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觀雲率先帶著單陽回去,白及他們便成了師徒三人往客店的方向走。雲母和赤霞一左一右地跟著師父走。
雲母雖是走著,可注意力卻還是在師父身上,她走了好幾步,終於還是忍不住擔心地拉了拉師父的袖子,抬頭問道:“師父,你……真的沒關系吧?”
白及步伐稍緩了幾分,低頭看到雲母臉上毫不掩飾的關切和擔憂,便摸了摸她的頭,頓了頓,回答:“無妨……我並未傷他。屋內的慘叫聲,不過是因為……我還了他良知。”
聽到師父說他沒有傷人,自然也沒有造殺孽,雲母心中的大石總算是落了地,她長長地出了口氣。
不過,聽師父說他隻是將良知給了那個張連生,對方就叫得那麼慘,雲母心裡又覺得奇怪。
其實仔細想想,應該沒有什麼人會一出生就沒有一絲良心吧?難道說,剛剛那個地主,其實是知道有了良知就會痛苦,為了保護自己,才逐漸全部舍棄掉了?
雲母不解地歪了歪頭,卻想不出什麼頭緒,最後隻好作罷,繼續跟著往客店走,心裡也有幾分擔心忽然暈過去的單陽師兄。
……
不過,待單陽再度醒來,已是兩日後的黃昏。
“你總算醒了,你再不醒,我就要讓你赤霞師姐往你頭上澆水了。”
見師弟蘇醒,觀雲一邊打趣,一邊笑著就往他嘴裡塞了一勺吃的。他和赤霞可以闢谷,這個四師弟尚未練成仙身卻是還不行,雖是肯定比一般凡人耐餓些,但兩天不吃不喝肯定還是會虛弱,好在他醒著還算及時。
單陽剛醒腦袋還懵著,嘴裡莫名其妙就被塞了什麼東西,他也分不清楚是啥,隻感覺是流食,胡亂就咽了下去。他茫然地看了看周圍,有些分辨不出時辰和位置,皺著眉頭回憶了一會兒,待記憶漸漸清晰起來,頭腦也變清楚了,忙抓住觀雲的肩膀,急切地問道:“師父呢?師父可有事?”
他還記得自己聽到了張六的慘叫聲,師父替他報了仇,也替他承了因果。說著,單陽便不自覺地咬住了嘴唇,有些畏懼聽到答案。
觀雲不動聲色地躲開了單陽的爪子,又往他嘴裡塞了一勺子,道:“放心吧,師父不像你這麼笨,他沒事。不過等回了旭照宮,你可要好好向師父道謝才是……”
“是。”
單陽面露赧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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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蘇醒,他忽然覺得身體輕了許多。為家人復仇對他來說,既是執念,也是責任,張六的事了解,於他便是卸下一大半的責任,看著這麼一個黃昏的房間,也覺得好像比往日要來得明亮。
“對了。”觀雲忽然想到什麼,道,“你也要記得好好謝謝小師妹。若不是她看到你跑開就一路追過去,後來又用海螺聯絡我和赤霞,還給師父指路,我們怕是沒法阻止你鑄成大錯。”
單陽一愣,腦內漸漸明晰,不知怎麼的就想起了他回過頭時,小師妹替他射出的那一箭。毫無疑問,當時是她救了他。
單陽抿了抿唇,心中隻覺得有些陌生的異樣感,但他還是點了點頭,答應道:“是。”
見他答應,觀雲笑了笑,站起來拍了拍他的肩膀,高興地說:“那走吧!”
“……嗯?”
單陽顯然沒反應過來。
觀雲興奮地指了指窗外道:“今日好像是人間的什麼特別的日子,外面的河裡有放燈。我和赤霞估摸著你今天能醒,白天就去租了三條船,正好大家一起出去散散心,走吧!”
