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不讓朝堂受重臣把控,老國公絕對會帶走吳思圓。典型的武將思維,擒賊先擒王。
“我跟吳思圓都死了,皇姐隨後駕崩,朝堂雖會小幅度亂個一陣,但朝中有其餘可用的大臣在,又有新人入朝,她們相互制衡,沒有能像吳思圓這般拔尖的人物在,總歸不會出大亂子。”
“且新帝年幼,隻要晉國不主動來犯,大司短時間內絕對不會想著打仗,是嗎?”
“您做這些,其實沒有私心,僅僅是為了不起戰事。”
司牧看向老國公,“您是為了大司不再像以前那般生靈塗炭,竟甘願將趙家最後的血脈都賠進去?隻為了讓大司再和平幾年?”
他能理解老國公為何想殺了他,因為他做的每一件事情,都反對聲極大,沒有一件得人心。
他像是話本裡的壞人,是最大的反派。
在外人看來,他動翰林院不是為了選拔人才,而是排除異己。
他動新稅,不是為國為民,而是想搜刮民脂民膏填充國庫,為日後作戰做準備。
他毒“殺”親姐扶持司桉桉當太女,是因為他男子身份不好登基,所以需要個聽話的小傀儡。
而他想徵兵屯糧,更像是一個男子為證明自己的本事不比女人低,於是想擴充疆土彰顯自己的能力。
可在老國公眼裡,大司像是他一手帶大的孩子,這個孩子如今剛從重病殘疾中緩和過來,還沒享受幾天好日子,司牧就要將它再次掏空,讓它過上以前那種拿人命換城池的生活。
沒經歷過戰事的人,是不會知道戰爭的殘酷。
老國公這麼大的年紀了,夜裡都做不到完全沉睡,因為他習慣了時刻保持警惕,以防敵軍夜間來襲。
他趙家,上下有四、五輩的人葬在了沙場,埋在了邊疆。為了什麼,還不是為了大司能享百年和平,為了身後百姓不再遭受流離顛沛之苦。
她們聯合數十萬戰死的將士們,才堪堪用血肉身軀在大司跟晉國之間劃了一條邊界,換來百年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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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司牧為了一己私利,竟要揮兵北上。
老國公哪裡願意呢。
說他為了戰亡的趙家人也罷,說他為了大司也行,說他年紀大了看不得疾苦跟戰事也都可以,他已經不在乎這些了。
如司牧所說,若是用趙家僅剩的血脈,能換大司幾年和平,也值。
老國公緩緩點頭,“是聰慧,說的八、九不離十。”
司牧反問道:“我這般聰慧,您為何還不信我呢?信我能讓大司變得更強更好。”
“因為你屬實不像好人,”老國公緩聲道:“你性情乖戾,心機頗深,先是哄得譚府跟你結親,後又哄得吳思圓同你聯合。你若登基,我實在不放心。”
司牧做的這些不像是帝王之道,方法過於偏激。
可司芸更差,她就不是個及格的帝王。
譚柚一直是安靜的聽著,到這會兒,才溫聲開口。
她先朝老國公賠罪似的行了個晚輩禮,“您的話,我不贊同。”
“您行兵打仗,最該懂得兵法,若是所有戰事都坦蕩行之,都擂鼓相邀,那哪裡有‘出其不意’的奇襲跟夜襲?難道您要說,以少勝多的戰事不光明?”
“兵家行事,向來看中結果。如今還在路上沒到盡頭,您怎可輕易否定他的付出?”
“殿下以男子身份執政,如您以男子身份帶兵,若是沒有狠厲手段,若是不拉攏重臣,如何服眾?如何用的動這些‘兵’?”
譚柚聲音落下,屋裡一片寂靜。
譚柚再行一禮,恭恭敬敬,“是晚輩唐突了,隻是我身邊之人,於公來說是長皇子,於私來說是我夫郎。無論如何,我在,便不能坐著看他被人誤會。”
司牧怔怔地看著譚柚,薄唇輕輕抿起,抿出一道清淺笑意。
世人誤解他也無妨,她願意信他就好。
譚柚不僅信他,甚至站在他身前跟世人爭辯。
她道:“哪怕說的不對,哪怕冒犯了您,我也想站出來為他說兩句。……晚輩再次給您賠罪。”
“是譚家的好孩子,既知禮又敢說話,說的在理。”老國公贊許地朝老太太看了一眼。
老太太笑,“又倔又護短,您見諒。”
老國公道:“我也不是小氣之人,哪裡會跟一個晚輩計較。”
“譚柚你也坐下,聽我把話說完。我又不是老糊塗,所以來之前做了兩手打算。”
“若是今日譚府好進,那便殺了長皇子,按原計劃扶持太女。”老國公看著司牧,道:“若是譚府不好進,那便束手就擒將一切嫁禍於皇上。”
所以趙家從一開始就說了,她們忠於皇上。
“為何?”司牧看他。
這個是司牧沒算計到的。
他讓吳氏在宮中控制住司芸,不讓她亂了後方。讓胭脂來譚府時留意吳府動靜,如有不測,派人支援。又讓禁軍對趙家人不要下死手,生擒就行,因為這是老一輩僅剩的血脈了。
老國公道:“因為你有頭腦,不是弑殺之人,心中有大義在。”
沒有頭腦的長皇子,看不出他這步棋的長皇子,跟司芸一樣,不合格,留著終究是第二個禍害,不如殺了。
老國公說,“禁軍未對趙家人下死手時,我便看出來你留了情分。”
