投過視線,但僅僅是男子的目光,穆巖便有些不自在,他又忍不住想要垂頭了。
好在賀正君也決定教導兒子,不讓他給女兒丟人,便叮囑道:“阿巖,抬起頭來,別怕。”
穆巖緩緩地止住動作,開始努力克服心中的不適,看向街道周圍的人,慢慢的,或許是習慣了,竟然不如之前難受。
五人走進了一家布料鋪子,但他們不知道的是,他們才走出院子,便有人將這行蹤匯報給了一個人,明笠。
……
明笠決定好好談聽一番心上人的喜好,因此,他壓制住內心的思念,僅僅隻是第二天清晨,躲在客棧拐角,遠遠地往上一眼,未曾出面相認。
看著那走上馬車的青衫女子,明笠心中悸動,僅僅是背影,他便認了出來,府城書院的蘇墨墨,便是子墨,是他的心上人。
距離雲霧山一別已經兩月有餘,明笠也忍受了無數個日夜的折磨,但一切的痛苦,都在見到女子的那一眼煙消雲散。
站在遠處,明笠貪婪地看著少女精致的面容,他的左腳甚至都踏了出去。好在緊要關頭,女子轉身,朝著客棧喊道:“賀爹,哥哥。”
熟悉的嗓音讓明笠回神,看著走出客棧、背著包裹的兩個男子,明笠的注意力也開始轉移,忍不住眯了眯眸子。
昨天手下便告訴他,墨兒疑似在購置院子,當時明笠先是激動了一番,畢竟一個女子購置產業,很顯然是想要在府城落戶了。也就意味著,她即將成家了。好在理智將他拉回神,明笠又探聽了一番。
此刻,看著兩個男子,他才明白一切,原來墨兒便是為了他們購置院子。
賀爹?哥哥?
明笠在嘴裡琢磨著這兩個字,見兩人,一個身姿魁梧,長相粗獷,不是女子喜愛的模樣,另一個年紀頗大,更不可能。慢慢的,明笠也放下了心。
隻是下一秒,那年長的男子便喚道:“墨兒,我忘了從家裡帶來的幹糧,這便去取,你且等等。”
墨兒?
墨兒??
最開始,明笠隻知道心上人叫子墨,後來懷疑她是蘇秀才,喚蘇墨墨。
明笠也不知曉心上人的真名,但無論如何,那相似的“墨”字總不會錯,他便喚做“墨兒”了。獨一無二,書院的人不會喊,母親不會喊,隻有他會喊的墨兒。
而現在,這獨一無二的“墨兒”,竟然也被別人喚了。心中瞬間湧起一股憤怒,明笠幾乎想要喊那老男人閉嘴。
好在最後關頭,他理智回籠。這是墨兒的爹爹,他如此喚是正常的,反而是他有些奇怪。
深深吐出一口氣,明笠覺得自己越來越不像自己了。從前他也沒想過,自己竟會心機如此之深,竟可以忍耐著躲在角落偷看心上人。
當然,從前明笠也從來沒覺得自己會遇見讓他心動的人。最初,他隻是不願嫁給那個讓他戴綠帽子的米大人罷了。
倘若沒有遇見墨兒,或許明笠會無憂無慮地過完在娘家的日子,隨後聽從父母的意見,嫁給一個門當戶對的女子。
他不若父親那般心思深沉,更重要的是,他不喜歡那個媒妁之言的妻子,便不會花費心思去偽裝自己。這樣一來,婚後他頑劣的性子將會暴露無遺,這是家世、美貌、高孕育體質都無法遮掩的,必定會招致妻主的厭惡。
那時候,明笠這朵無憂無慮長大的嬌花,便會在後院之中迅速枯萎。他的高孕育體質會讓他擁有一個孩子,但他自身,將孤獨地坐擁榮華,孤獨地當著他的正君。
等到年老,回首這一生,似乎隻有少年時候最快樂。而之後,他便不再是自己了,隻是豪宅大院之中的一個符號罷了。
明笠和他的父親還不一樣,府尹正君即便照料著一大家子,出門應酬各家的正君,還要幫著妻主照顧那些新進門的夫侍,但他的心中是快樂的。
明笠的父親愛他的母親,那麼無論做什麼,便都甘之如飴。對於這些女尊世界的貴族公子而言,婚後,妻主的愛,便是他們全部的支柱了。
好在明笠也遇見了自己的心上人。
他有了努力的目標,他的人生將因為這個女子變得不一般,無論做什麼,隻要與她有關,明笠便會很快樂。
喜歡著如此優秀的人,追逐著她的腳步,明笠相信,他最終也會成為更加優秀的自己。
……
明笠悄悄地離開了,但那些暗中觀察的手下可不會,因此穆家父子一出門,他便收到了消息。猶豫片刻,明笠還是決定先去會一會。
他想得很簡單,這兩人是墨兒的親人,那麼他們必定會知道墨兒的習慣忌諱吧?他跟在身後,說不定可以聽見隻言片語呢。
目前隻要不是鬧出大動靜,明笠的行蹤都是自由的,因此,他順利地來到了城北外的一條街。
府尹明府在府城最中間,明笠以往鮮少逛街,畢竟衣料首飾都是全府定制的,他沒必要出門,當然,明笠自己也覺得很無趣。
平常去參加宴會,明笠也多是去城東城西,那裡住著的都是官家公子。算起來,十天前,那還是及笄之後明笠第一次去城南街道。而現在,這城北街道,同樣如此。
於明笠而言,為了心上人,他已經做了許多從前未曾做過的事。這種滋味很好。
根據手下的匯報,明笠朝著銘書茶樓而去。穆家父子才買完被褥衣料,現在便去喝上一口茶。
明笠站在銘書茶樓前,皺著眉頭,看著那穿著簡陋的來往的人群,著實很不願意進去。
畢竟這銘書茶樓生意頗好,此刻正是日暮,來聽曲的多是女子,還有一些文人。因著開在城北,茶座費並不貴,來往的人都是些普通百姓。至於男子,那便更少了。
眼前的一切,對於連逛衣料首飾鋪都很少逛的明笠而言,還挺有挑戰性。
隻是明笠不知道的是,一刻鍾之前,同為男子,站在這茶樓前,穆家父子首先想到的,卻是這般奢華高大的茶樓內,花銷必定昂貴。
若不是小廝勸著,恐怕父子倆直接當場轉身離開了。
明笠皺眉看著這茶樓,看著那龍飛鳳舞的“銘書茶樓”四字,突的想起了什麼。
這茶樓……不正是心上人曾經去過的那家嗎?
