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這些言論,有多少學子內心浮躁,輾轉反側幾日未能好好休息。她們被怒氣衝暈,被她人言論所左右,恨不得拿刀進宮捅死長皇子給天下讀書人一個交代。
可如今一女人,她就站在人群中間,溫聲問她們,“證據呢?”
有人沒忍住說,“空穴不來風,既然流言四起,定是有原因,隻是我們人微言輕拿不到證據。”
“你們為何拿不到證據?”譚柚伸手指向身後那扇緊閉的大門,“從這兒進去,等從這兒再出來時,你們便能知道真相。”
“不過短短一夜時間,便能看見那考卷,你們都等不得嗎?”
譚柚收回手,指尖收縮成拳背在身後,質問眾人,“爾等是讀書人,沒有證據,便輕信別人。難道諸位讀的書,都是讀給耳朵聽的嗎?沒半點流入心中,用心去思考?”
“讀書能明理,讀書能明智,讀書要的更不止是一紙功名,而是心有信仰能辨是非,如此方能所向披靡。”
譚柚皺眉,“你們若是連分辨真假等待真相都做不到,進不進這扇門,又有什麼區別?”
“你們自稱讀書人,信過自己讀過的書嗎?跟那張所謂考題比起來,你們信過自己嗎,信過朝廷嗎?”
“道聽而途說,德之棄也。”
譚柚聲落,場面一下安靜下來。
大概過了幾瞬,才有人站出來,底氣十足地說道:“說得對!我們為何不信自己可以?而要執著於她們有考題我們沒有?”
她們怨憎的到底是考題,還是這出身?
“若真是考試不公,我們再來要公道,何須提前開始焦慮吵鬧,影響了我們自己的心態?”
“朝中有宋大人,有馬大人在前,外加災民一事剛解決,我們都是親眼所見,為什麼不信朝廷?”
此人身後,又有她人,“我們不妨先別下結論,等進了這扇門,等明日見到考卷,一切自有分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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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考生一想也是,都等了三年,還差這一夜?
原本心頭的憤怒跟戾氣慢慢平復下來,吵嚷聲漸漸消散。
有人往前走兩步,朝譚柚拱手,“謝您開導,是我們執拗了。”
就跟走進死胡同一樣,眼前隻剩牆,看不見半分路,被困得暴躁著急,慢慢失去理智。
那人說,“今日礙於我們詆毀長皇子,但凡明日考題跟市面所傳不同,等秋闱結束,我願帶頭去長皇子府門口跟長皇子殿下賠罪。”
“身為文人,語言既是力量,我們不該這般聚集聲討他人。此事,不管真相如何,都是我們沒理在先。”
有她帶頭,其餘人跟著附和。
譚柚這才露出笑意,“好。”
那人看譚柚胸有成竹,篤定長皇子沒錯一般,不由問,“敢問您是何人?”
蘇虞一直在旁邊安靜地聽,到這會兒才開始眼皮跳動,伸手輕扯譚柚袖筒,示意她別說。
譚柚像是沒感覺到一般,腰背比剛才還板正筆直,聲音清晰且緩慢,“譚柚,司牧的妻主。”
司牧?
在場不少人抽了口氣,再看向譚柚的眼神就變了。
好家伙,她們罵人家夫郎罵到公主面前了!
蘇虞抬手遮臉,她們就怕譚柚說完自己是誰,這群考生會連她一起懷疑。
正巧這時,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貢院開門了,大家快來排隊。”
眾人立馬朝門口走去。
有幾人躊躇片刻落在眾人後面,她們又折返回來,站在譚柚面前。
白妔跟蘇虞立馬挽起袖子,擋在譚柚身前,“幹什麼,吵不過就想打架啊?”
“不是,”剛才帶頭說話那人,拱手朝譚柚長作一揖,“您今日點醒我們,不管您是何身份,也不管您的用心,總歸受益之人是我等,我們理應稱您一聲夫子。”
算是一日之師。
“我們言出必行,若真是冤枉了長皇子殿下,我們願登門謝罪。”
她們語氣不卑不亢,知錯就改,反而坦蕩磊落,有一股文人風骨。
說完,她們才結伴離開。
譚柚抬眸看,此次科考之後,應有很多考生會反思自己對長皇子的偏見,跳出原有的狹隘思維,重新去看這位為國為民的執政者。
“你們不進去?”譚柚問身後四人。
蘇白蘇吳剛才就圍在她身邊,生怕她被文人衝上來打了。
譚柚笑,“我喜歡以理服人。”
她頓了頓,又道:“她們也沒罵人。”
蘇虞連連點頭,“對對對,最主要的是沒罵人,所以還能講道理。”
這要是帶點髒話罵了司牧,道理可就不是用嘴說的了。
吳嘉悅想起譚柚能空手接棍子,不由頭皮發緊。她當初是怎麼敢的啊。
“阿柚,我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蘇虞豎起食指,“你為何這般篤定考卷不同?”