“若你心胸狹義,定會借今晚的機會滅了趙家,最後依舊能把一切嫁禍給皇上,你也多了一個奪位的正當理由跟借口。”
“可你沒有,那時我才肯定,你不是一個會用戰事來證明自己的殘暴皇室。”
“所以我來之前跟錦鈺說,我可以輸,但吳思圓必須死。”
門外的吳思圓,“……”
屋裡繼續道:“她左右逢源,不是良臣,不值得重用。我殺了她,為你日後鏟除障礙,你到時候盡可以把罪名按在趙家跟皇上身上,繼續做你的事情。”
已經投誠的吳思圓,“……”
司牧難得替吳思圓開口,“吳大人也有報國之心。”
老國公“哦”了一聲,輕呵,“沒看出來。”
藏得太深的吳思圓,“……”
“殿下,臣老了,這把老骨頭可能撐不了多少年了,臣私心裡,還是想看著大司好好的,想安心閉眼。”
老國公笑,手搭在自己的腿上揉了揉,今夜腿疼,說明可能又要下雨了。
“臣不想人都躺在棺材裡,還惦記著大司戰事,擔憂著若是沒有人願意拼死作戰,輸了怎麼辦。”
“我知道老的一輩該放手了,讓年輕人去闖蕩。可她們到底年少,還未成長起來,不知道能不能擔得起這份重擔。”
但凡他年少些,但凡他腿腳利落能披甲掛帥,都不至於行此下策。他若還能戰,便能繼續守護大司。
“是臣老了,人老了,心也老了,想安逸了。”老國公眼睛有些紅。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命,我們當初也是這般走過來的,從年少到年邁,”老國公聲音蒼老年邁,啞聲道:“是該放手了,讓年輕人去闖。”
司牧起身,朝老國公行了個晚輩禮。
“我司牧,以司姓跟您起誓,我定會將大司變強,等兵強馬壯之時,才是開戰之日。”
“您的使命已經完成,往後是要年輕人去歷練。”
“您好好活著,如此才能看見大司的年輕人擔起大司的責任,才能真正安心。”
燭光之下,老國公的眼睛慢慢婆娑起來,昂臉看著司牧,哽咽出聲,“那,那我等著看。”
“好。”
第84章
薪火相傳,生生不息。
房門從裡面打開, 老國公拄著拐杖從屋裡緩慢走出來。
庭院裡本來還有些許議論聊天聲,等看見他露面,不由慢慢安靜下來。
原本坐在廊下的吳思圓跟花青, 默契地站起來。
不管趙家做了什麼事情, 她們為大司的付出跟功勳,是抹不掉的, 是值得尊敬的。
隻是吳思圓覺得怪不是滋味,她那麼敬重的人, 在屋裡反復把她拉出來點評……
她還挺委屈。
可一想想自己跟趙家滿門比, 也的確不是個東西, 就把委屈又吞了回去。
瞧見屋裡幾人先後出來,院裡眾人有股終於塵埃落定的感覺。
一切, 總算到了盡頭。
趙錦莉還保持著最初的姿勢站在庭院中間, 這會兒看見老國公出來,不由上前兩步,怔怔地看著他, 垂在身側的手指是握了又松, 松了又握。
她想說的太多, 能說出口的又太少。
老國公拄著拐杖,站在司牧身側往後半步,垂眸看地面。
司牧立於臺階之上,面向眾人說道:“國公府下人, 夜闖譚府,驚擾本宮休息, 實屬安國公御下不嚴, 著閉門反思非要事不得外出。”
眾人聞言微微一愣, 尤其是被押著的那些“衙役”們, 更是驚詫不已。
她們做這件事情的時候,都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所要面臨的結果跟下場是什麼,可依舊沒有半分後悔。
她們母輩是英雄,她們也不是慫貨,也有自己的一腔熱血跟報國之心。
如今司牧將此事輕飄飄揭過,眾人先是一愣,隨後目露驚喜。
趙錦鈺歪頭看司牧,眼裡帶著淡淡笑意,明白司牧是要放過趙家。
司牧繼續道:“今日所有參與此事的趙府府兵,罰守三年皇陵行宮,非召不得回京。三年之後,自願入編兵部。”
眾人跪下,齊聲道:“罪民接旨。”
至於為何是去守皇陵行宮呢,主要是聽聞太君後最近有想回宮見司芸的心思,司牧準備把這些人調過去看著他。
不是他狠心不讓太君後見女兒,而是司芸病重,太君後要是看見了定會哭鬧起來,到時候難免會動搖人心以及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今夜,司牧是將這件極大的事情,三言兩語化成小事,低低拿起然後順勢輕輕放下。
司牧看向一旁的吳思圓,吳思圓立馬躬身低頭等他吩咐。
今夜之後,再無所謂的皇上黨派,她也無須再偽裝隱藏。
司牧跟她說,“就以我這套說辭,去跟門外的大臣們解釋吧。其餘事情,等明日早朝再說。”
吳思圓行禮,“是。”
譚府門口站了很多大臣,有的穿著中衣披著外衣,有的連鞋都隻穿了一隻或者直接沒穿,可見事情的嚴重性,幾乎是收到消息的那一刻,從床上爬起來坐上馬車就來了。
馬尚書就是隻穿了一隻鞋的那個人,她單腳跳,整個人像隻壁虎一般,趴在門上試圖從門縫中往裡看。
嘴裡納悶嘀咕,“怎麼裡面都沒動靜呢?”
門太厚了,以及事情發生在深處的院子,從大門這兒自然是什麼都聽不到看不到,可馬大人趴在這裡就感覺離得最近,至少圖個心理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