知曉了兒子的心意後,府尹正君暗中也幫了不少忙,比如說調查清楚那蘇秀才的一切。
恰好他有一個手下和那信藍鏢局的人有著親戚關系,加上這些不是什麼秘密,便打聽到了蘇墨墨初來銘書茶樓時,發生的一切。隻是後來忙著觀察心上人三個月的日常生活,以及各種難以探查的人際關系,明笠才一時間未曾想起這茶樓之行。
想起心上人也曾經來過這裡,明笠心中頓時生出一股難以言喻的感覺,對於這茶樓的厭惡,頓時也煙消雲散。
隨意地理了理衣衫,意圖不在墨兒的親人面前太過失態之後,明笠便抬步踏入了這家茶樓。
……
挑好被褥後,賀正君打算帶兒子開開眼,幾人便來到了這城北街道最繁華的銘書茶樓。但才踏進茶樓,看著笑容殷勤的小廝,看著那奢華的內飾,兩人一時間都有些無措。
好在一路走來,兩人經歷了許多,總算有了不少進步。短暫的尷尬過後他們迅速回神,便在小廝的引導之下,朝著座位走去。
想著一樓都是女子,為了兒子的名聲和清白,最終,賀正君還是咬牙定下了二樓的位置。二樓人更少,視野更好,相應的,茶水費也就更貴。聽見他們要去二樓,小廝臉上的笑容更甚,一路甚至讓他們小心腳下的臺階。
為了以示尊重,男子來飲茶時,會有專門的男小廝接待,因此兩人才不至於更加尷尬。
巧了不是,付了幾百文的茶水費後,穆家父子坐著的位置,正好是上次蘇墨墨來的時候呆的位置。坐在“口”字形的邊緣,他們便可以直接從二樓看見一樓臺子上的表演了。
也是尊重男子,所以特意預留了“口”字的一面,專門坐著男子。否則的話,此刻正是茶樓生意最好的時候,穆家父子還未必能夠搶到這視野最好的位置。
坐下後,遠遠的,穆家父子便聽見了周圍人的議論聲。
“今天可是玉憐公子登臺?看來今天有耳福了。”
“呵,不過是個男子,你怎麼就被迷得三米四道的,都過來喝了五天的茶水了,也不怕內急。”
穆巖忍不住垂下了頭,耳垂倒是沒紅,就是有些尷尬。
小廝們都比他的反應自在許多,至於賀正君,他是個鳏夫,又一直生活在鄉下,他習慣了女子們的風流,更難堪的話都聽過,此刻倒也沒有什麼不適“。
這時,一樓傳來一陣喝彩聲,幾人垂頭,恰好看見了那緩步登臺的白衣身影。
男子抱著琴,腰肢纖細,烏發飄揚,正是女子最喜愛的模樣。當時穆巖便聽見了附近女子的叫好聲。
看著玉憐公子那和自己截然不同的身姿,穆巖忍不住有些怔住,他悄悄地打量了一眼又一眼,心中忍不住有些難受。
為何父親身姿如此儒雅,母親也頗有大女子氣概,到了他這裡,卻變成了這般模樣?
這般…女子不喜歡,她也不喜歡的模樣。
穆巖怔神之際,明笠也緩步走了進來。
一踏入大堂,還未曾尋到墨兒的家人,明笠便看見了臺子上的身影,以及周圍人的叫好聲。
“玉憐公子,不若多彈奏幾曲?如此我便多飲幾杯茶水。”
“玉憐公子的琴技可真是越來越好了啊!”
玉憐公子?
想起手下匯報的三月前的事,明笠皺著眉,緩緩停下了腳步。
第202章
明笠清楚地記得手下曾經說過,三月前,墨兒來銘書茶樓喝茶時,便有一個喚做玉憐的樂伎主動湊上前,想要攀上墨兒。
想到這裡,明笠的眸光暗了下去,不論墨兒喜歡他與否,這樂伎出身這般低賤,整日裡在茶樓裡賣藝,和那些女人逗弄為生,這樣的人,如何配喜歡自己的心上人?!如何配和才華橫溢的墨兒說話?!
心中陡然生出一股怒氣,明笠幾乎想要讓手下上前揍這玉憐一頓。隻是想起父親的勒令,不可再耽誤了自己的名聲,他這才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