按譚柚避嫌的性格,應該不會主動問司牧。
譚柚兩手又搭在身後,聲音含笑,“自然是因為我信他。”
“莫說是他,換做旁人,隻要沒有證據,我便不會被大眾的輿論所裹挾,失去自己判斷是非真假的能力。”
“讀書者,應當堅守自己的清明之心。”
四人對這話感觸最深,畢竟都曾是被輿論否定過的人。
蘇虞將後腰帶上的書抽出來,雙手遞給譚柚,“幫我拿著,等我得了狀元再來取。”
白妔一巴掌呼在蘇虞腦後,“傻子,你這考的是秋闱,不是殿試,春闱就不用看書了?”
本想裝一把的蘇虞,“……”
她氣急敗壞伸手撓白妔,“要你管要你管!”
四人氣氛重新回歸輕松,“那我們去了。”
傍晚黃昏,滿天晚霞暈染天空,走遠幾步看,貢院以橘黃晚霞為背景,倒是真如一道天門。
貢院就像龍門,魚貫而入的學子如鯉魚,能否一躍成功,不在於別的,隻在乎自己有沒有真憑實學。
譚柚在考場門口站了一會兒,天色擦黑才回去。
她以為司牧今日會過來,結果沒有。
譚柚眼睫落下,坐在馬車裡,從袖筒中將老太太給的糖掏出來。
她沒吃,就是留給他的。
譚柚不知司牧此舉究竟是何用意,但她相信勤懇為民的他,不會拿天下考生的前途開玩笑。
所有一切有理力爭,既是信他,也是信天下學子。
譚柚將糖又放回袖筒中,靜心等著明日。
翌日,貢院從天色蒙蒙亮便開始檢查考生入場。
安從鳳便在這批考生裡,她進入考場時左右不動聲色看了圈,裡面的考生已經起床,但氣氛平和,眉目舒展,跟她想象中義憤填膺的狀態不同。
她們怎麼這麼冷靜?
安從鳳掩下心底想法,待在自己位置上等著考試開始。
辰時,發卷開考。
所有考生都在等,這不僅僅是一份考卷,更是朝廷、是掌權者對考生的態度,對寒門學子的重視程度。
考卷到手,考生第一時間去看考題。
隻一眼,提了幾天的心終於穩穩地落在一塊叫做“公正”的地面上。
不一樣,完全不一樣。
這考題更務實一些,但又沒那麼刁鑽,更多考的還是學子們的基本功。
考生心中不由一陣狂喜,她們甚至覺得這份考卷比市面上流傳的那一套更好。不管是出題思路還是出題內容,都不是華而不實的空想。
果然啊,市面上那份就是個假貨,哪裡能跟這真考卷比,光這題目質量就不在一個水平。
基本接過卷子的每一位考生,臉上都有表情。
有狂喜,有欣慰,有了然,有震怒,有絕望。
那些買了假考卷的人,這會兒滿腦子都是華麗的辭藻,對著這務實的考題,有種無處下手的感覺,好像硬貼上去都不合適。
這些人,本以為花了五十兩就能得到一個功名,以為朝堂之門已經為她們打開。
直到摸到卷子,才發現,是被騙銀子的大門朝她們打開了。
考題是假的不說,還害得她們苦背一夜,尤其是虧了五十兩銀子。這會兒可謂是身心受創,幾乎是欲哭無淚,恨不得原地耍驢。
考場百態,被貢院緊閉的大門留在四方院內。
等在考場四周以為能鬧起來的百姓,等了一天都沒聽到裡面有動靜,這才了然,考卷沒問題。
那到底是誰在傳瞎話,說人家長皇子喪心病狂地賣考卷?
拿這等大事造謠,還要不要臉啦!
譚府中——
譚柚睡眠向來不錯,可昨夜難得沒睡好。
她捏著眉心從床上坐起來,緩了會兒神,才穿鞋下床。
差不多應該辰時初,考生們應該已經開考了。
花青估計一早就去貢院周圍,等著聽裡面有沒有動靜。
墨院裡也沒什麼下人跟小侍,譚柚今日有些懶,隨手拿起外衫披在肩上,將門打開。
門朝兩邊敞開,譚柚抬眸,就瞧見坐在她門口臺階上的司牧。
他不知道什麼時候來的,坐在那兒像是睡著了,雙腿蜷縮,雙臂搭在膝蓋上,側臉趴在手臂上。
清晨光亮落在他身上,襯得那身明黃朝服格外的亮。
他應該是早朝剛結束便來了,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
譚柚將身上的外衫扯下來,抖開輕輕披在他身上。
她的衣服罩在司牧肩上有些大,衣擺堆積在他身後的地板上。
譚柚本來還有些懶散的情緒,但在看見清清瘦瘦的司牧坐在她門前等她睡醒的時候,便什麼都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