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幾位大人離開後,司牧才從御書房回勤政殿。
他累了一天,半步都不想走,直接歪在步輦上回去。
“胭脂,我今天又沒跟譚柚說上話。”
司牧扁嘴趴在輦車上低頭跟胭脂說話,軟軟的聲音裡帶著無限的委屈,“我都看見她來了。”
但沒辦法。
司牧頂著月色,濃密卷長的眼睫落下來,手指摳著輦車上光滑的木頭,“我還看見她讓花青拎著一個竹筐,裡面定然盛著給我帶的新鮮吃食。”
“嗚我都沒吃到。”司牧拉長尾音,像是把在外人面前才能用得到的骨頭卸掉一般,半個身子軟綿綿地耷拉在輦車一邊,滿滿地鼻音輕輕說,“胭脂,我好難受。”
他道:“我覺得我胸口都是悶的。”
胭脂抬頭看他,略顯無奈,“那是因為您的胸口壓在輦車橫木上了。”
可不悶嗎。
司牧,“……”
司牧睨他,扁著好看的粉唇睨他。
胭脂立馬改口,柔聲說,“那晚上出去走走?”
要是之前司牧就答應了。
“譚家母父今日就到了,我若是不巧碰見,婚後可還怎麼好意思見人。”司牧額頭抵著橫木,低頭摳自己衣服上的花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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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您也會不好意思啊。
胭脂想笑,但忍住了。
他知道司牧為什麼難受,因為司牧惦記著跟譚柚見面惦記了不止一天兩天,可每次都剛好有事。
不能說是巧合,隻能說臨近秋闱跟盛夏洪季,朝上的事情太多了,司牧有些分身乏術。
他也累,每次規劃好的期望落空後,更是身心疲憊。
今天估計是兩人婚前見的最後一次,往後幾日譚翰林應該不會再進宮。
就因為知道她不會再進宮,司牧才覺得難受。
是他哄著譚柚,半撒嬌的讓她沒事找事來宮裡,可每回譚柚過來他都沒時間同她說話。
司牧想,自己期望落空都會失落難受,那譚柚會不會生氣啊?
她會不會跟旁人一樣,覺得他一個男子何須這般要強忙碌,好好的做個後宮裡的長皇子多好呢,這樣想見就能見到,根本不會有這麼多政事纏身,連下午在花園相見連說句話打個招呼的時間都沒有。
司牧食指在車輦上輕劃,眼睫落下遮住眼底情緒。
他坐回輦車中間,不再跟胭脂“傾訴抱怨”,而是微微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掌心指尖。
胭脂沒聽到聲音不由抬頭看過去,就瞧見清清瘦瘦的司牧安安靜靜坐在寬大的輦車中,身上披著清冷銀白月光,說不出的單薄孤寂。
胭脂眼睫落下,雖心疼,卻不知道從何寬慰。
雖說殿下跟譚翰林還有六天就能成婚了,以後可以天天見到,但胭脂又覺得,這跟婚前婚後沒關系。
到了勤政殿,司牧徑直朝軟榻走去,脫了鞋把自己拋在上面,背對著胭脂硃砂側臥躺下,疲憊地說,“我歇會兒,再洗漱。”
硃砂看著軟榻上的身影,眨巴兩下眼睛,試探著輕聲道:“主子,譚翰林今天來了。”
司牧半張臉埋在軟枕裡面,手指攥緊枕頭,沒吭聲。
“主子知道。”胭脂朝硃砂微微搖頭,示意他不要再說了。
回來的後半段路上,司牧情緒肉眼可見的低落下來,就這硃砂還往他心口上扎刀。
硃砂欲言又止,“但是——”
他往前走兩步,站在軟榻邊跟司牧說,“譚翰林不僅來了,現在都還沒回去呢。”
司牧一怔,瞬間從床上彈坐起來,兩條腿垂在榻邊,昂著頭乖巧期待地看著硃砂,“當真?”
“當真,”硃砂重重點頭,“下午譚翰林從尚衣監試完婚服就過來了,我說您不在,她說沒事,她去陪陪松獅,然後陪到現在還沒回去。”
明眼人誰看不出來陪松獅是個借口啊。
司牧已經趿拉著鞋往偏殿走。
硃砂跟胭脂追在後面。
硃砂也是滿臉疑惑,“我以為您知道呢,所以剛才還納悶您怎麼回來就躺下了。”
硃砂心想,就算兩人鬧別扭了,晚上也不能讓譚翰林跟狗睡啊!
