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帝王幼子,自幼天資出人、過目不忘,年紀漸長後亦是才德出眾,若說有什麼缺點,唯有性格隨性懶散,有點不按常理出牌,可悟性卻是極佳的。他是當今天子老來之子,又生得如此品貌才能,自是分外得帝王愛護,按說本該有些“前程”,隻可惜……


  生得太晚了。


  陛下奪天下之時已近不惑,如今已過了知天命之年。天子勤政,奪得江山後事事親力親為,身體早已大不如前,尤其是今年年初病情加重,纏綿病榻不起已有數月,此時朝廷之中已是暗潮洶湧,新形成的各個勢力互相試探,隻覺得天色一天一個樣子。


  當今天子共有六子,前五子皆生於天子奪得天下之前,唯有晉王生在之後,這時機生得討喜,又是幼子,故他難免得了許多溺愛,長到如今可以說是順風順水。隻是得了父親喜歡的孩子,卻未必能得幾位兄長的喜愛,尤其是其他人都年長他許多歲,都同父親打過江山、吃過苦、共過患難的時候……唯他一個生在太平之中,從小榮華富貴,也就顯得分外突兀。且仍舊是因他生得晚,幾位哥哥早就長好了,朝中勢力看看行情按碟下菜,早就各自劃分得勢均力敵,晉王雖是條件不錯,但終究長成得太遲,根基薄弱,猶如一葉無根之萍,頗有幾分悽涼。


  如此一來……他天賦最好,最得寵,年紀卻是最小的,哪怕晉王一直沒表現出過什麼野心,仍著實尷尬得很。白及先前見了帖子就閉門謝客,除了他不喜見外人,也疲於應對侯爵之外,多少亦有這些方面的考量。


  玄明顯然曉得白及心中意思,也沒有想要因自己的處境連累他,他對這等境遇約莫早已熟悉,便不覺得窘迫,隻笑著道:“先生不必擔心,我來並沒有為難先生的意思,隻是偶然見了先生解得十道玄謎,覺得甚有意思,便想來探討一……嗯?”


  忽然,玄明話還未完,視線卻像是被什麼東西所吸引。


  他眯了眯眼,從白及桌案上輕輕拾起一根白色的毛發,拿在手上擺弄了一下,貌似不經意地道:“先生這裡,有養狐狸?”


第112章 第一百一十二章


  聽到玄明這麼問,白及幾乎是立刻慌亂了一瞬,唯有臉上還是萬年不變的沉靜。他抬眸靜望著玄明,眼中似有詢問之意,隻是玄明隻說了那一句,便捏著手中的白毛把玩起來,邊玩著邊道:“……白狐,倒是少見。尤其還是在這長安城中……”


  那根毛毫無疑問是雲母的,她這樣的仙狐其實一般是不太掉毛的,但前幾日那小白狐站在桌上搖尾巴時不小心碰翻了筆架,這才被稍微勾掉了幾根,沒想到並未清理幹淨……


  白及看著他玩手中的狐狸毛,心中不由得騰起些許不悅。他蹙了蹙眉,道:“王爺對狐狸有興趣?”


  眼前的晉王進屋單憑一根白毛就斷定是狐狸,這判斷能力著實驚奇,很難令人不覺得奇怪。


  玄明聞言,倒是不否認,隻摸了摸下巴,道:“的確有些興趣。不過與其說是對狐狸,不如說是對傳說中的狐狸精吧……”


  說到這裡,玄明略有深意地停頓了一下,並未繼續說下去,隻笑著用手指點了點桌子,然後便貌似隨意地將那根狐狸毛放下了。


  雖也是漂亮的白毛,光亮歸光亮,可心裡卻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覺得應當並不屬於自己熟悉的那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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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如神女,眼同稚童,眉目含情,神態卻又含傷,求而不得,令人心揪得很。


  且明明是初見,卻仿佛曾經見過一般,仿佛一直在等她一般。


  玄明眯著眼,翻了白及桌上的茶杯就給自己倒了杯茶,拿起杯子抿了一口,才有幾分悵然地微笑道:“傳聞狐者乃獸中之靈,其所化女子飄忽若神,迷離似魅,神秘莫測……白先生難道不覺得有意思嗎?”


  白及:……


  白及腦內浮現出自家抄個詩都笨拙不已、什麼都寫在臉上的小狐狸,隻覺得晉王若是當真見到狐狸精,怕是要失望。


  白及胸口一軟,卻在心裡嘆了口氣。待這口氣嘆完,他又淡淡地看向玄明。


  晉王今年正是適婚之齡,外貌出身才學皆是上上,且意態風流,平日裡若有意,想來不會缺女子傾慕,隻是至今未曾聽說沾染風月……白及一頓,莫名從對方略帶惆悵的口吻和含著悵然的眉宇間感覺出了幾分他有意中人的味道。但這畢竟不關他的事,白及隻是看了一眼,便不再在意。


  這時,晉王道:“其實我也的確算是與狐狸相處過一段時間……不過,還是不同先生提這些闲事了,還是說回玄謎吧。先前說了我已看過先生解得玄謎,覺得有趣,才特意前來想與先生談玄……不知白先生可是介意?”


