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非要我們這麼做……”
“我也知道我做得不對,若不是聽了扶易的話鬼迷心竅……”
“住嘴!”
掌門師父吼了一聲,主殿內方才安靜下來。他頭疼地扶著眉梢,隻覺得難受不已:“你們多少人是不敢阻攔,多少人是想做卻一直等著有人領頭,到此時便可推卸責任,自己心裡清楚。我罰你們全部禁足三月,可有異議?”
“……是。”
至此,無人再敢說話,唯有俯身聽命。
扶易終歸是領頭者,被罰禁足半年。掌門師父實在氣得厲害,轉過頭,卻見始終坐在那裡一聲不吭的白及面色蒼白,忙問:“白及,你可有事?”
白及閉著眼抿著唇搖了搖頭,他原本隻知這些人不喜歡他的性格,卻不知他們竟然還設了障礙在路口攔人。眼前的參與之人何其之多,幾乎是與他同輩者的全部……眼前這鬧哄哄的一幕似是他取得了勝利,可他卻半分沒有喜悅之情。
——他們……恨不得以身代你……卻從不想想……你拼湊元神忍下的疼痛……凡人大多醜惡膚淺至此……你今日舍我……他日……可不要後悔……
腦子裡皆是些斷斷續續的話,這些話他也不知是在何時聽過,此時卻如同耳鳴般響得厲害,弄得他頭痛。白及皺著眉頭,扶著臺子勉強站起來,朝掌門師父一拜道:“徒兒今日乏了,懇請師父讓我先行告辭……”
“去吧去吧。”
見白及臉色確實不好,掌門師父哪裡還敢留他,趕忙囑咐他回去好好休息。白及謝絕了師父讓童子送他的建議,忍著頭痛快步朝內院走去,不知為何,他此時倒是想見那隻小狐狸。今日他大起大落數次,每每從消沉中看到一線希望都是因為那隻小白狐,若是將她抱入懷中,不知是否能夠感到些許慰藉……
然而好不容易走到內院,看到自己房中毫無光亮的漆黑,白及便是心中一沉。他推門進去,果然沒有找到白狐,又看木盆也沒有回來,頓了頓,心道許是那隻小白狐還沒有回來,便從後門出去,往山後去找。
歸山門本就立在山中,而住在內院的是入室弟子,連接內院的後山泉池設了數個,都是各自私用的,這個時候也沒什麼外出洗浴,白及一路上倒是沒碰到人。他是出來尋白狐,便沒有多想,順著山徑一路走去,然而隨著遮擋的樹葉漸漸散開,他熟悉的泉池展現在面前,看到眼前場景,白及卻是一愣,當即僵在原地。
泉水旁邊,並沒有白狐狸。
今日正是十五,此時已經夜色當空,一輪明亮的圓月浮在山林正空。月光照耀著泉水,皎皎微光之中,水邊端端正正地坐了個年紀與他一般大的女孩子,她隻著單薄的中衣,身邊放著個很眼熟的木盆,正側著頭沐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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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腰的烏發如同瀑布般垂下,膚白勝雪,杏眸含星,香腮朱唇……額間還有一道紅印。
髣髴兮若輕雲之閉月,飄飖兮若流風之回雪。
竟是……
不似這人間中人。
第49章
白及站在原地動彈不得,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見到的會是這般情形,在電光石火之間,他腦海中隻能閃過“隻怕天上仙子也不及眼前女子三分”的念頭,隻覺從未如此感到語言的蒼白無力,唯有所見之景一分不少地詮釋著“如仙如畫”四字。
縱然平時再恪守禮數,再靜心寡欲,到底才不過是十四五歲的少年,他哪裡有見過女孩子在河邊洗沐這等私密的畫面?哪怕對方並非全裸,看上去是剛洗好了澡在洗頭發,可中衣後領微垂露出一段雪白的後頸、被貼著身的衣物襯出的纖巧的肩膀以及沐浴後順著皮膚滾下的晶瑩水珠依然忙不迭地闖進眼中,女子身姿盡顯無疑。
在對異性頗為敏感的年紀,便是如此也早已逾矩。
白及立刻亂了方寸,眼睛手腳都不知該放哪裡才好。然而他走進來並未特意掩飾,大約是腳步聲大了些,那池邊的女孩聽到聲音,動了動,疑惑地側過身來,一雙明亮的杏眸奇怪地望了過來。還不等白及反應,兩人的目光已在月夜微涼的空氣中交匯,頓時都局促不已。
心髒跳得厲害,氣血直往頭上衝,待回過神,白及已經猛地轉過身,右手不自覺地掩住臉,這才意識到面頰早已赤紅。大約是心跳得太快,他胸口悶得厲害,隻覺得空氣灼熱無比,令人呼吸困難,但正因如此,在寂靜的隻有風聲的夜色中,身後的聲音似乎也變得格外清晰起來。
雲母也是被嚇了一跳,白皙的臉頰瞬間就紅透了。她已經好久沒有變成人形,隻是因為洗澡時還是不大喜歡白毛沾水的感覺才變的,亦沒料到會遇到這麼尷尬的情形。對她來說身後的少年雖是與她一般年紀的男孩,可她又知道他未來是她師父,因此分外窘迫,隻覺得自己丟了臉,恨不得當場找個洞鑽進去才好。於是雲母連忙慌亂地背過身,慌慌張張地去取放在一旁的外衫,然後大概是因為太過驚慌,反而手肘撞到了身旁的木盆……
