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母看到玄明亦是大吃一驚,說不出話來,唯有石英頭一回見到玄明那張臉一愣,繼而皺著眉頭扭開頭,到讓人看不懂情緒。
到底算是天帝家事,此回會面,雖是該來的天官都來了,但卻並非是公開的。故而玄明也就隨意得很。他此時已是換了一身青衫,臉色也比剛上天時好了許多,一見白玉,他便眯著眼淺笑起來,柔聲喚道:“娘子。”
區區兩個字看似簡單,卻不知這玄明是如何抵著舌頭發的音,再單調不過的兩個字竟硬生生讓他說出千轉百折的柔情來。那些平白無故被天帝抓來充場面的老仙官聽了,頓時都覺得肉麻不已,渾身上下都不自在。
然而白玉卻未感覺到如此,她本以為昨夜該流的眼淚都流幹了,不想這會兒眼中就又有淚意湧上,連忙慌張地拿袖子擦了擦。玄明執了她的手將她拉到自己這邊,目光在雲母與石英身上掠過。玄明抿了抿唇,隻覺得胸口有千言萬語想說,卻礙於場合不得不忍了。
不過,玄明打量一雙兒女之時,兩隻狐狸卻也打量著他。石英無論是凡間天界都是第一次見玄明,“嗤”了一聲就不再看了,雲母卻是未移開視線,她眨了眨眼睛,好奇地打量著玄明。
算起來,這才是她第一次見到真正的玄明神君。並非是幻境,並非是轉世,而是真真正正的玄明神君本人。他看起來與幻境裡一模一樣的,隻似是清瘦了幾分,寬大的青袍穿在身上空蕩蕩的。他察覺到雲母看她,便轉過頭來輕輕對她一笑,桃花眼眼梢飛起,便是滿臉笑意。
雲母一慌,不知該回還是該躲,慌亂之間就移開了視線。玄明卻是不介意地笑了笑,這會兒也無法同雲母說太多。他將目光重新落在了上座的天帝身上,笑道:“兄長,別來無恙。”
仙殿之中,氣氛沉悶至極。
玄明一向不喜歡這等氛圍,因而也就極少來仙宮,即便來了,也格格不入。
玄天與他對視一眼,略一點頭,答道:“嗯。”
相顧無言。
玄明索性也不耽誤時間,直接笑著說:“不知兄長喊我來此所謂何事?不如直說。擺出這等陣仗未免嚴肅了些,我怕你嚇到我夫人孩子……我夫人對仙界之事一無所知,兩個孩子年紀又小,連我面都未曾見過,你又何必叫他們過來?”
“……的確是你的錯。”
天帝不冷不熱地看了他一眼,倒是不否認玄明自己說得話,但頓了頓,他又道:“當日定下的刑罰,本是依你所言而判,隻是如今既然有了變故,決定自也要變。今日重新把你叫來,也正是為此事。”
玄明一僵,抓著白玉的手,便是緊了緊。
隻聽天帝說:“昨日我已與眾仙友討論過。神凡結合有違倫常,育有兒女更是擾亂三界天綱……不過既然你一雙子女皆已成仙,如此……也就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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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明繃緊的神經頓時一松,但緊接著又聽玄天道:“兒女罪責可免,但你與這靈狐,卻是免不得的。你道她本是凡人不知天條,可如今看來分明是謊話——玄明,你可要解釋?”
仙殿裡唯有天帝一人說話,他聲音又來得雄厚,語調一旦帶了嚴厲,聽來就極是威嚴。
玄明幾乎是下意識地將白玉護在了身後,道:“兄長,你何不聽我一言。”
“……你還有什麼話想說?”
玄明微微頓了一下,笑著道:“我明知天條而犯錯,自是不對,雷也歷了,劫也渡了——後面許是還有四劫,你再把我丟回去渡完便是。但我夫人卻並非如此……”
說著,他拍了拍白玉肩膀,示意她將尾巴顯露出來。
白玉面露猶豫,卻還是應他所言,展了八條白尾。
玄明道:“自古狐狸修尾成仙,我夫人如今已有八尾,離成仙不過一步之遙。有些事,我也是方才才悟出。”
玄天未言,似是等著聽玄明打算說什麼。
玄明笑著說:“我夫人這八尾中除本身那一條,剩下七尾中有六尾皆因我而生。世間修仙之人道有千萬種,有人以‘劍’為道,有人以‘自我’為道,有人大破大立,以‘天地自然’為道,既然世間種種皆可為道……我夫人以我為道,又有何不可?!”