聽到師兄說得話,單陽不自覺地怔了一瞬,轉頭朝窗外看去。他們所住的客店恰巧在河邊,隻見斜斜夕陽裡,街上亮起了燈火,晚霞照耀江河之中,已有星星點點的蓮燈自上遊順水而下。
上一次見到這般情景,早已不記得是什麼時候。
單陽忽然恍惚起來,隻覺得往事種種,恍然似夢。
第37章
不過,答應歸答應,等真的上了船,看著坐在自己對面的小師妹,單陽又不禁局促起來。他到底是從人間出生的男子,極少與女子同船,看著對面脫下道服換上一般凡人女子裙衫、正在好奇地四處打量的小師妹,他總有幾分不自在,不清楚該如何開口。
因為要放燈,遊湖的基本都是抬手便能觸及水面的小船,一艘船坐不了幾個人,觀雲和赤霞便索性一口氣租了三條,然後按照入門的先後分配船隻。師父是師長,自然是要給他單獨一條船的,剩下兩條便由觀雲和赤霞一條,單陽和雲母一條,三條船都沒有船夫,但水流不急,他們又能用仙術操控,倒也沒事。陸續登船之後,觀雲和赤霞兩個人很快興奮地親自把船劃走了,師父則任由船順水飄著,他獨自坐在船艙中,不知道在做什麼,從雲母和單陽的角度,能夠隱隱看到師父端坐在船篷中而露出的幾寸雪白的衣擺。
雲母的注意力不知不覺就被那段雪白的衣擺吸引過去了,她好久沒有見到師父,不知為何在滿河的蓮燈光耀之中看到師父那節白色的衣服,心髒就跳得有些快,總覺得有幾分心慌。為了讓自己平靜下來,她連忙晃了晃腦袋,等晃完便看到坐在船篷對面悶著聲的單陽,頓了頓,喊道:“師兄?”
單陽一頓,原本正下意識躲閃的視線不得不看了過去,但又不曉得該說什麼,悶了半天,才出聲:“……嗯?”
雲母想了想,有些擔心地問道:“你沒事了嗎?”
單陽一怔。
“之前那個人……”
雲母遲疑了一下,不知應該怎麼說起來才好,語氣也不由自主地小心翼翼了幾分才往下說:“是師兄你過去的仇人吧?”
說著,她的目光又擔憂了幾分。
雲母其實還是不知道單陽師兄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他那天見到張地主後狂怒之下說出來的話就足夠驚人了。她此前未聽說過單陽師兄曾經歷過家人盡喪的慘劇,尤其是他的家人居然還是被人害死……再想起自己之前作為狐狸時聽師兄喝醉後說得那些顛三倒四的話,雲母不由得有些懊惱當初沒能好好安慰師兄,她倒沒有自負到認為自己能夠解開師兄的心結,隻是希望能多少讓單陽好受些。
想到這裡,雲母情緒又不禁有些愧疚。
單陽望著雲母擔心的視線,莫名地有幾分慌亂,不自覺地又移開了目光,口中卻是“嗯”了一聲,猶豫片刻,開口道:“我沒事……等回到旭照宮之後,我會去拜謝師父為我做的事。還有……”
單陽停下來,眼神遊移了一會兒,才道:“謝謝你之前救我。”
雲母愣了愣,聽出他話說得不太自然但語氣卻很真誠,便抿著唇笑了笑,其實她當時隻是條件反射做出的舉動,被師兄道謝,反倒弄得她不好意思起來。想了想,雲母說:“沒事……師兄你之前也救過我呀。”
說著,雲母又對單陽微笑了一下,單陽看著這一笑愣了一瞬,似是不知道怎麼回應。兩人相對無言了一會兒,單陽本就不擅長與女子相處,尤其是雲母這樣跟他年齡還算相近的女孩子,他停頓了良久,才忽然放輕了聲音,道:“其實你……有一點像我妹妹。”
“诶?”
雲母眨了眨眼睛。
“……眼睛有一點像。”
單陽補充道,神情看不出情緒。
“她大概沒有你那麼漂亮,但是長得很像娘,也是我們兄妹三人中最活潑的。我原來有些嫌棄她,不想處處帶著她,隻想跟著大哥,可她總是黏我……”
單陽說不下去,便皺著眉閉上了眼睛。
原先那些尖銳的慘叫聲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了,取之以待的是小女孩手腕上系著小金鈴隨著女孩子走路時會發出的清脆的鈴鈴聲。
她死時不過六歲,若是平平安安長到今日的話,應當比雲母還要大上許多,大概早已嫁作人婦,幸許還有了孩子。
雲母聽到他這樣說,忽然也垂下了眼眸,有些沮喪地說:“我也有哥哥……”
她自然沒有單陽記憶裡那些慘事,比起師兄,她完全是在母親的疼愛下順利長大的。哥哥與她幾乎是同時出生,他們生來便有彼此,甚至心有靈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