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這會兒乍一聽見女兒的聲音,齊誠忙抬頭看了過去,笑意湧上臉:“錦兒,快來,到爹爹這裡來。”


  齊家兄弟,齊正人如其名,五官生得周正英俊;齊誠則儒雅俊美,一笑起來,就顯得溫柔親和。


  齊語柳和齊語芙,何曾在齊正的身上見到這樣慈愛的父親模樣?當下酸溜溜地看了齊春錦一眼。


  齊春錦卻沒有看她們,她徑直走到齊誠跟前,抓起了桌案上的冊子,這才微微側過身子,喚了聲:“大伯娘。”


  “你們姐妹說話,我就不多留了。”林氏將齊語柳姐妹往前推了推,隨後衝著齊誠的方向微微福了下身:“今日就留她們姐妹,多叨擾二老爺了。”


  說罷,她起身往外行去。


  齊春錦這才看見,林氏的發髻間還別著幾朵細碎的白花,隨著她行禮起身的動作微微顫動。


  齊春錦眨了下眼,扭頭去看齊誠,齊誠正衝她道:“錦兒,你先瞧瞧……這是京城畫師顧先禮的手筆。”


  齊語芙心下不屑。


  齊春錦還沒改掉那個愛看闲書的毛病!而二叔竟然就這般縱容著!


  齊語柳在一旁笑道:“我還記得幼時,二叔也總帶些書回來給我們瞧,還有些玩具……那件木頭馬,妹妹最愛不釋手了。”


  齊語芙倒也反應快,很快便跟著道:“是啊,每年上元節,二叔還會馱著我們去看花燈。”


  齊正從來不屑這等事,齊誠卻極有耐心去哄外甥女。小時候,齊語柳姐妹也是當真喜歡過這個二叔的。隻是後頭漸漸才發覺,二叔這樣不是對她們好,而是要害了她們。父親齊正那樣嚴厲,勒令她們一心學習女紅、讀女戒,在閨中養出了好名聲,再為她們選了一門好親事……那才叫好!


  瞧瞧,齊春錦不就被齊誠害成了現在這副模樣嗎?


  在周家宴上鬧一回笑話,都不過是小事。往後鬧笑話的時候隻怕還多著呢……


  齊語柳姐妹心口不一地回憶著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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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誠在一旁聽得也有些感慨。


  正是因為這樣,大哥多次斥責他,大房與二房反倒漸行漸遠了。再等到他們二房舉家遷往定州,昔日情誼已然不剩下幾分了。


  齊春錦聽得不高興,她拽了拽齊誠的袖子:“爹爹背過我去看花燈嗎?”


  “自然是背過的。”齊誠連忙壓下了心頭的感慨,臉上的笑容越發柔和:“你幼時硬要跟著我和你娘登青雲山,誰曉得走到半道就不肯走了,便是爹背著你一路走到青雲觀裡去的。”


  齊春錦抿起唇角,露出了一點嬌軟的笑容。


  她這才翻開了手裡的冊子,上面繪的是花鳥蟲魚,淡淡墨色繪就,輕點朱砂,畫面便活了一般……


  “好看。”齊春錦道。


  “隻可惜這顧先生的畫冊並不好買。”齊誠遺憾道。


  齊春錦將那冊子寶貝似的捂在胸口,點點頭道:“一本就夠了。”


  齊誠笑了:“那下回爹爹再給你尋別的去。”


  “嗯嗯。”


  齊語柳和齊語芙頓時發覺到,她們被齊誠忽視了。


  那方才那番憶往昔的話,豈不是白說了?


  都怪齊春錦。


  齊語芙暗暗皺眉。


  長了一張小家子氣的狐媚臉,就連性子也小家子氣。這般年紀了,竟還不懂得收斂,還衝著父親撒嬌……


  此時齊誠終於抬起頭看向了她們,隻是卻面露難色,道:“語柳、語芙……”


  齊語柳眉間微蹙,柔聲道:“二叔可是還有別的事要處置?是我們叨擾二叔了麼?”


  齊誠:“是。”


  齊語柳:“……”


  齊語芙哪裡受過這樣的憋屈,當即也不願再留著討好齊誠了。她勉強壓下了心頭的不快,躬身道:“那我和姐姐就先告退了。”


  齊誠:“好。”


  齊語芙:“……”


  竟然沒有一點挽留的意思?