噗通。
木盆連帶著木盆旁邊的衣服都一並落入了水中。
雲母的臉更紅了,因為自己失手太蠢被自己蠢紅的。
白及本來聽著身後倉促的窸窣聲暗自耳根發燙,忽然又聽到這樣的聲響,還有緊隨其後的女孩子不小心驚呼出的“啊”的一聲,想到先前倉促間看到的那個女孩子雜亂地將東西擺在一起的布局,多少猜到了發生了什麼事。
白及隻覺得腦子一嗡,憋了一會兒,臉頰耳根連帶著脖子都燙得厲害,連想象都不敢再多想象一分。他頓了頓,便僵硬地脫了自己的外衫,不大熟練地掛在旁邊的樹枝上,因為不大確定對方有沒有注意到他,便又匆忙而生澀地說了句“自取”,然而光是這兩個字,就讓他的臉莫名又熱了幾分。白及不敢再留,趕忙抿著唇匆匆離去。
雲母一怔,呆呆地回頭,卻隻來得及看到白及的白衣一角消失在樹叢間。他的外衫則整整齊齊地掛在樹上,白及嗜白似乎從現在就已初現端倪,那件潔白的外衫在一片昏暗的樹林中顯得分外顯眼。
雲母頓時不好意思起來。
其實她本來是準備外衫湿了就變回狐狸跑回去的,見白及留了衣服給她,反倒覺得更害羞。雲母羞澀地僵在原地僵了一會兒,好不容易才緩過勁將掉進水裡的木盆和自己的衣服都慌張地撈起來,然後再去取白及掛在樹上的衣服。
這已經是師父給她的第二件衣服了。
白及此時的身量還未完全張開,尺寸自然還是少年的尺寸,且是歸山弟子的款式,不過雲母第一次化人時師父給她的衣服也匆忙用法術改過,所以這件反倒比那件還要大些,雲母往身上一披,隻覺得終歸是男孩子的衣服,套在她身上就顯得松松垮垮的。現在白及身上的香還不是日後淡雅而沉穩的檀香,但他素來愛幹淨的習慣卻沒變,衣服上的味道很清爽。
想到這裡,雲母剛剛被夜風吹得消了熱的臉頰,因為她回憶剛才那番尷尬而又逐漸重新開始升溫。她連忙用力地搖了搖頭,拼命讓自己不要再多想,氣氛已經很尷尬了,再想更尷尬,可是想法又如何是她能控制的,她努力不去想,師父突然出現在水邊那一瞬間驚愕的表情卻不斷浮現在她腦中,讓她急得想撞牆……最終,雲母隻能頂著微熱的臉收拾放在水邊的東西,小心翼翼地朝內院的方向看了眼,心中亂成一團。她本意沒有瞞著白及的意思,可現在卻不得不煩惱等下怎麼解釋才好。
……
不過,此時白及又何嘗不是不知所措。
他一路急急地走回房間,立刻就坐下來靜心打坐。他心境之幹淨沉穩在歷來弟子中都算少見,以往片刻就能入定,可是今日偏偏卻無論如何都靜不下心來。
一閉眼,眼前晃來晃去的全是那驚鴻一瞥的潔白。
心亂不已,無法入定。
白及不禁對自己有幾分懊惱。他自認不是看重女色之人,修仙需要清心寡欲,不可染過多俗世凡塵,他已許久不曾想修行以外的事,便是被同輩的議論亂了心神,卻也未曾因此而亂了修行。
可此時,明明吹了半天的冷風,又念了好久的心訣,可他心頭不斷浮現的仍不是道,而是月光下那抹烏發雪膚的皎白。
無論是那女孩出現的地點、放在身邊的木盆,還是她額間的紅印,都將她的身份展露無疑。隻是正是如此,才讓白及愈發無措。
那小白狐不過一尾,為何會變成人?所以……正是她早晨醒來便趴在他膝頭?是她走進無人的道場,安靜地坐在他對面?是她……打了扶易?還有……他先前抱著走的,也是她?
白及心煩意亂,卻正在此時,隻聽後門那裡傳來輕輕的“吱——”的一聲,似是房門被小心翼翼地推開了。他本就入不了定,聽到這個聲音,便覺得心跳一瞬間又亂了兩拍。他也不知自己該作何反應才好,猶豫良久,終於還是睜開眼睛看了過去,隨後便看見雲母穿著他的外衫、捧著他的木盆不安地走了進來。
兩人視線一撞,便又都拘謹地移開。
雲母走了一路臉頰卻還是紅撲撲的,她忐忑地看了眼白及,見他又閉上了眼睛似是打坐,便先將木盆放回原位,將她被泉池弄湿的衣服也掛在了架子上,想了想,又變回白狐,結果因為沒收起白及的外衫,一變回狐狸就被蒙頭蓋住了,嚇得“嗚嗚”地叫了兩聲。
白及睜眼,便看見那隻熟悉的小白狐一臉受驚的從他的外衫底下拱了出來,出來便低頭眯著眼抖了抖毛,然後回頭叼住那件比自己大了許多的外衫,吃力地叼著拖過來蓋在白及膝蓋上,然後惴惴不安地朝他擺了擺尾巴。
便是知道眼前的狐狸就是之前那個女孩子,但親眼所見,白及仍是愣了一瞬,覺得心情有些復雜。
他倒是聽說過靈獸妖獸修煉到一定程度就能化人,可還是第一次看見,難免覺得稀奇。但這稀奇的愣神不過持續了一瞬,白及望著白狐又想起了月下之景,身體一僵,又慌忙地移開視線。
胸口莫名地發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