好歹讓人家先回去,不能就這麼留在偏殿。
結果殿下還不知道人家譚翰林一直在等他呀。
司牧穿上鞋幾乎是一路小跑過去,氣喘籲籲地站在偏殿門口,往裡看。
殿內,譚柚側對著門,盤腿坐在蒲團上,正跟趴在她面前昏昏欲睡的松獅說,“才戌時,你怎麼能睡呢。”
花青蹲在旁邊,雙手託腮,聞言跟著點頭,“就是就是,你要是睡著了,我家主子還拿什麼當借口等殿下呢。”
譚柚,“……”
松獅也不想睡,可它白天被人在御花園遛了一天,晚上吃完就想睡覺,方便明天精力滿滿地出去遛彎。它是喜歡譚柚,但是它也好困啊,它有自己的作息時間。
松獅發出委屈的鼻音哼聲,黑黝黝的眼睛巴巴地看著譚柚,甚至伸出前爪搭在她膝蓋上,祈求她能放過自己。
譚柚不為所動,緩聲道:“你可是狗啊。”
松獅要是能說話,它都想搖頭否認,這個殿裡,它絕對不是最狗的。
譚柚嘆息。
狗不是應該看家護院嗎,現在主子還沒睡,它就要休息了,終究是宮裡生活對狗來說太舒坦,人消瘦,狗發胖。
本來都打算趴下的松獅忽然耳朵動了動,收回前爪蹲坐起來,扭頭朝門口看去,甚至哼唧著搖尾巴想往外走。
譚柚跟花青順著松獅的視線朝門口看過去,隱隱聽見有匆忙的腳步聲朝這邊跑過來。
隨後,便是喘著粗氣的司牧出現在殿外。
原來松獅是聽出來長皇子的腳步聲,花青還以為到了時辰,宮裡來人把她們直接送出去了呢。
花青舒了口氣,一臉欣喜。
姥爺啊,殿下他可算來了。她都以為自己晚上得跟狗睡了。
司牧站在門口,垂在身側的雙手無意識地攥緊身體兩側的衣服,都抓出了褶皺。
他不知道自己該擺出什麼表情,也不敢進去,就怕一抬腿便會同手同腳,一時間唯有一雙漂亮幹淨的鳳眼直直看著譚柚。
還是花青打破這副險些靜止的畫面。
她爬起來朝外走,活動發麻的手腳,嘀咕著說,“我出去看看月亮。”
花青出去,司牧抬腳進去。
司牧走到譚柚身邊,緩慢蹲下,伸手摸了一把松獅的狗頭,薄唇抿出弧度,眼裡全是藏不住的笑意。
他摸著松獅的頭,身體微微往旁邊傾斜,將自己的腦袋輕輕地抵在譚柚手臂上。
譚柚垂眸,抿唇笑了下。
她把手遞到司牧面前,掌心朝上攤開,露出裡面滾圓的荔枝,“嘗嘗?很甜。”
第32章
“阿柚,就一顆。”
荔枝是花青買的, 她一下午吃了好些,又分給硃砂幾把,剩餘的都在竹籃子裡。
譚柚不讓她吃太多, 免得上火, 一啖荔枝三把火可不是說著玩的。
隻是司牧跑過來的時候,颧骨微紅, 嘴唇顏色卻是淺淡沒什麼血色,想來是剛忙完還沒來得及吃東西。
荔枝糖分多, 少吃有理氣補血的作用, 倒是適合這會兒的他。
“想吃。”司牧看著譚柚掌心裡那顆飽滿滾圓的荔枝, 將摸松獅的手收回來,腦袋保持著靠在譚柚身上的姿勢, 微微昂臉抬眼看她。
在高處燭臺宮燈的映照下, 司牧眼睛裡猶如是漆黑夜空中閃爍著的星河,亮晶晶地,仿佛有星光跳動。
他就這麼盯著譚柚, 軟軟地說, “但是好累, 不想剝。”
譚柚便把手收回來,垂眸將荔枝殼捏開,把瑩潤豐滿的果肉遞到他嘴邊。
司牧彎著眼睛,視線始終不離開譚柚的臉, 張嘴把荔枝吃了。
整顆荔枝塞進嘴裡,司牧一側臉頰瞬間鼓出一個包。
司牧看見自己含著荔枝嚼動的時候, 譚柚眼底有清淺的笑意, 像是投喂後的滿足。譚柚笑, 司牧不知道為什麼, 眼睛也就跟著彎起來。
“今天六位大人進宮是商討秋闱考題,”司牧掏出巾帕,將荔枝核吐進帕子裡,跟譚柚說,“周大人她們雖有風骨,在文人中也有威望,隻是朝中地位卻不如吳思圓。”
官大一級壓死人,這話並非虛假。
司牧是在跟譚柚輕聲解釋,“我若是不過去,她們沒有拿主意的權力。”
下午司牧如果不去御書房,司芸哪怕不說話,僅坐在那裡便已經表明了她的立場跟態度。
周大人到底不是譚太傅,身份地位加閱歷都不能跟老太傅比,她們對上皇上,過於稚嫩年輕沒有半分勝算。所以司牧不得不去,不能不去。
“我知道,”譚柚又剝了一顆荔枝遞到司牧嘴邊,溫聲說,“你別急,下次若是再過來偏殿,別跑,慢慢走。”
她道:“我等你。”
司牧眼睛直直地看著譚柚,乖巧地張嘴咬過她遞來的荔枝,“好。”
司牧本以為譚柚會多問兩句,但她絲毫不提跟秋闱有關的事情,也不好奇今日御書房中爭辯的結果,隻專注認真地給他剝荔枝。
好像和秋闱大事比起來,她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喂他荔枝。
司牧眼睫落下,伸手揉搓松獅的腦袋,感覺荔枝的甜意順著舌尖一路蔓延到心底。
他眼睛亮亮的,跟譚柚說,“好甜,這絕對是我吃過最甜的荔枝。”
花青坐在外面廊下臺階上,聞言扭頭朝殿內說,“我買的,殿下如果喜歡,我明天再去給您買!”
她本來還打算今天回去的時候再買點回去,但看看現在這天色,人家估計早就收攤了。
司牧今天好開心,比過年還開心,於是朝外說,“硃砂,賞。”
“好嘞。”硃砂開始低頭掏荷包,睨了坐在臺階上的花青一眼,哼哼著說,“你最近算是發財了啊。”
花青也沒想到會拿賞,先跟長皇子謝恩,再攤開雙手朝向硃砂,“嘿嘿,多虧跟了個好主子。”
她也不多要,隻收了一小塊碎銀子,往上拋了一下裝進懷裡,“見者有份,下回進宮給你們帶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