  白及早已知道了對方的來意,既然他都說了是一人前來無人知曉,索性也就不拒了,端端正正坐好,擺出聽音之態。玄明見狀笑笑,也不推脫,直切正題地說出自己的見解。白及起先閉著眼沉著神聽,聽到後來卻不禁有些意外。當今聖上打江山時請了善清談的白狐先生出山,自然是個喜愛玄術的,傳聞中新帝喜愛這個幼子通透,白及本也不算注意,但此時聽來,竟是發覺是真的。


  玄明道:“先生解得謎自是滴水不漏,隻是似與白狐先生乃是一脈,在我看來,未免有些死板。上山之路有千條,又何必執著於一處?”


  白及答:“路有千行,其道如一。”


  玄明問:“何為道?”


  白及答:“心不改,步步專一。”


  玄明一頓,淺淺一笑,抬手搖了搖扇子,說:“如此,我倒是同先生的。”


  兩人聊到此處已是聊了許久,該談的都已談完,也算達成共識,彼此都有些累了。書室中靜默片刻,玄明忽然轉了話題道:“既然談到這個……說起來,白先生最近是不是為情所困?”


  玄明的前半句話和後半句話著實聽不出什麼聯系,話題轉得突然,且白及本就是外人面前分外寡言的性子,今日與玄明說得話也是破天荒得多了。可縱然兩人隱隱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投契之感,以白及的性情,也是不大願意與外人談論這等私密的話題的。故他一愣,疑惑地看向對方。


  玄明笑著指了指白及桌上壓在書卷下露出一小段的綢條,那綢條上能看見的湊巧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八個字。


  白及:……


  便是白及,此時亦不禁覺得耳根燙了幾分。


  玄明道:“我雖不知你要將這條綢子給誰,可若是要討女孩子的歡心,我倒是有個提議。”


  玄明滿臉寫著“想不到先生表面正經,實際也是有情之人,本王覺得好驚喜”,稍稍停頓,他頗為欣慰地吐出八個字道:“這月十五,月夕燈會。”


  說罷,他又笑言:“先生不太出門,許是不知這日長安放燈。難得良辰美景,錯過豈不可惜?若是有心,不如帶了人去看看。”


  說到此處,玄明禮貌地站起拱手,說:“既如此,今日我便告辭了。”


  這等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不速之客,若是之前,白及定是不送的,不過今日聽說玄明要走,他還是略微怔了一瞬,方才道:“……走正門。”


  玄明大笑稱是。稱完,他又與白及道別,轉過身要走,誰知才剛轉過身都未出步子,玄明卻忽然定在原地,看著門前方向,不自覺地“诶”了一聲。


  白及一愣,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雲母恰在此時走進來,她是狐形的,又想著要見師父心裡急,故而走得蹦蹦跳跳,嘴裡還叼了個松果。


  雲母哪裡想得到一踏進師父的書房就看到兩個人,待看清玄明的臉,她驚得嘴一張,口中的松果“啪”得一下掉在地上,雲母也來不及撿,等回過神來拔腿就跑,一口氣衝到師父身後,在白及後面探出腦袋慌張地望著玄明。


  白及見她忐忑不安,熟練地長袖一展,將雲母護在袖中。


  玄明看到雲母也是吃驚,他原先雖然從狐狸毛看出白及這裡有白狐狸來過,卻沒想到比白玉要小這麼些,故而在原地呆站了一瞬,才笑道:“這就是先生養得狐狸?原來還是個未長成的,倒是可愛。”


  雲母臉“蹭”得一下紅了,她狐形是長得小了點,可人貌早就是成年了的,聽玄明說就覺得有點丟臉,但她看著玄明心中的吃驚早就多過其他情緒,一時也沒心情嗷嗷叫。


  玄明神君?雖說額間沒了紅印,可這長相……絕對是轉世歷劫的玄明神君吧?!


  雲母驚得難以形容,幻境之後,她還是頭一次見到這位被罰下凡轉世歷劫的神君,還是在這種情況,難免驚詫,偏偏師父此時失了記憶,還沒法理解她的驚訝。


  玄明盡管覺得這小白狐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可也沒有多想,笑了笑便走了。剩下雲母在玄明走後還驚著,過了好久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


  沒想到玄明神君的轉世也在長安。


  不過對方走都走了,雲母也沒法再琢磨太多,心裡突突跳了幾下就算了。她暫時將這事放下,重新跑回門口去拾回了松果,然後將松果將白及膝蓋邊一放,高興地直搖尾巴。


  白及一愣,問道:“送我的?”


  雲母點頭,拿腦袋蹭他。


  她本來想送花的,隻是草木有靈不能亂摘,否則說不定哪位有仙緣的靈植就被她斷了仙路,她在山上逛了好半圈沒找到落下來比較完整的花朵,隻好撿了這個松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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