玄明話音剛落,仙殿中已是一片哗然。雲母聽到此處亦是愣了一下,全然沒有想到天地間還會有這種道法。
白玉似是自己都沒有想到,一驚之下,差點把玄明一把推出去。
天帝思索片刻,卻是皺著眉頭看玄明,糾正道:“這不叫以你為道,這是以情為道。”
“都一樣的。”
玄明笑著說:“她仙路不過隻差一程,我們自當有錯,但此錯並非不可彌補……天條冷血,但人卻並非如此。兄長,你何不給我們一個機會。”
第135章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一刻鍾之後,天帝帶著他的幕僚們進了隱蔽的內殿中緊急商議玄明之事。玄明一家四口則被一並帶入了另一間雅室中休息,待到此時,他撩開青袍坐下,這才松了先前一直緊緊握著的拳頭,笑著執了白玉的手,喚道:“玉兒。”
他先前在仙殿裡磨破了嘴皮子勸兄長,看著淡然自若、胸有成竹,實際上卻並非全無緊張,這會兒到了聽天由命之時,他才終於安穩下來,神情當真放松了許多。玄明一雙眸子眷戀地望著白玉,看不夠一般地上下看她,眼中含著笑意。白玉這會兒對玄明歸來仍是不敢相信,她握了他的手,嘴唇輕顫良久,才應著說:“……夫君。”
短短兩個字,話裡卻是道不盡的苦澀、無措與思念,言有盡而情意無窮。
白玉怔怔地望著玄明,她已許久沒見他,好不容易見到,明明有千言萬語湧上心頭,她卻傻傻地不知如何開口。反倒是玄明淺笑著替她理了理不知何時垂到臉頰一側的頭發,掃了眼白玉拖在身後不安地微微搖晃的八條狐尾,緩緩道:“你短短幾年就生了這般多的尾巴……玉兒,這些年,你可是因我受了委屈?”
白玉搖了搖頭,說:“還好。”
玄明笑著道:“何必瞞我。你天賦幾何我自是曉得的,雖頗有靈氣,卻不見得有如此天資。你又以我為了道……凡人修道本是逆天改命,哪一條道不是歷經千難萬險、絕境重重?你道相如此,隻怕是我讓你短短十數年間嘗了人間冷暖、歷了千般苦,這才在短時間內長出八尾……”
說著,玄明將白玉攬入懷中,下巴在她頭頂溫柔地蹭了蹭,啟聲說:“娘子,為夫讓你受苦了。”
白玉靠在他懷中,已是說不出話,索性摟著玄明的腰往他胸口埋了埋,明明他已許久不曾回天,白玉卻覺得仿佛還能從他身上嗅到昔日淡淡的竹香。
玄明與白玉依偎著輕聲細語地不知說些什麼,雲母與石英卻是在離他們有些距離的位置。兩人都端端正正地跪坐著,石英從玄明開始拉著白玉說話就已有了些不自在的跡象,這會兒已經尷尬地別過臉去,雲母擔心地看了兄長一眼,又將視線移到玄明身上。
這會兒沒了天帝和周圍嚴肅的天官,她的眼神也就大膽了許多。雲母好奇地看著玄明神君,盡管在殿中已經看過,可單獨相處感覺又不一樣。雖然她在凡間已與玄明見過,但這會兒仍是生疏,她將他從衣著到配飾都細細地看了遍,卻仍不敢上前。
不過這時,玄明的視線卻是投了過來,他微笑著將白玉從懷裡扶起,溫柔地望著雲母與石英,問道:“夫人,這兩位可是我們的兒女?”
玄明話是這麼問,但實際上卻是委婉地讓白玉介紹、給他一個與他們說話機會的意思。白玉明白過來,但她將孩子的身世瞞了許多年,哪怕心知石英雲母都已知曉,可終歸仍有幾分窘迫。她點了點頭,看向一雙兒女,說道:“是兄妹。哥哥叫石英,妹妹叫雲母。”
玄明聽到名字便淡淡地笑了下,心中了然卻未多說什麼。雲母一被點名就繃得後背筆直,緊張不已,惴惴不安地看著玄明,結果反倒與玄明神君對上了視線。他對她一笑,壓低身子招了招手道:“乖女,過來。”
雲母紅了臉,她對玄明是有些好奇有些好感的,猶豫一會兒,卻不好意思用人形過去,便匆忙化了原型,輕輕地“嗷嗚”叫了一聲,一顛一顛地跑向父母。等快靠近玄明了,她的步伐又慢了下來,雲母抬頭看了眼母親,見白玉點頭,她才試探地舉起爪子碰了碰玄明的膝蓋,又抬頭歪著腦袋看玄明的反應。
玄明揉了揉雲母的腦袋,看雲母眯著眼睛低頭任揉倒不躲,也就笑著將她抱起來,頗為自然地摟在懷裡,道:“我們在凡間有見過的,前幾日你還同我下過棋……可還記得?”
雲母自是記得的,她還怕玄明忘了呢。見玄明神君主動提起,雲母點點頭,放松下來,“嗚嗚”地應著聲,尾巴也不自覺地搖了搖。玄明看著她心中早已軟成一片,頓時眉開眼笑,眉宇間盡是晴暖之意。
她到底見過玄明許多次,在幻境裡還算相處了很長一段時間,此時也不認生,盡管要用父親有關的字眼來稱呼對方還是有些不好意思,可不一會兒也能自然地玩耍和打滾了。玄明又摸了摸她頭頂,卻也沒忘了自己還有個兒子,將女兒放回膝蓋上,就又朝石英望了過去。
相比較於女兒,這個兒子對玄明來說,便是真真正正的第一次見了。他雖肖自己,可眼中的疏離卻比雲母要重許多,與他對視的眸子中也帶著探究與審視,哪怕玄明不是狐狸,也能瞧出對方並沒有放出來的狐狸耳朵此時正警惕地豎著,隻怕尾巴也繃得極緊。
玄明先前喚了雲母而未喚他,也是因瞧出了他表現出的別扭與戒備。
玄明定了定神,也溫和地笑著看向石英,問:“你可願過來?”
石英一動,卻是心情復雜地皺了皺眉頭,過了一會兒,他才不太情願地隨口道:“……不必管我。”
話完,他就抗拒地背過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