  母親不是和她們說,二叔過去很疼愛她們嗎?


  她們腦中幼時的記憶,也做不得假啊!


  齊語芙忿忿離開了院子,齊語柳緊跟其後。


  “你方才那麼急走作什麼?”齊語柳沒好氣地道。


  “二叔看也不看我們一眼,還留那裡作什麼?”齊語芙仍在氣頭上,才走出院子幾丈遠,便毫不顧忌地將火氣撒了出來。


  “你忘了母親的話了?”齊語柳面色微沉。


  “我沒忘。”齊語芙咬了咬唇:“牢牢壓住王氏和齊春錦,如此才不失大房的威勢。還要討好二叔,如此我們才有所倚靠。”“可齊春錦方才分明是故意的,二叔也實在太寵她。那樣的惡氣,你忍得了,我忍不了……父親在的時候,我們哪裡吃過這樣的苦?”


  “可父親不在了。”齊語柳冷冷提醒她。但隨即,齊語柳又放緩了口吻:“你何必同齊春錦一般見識?周家宴已過,要不了幾日,齊春錦就會知曉,在攝政王跟前出了風頭,是個什麼下場。”


  齊春錦倒不知自己會有個什麼下場。


  她從齊誠那裡拿了兩本冊子走,歡歡喜喜地回了自己的屋子,昨夜綺夢帶來的煩擾,也被她忘在腦後了。


  而王氏一面命人去四下尋醫,一面讓丫鬟拎了些糕點到齊春錦屋裡去。


  那丫鬟不久就回來了。


  王氏瞧了瞧空掉的食盒,笑道:“索性錦兒是個心寬的,那樣噩夢連連,卻也不曾食不下咽。否則真是要愁死我了。”


  丫鬟卻沒能跟著露出笑容。丫鬟皺起眉道:“方才奴婢聽姑娘身邊的蓮兒說,今日大房太太到二老爺的書房去了,還送了湯。大姑娘、二姑娘也去了……”


  那丫鬟將蓮兒說的,統統都說給王氏聽了。連那林氏作的什麼打扮,臉上什麼表情,都同王氏說了。


  王氏身邊的程媽媽當下變了臉:“這民間有句俗話,說女要俏一身孝。大老爺的喪期早就過了……這大太太,怎麼絲毫沒有顧忌?”


  王氏站起身來,面色不變:“我正愁沒有由頭呢,她倒自個兒送上來。”


  不多時,王氏便到了老夫人的房中。


  老夫人並不大待見王氏,隻是如今她得倚靠二兒子過活了,自然也要給王氏留些臉面了。老夫人便讓身邊得力的劉媽媽去迎了王氏。


  劉媽媽笑著道:“老太太□□著呢,方才還叫我備下燕窩給二太太補身子……定州苦寒,也沒個好東西。”


  王氏心下冷道,原來她們也知定州苦寒,那又怎麼舍得將齊誠趕到定州去?


  王氏淡淡笑道:“老太太為我費心了。”說罷,她話音一轉:“大哥的喪期已過,我想著從明日起,也該讓家裡的女孩子多去外頭走一走了。”


  老夫人點了下頭:“你說的是。尤其語柳、語芙,該往林家、馮家去一趟……前兩日,林家的當家太太還問起了語柳。”


  林家、馮家是齊語柳姐妹定了親的人家。


  齊正的官兒不大,但好歹有官職在身。


  齊誠並無官職。


  如今齊正去了,齊誠未必能撐起齊家。就怕這兩家生了別的心思要悔婚。可不得多往府上走一走,好生籠絡感情麼?


  王氏又道:“今日遠遠瞧見了大嫂,大嫂頭上怎麼還戴著白?”王氏皺眉,憂慮道:“如今大哥的喪期已過,這樣恐怕不大好。”


  老夫人一聽這話,登時拉下了臉:“老大的喪期是過了,但他始終是你們大哥。怎麼?連為他多守一些日子的喪,都不肯了?”


  齊正去了,老夫人心裡最是悲慟。林氏頭戴白花,她是知道的。她甚至巴不得林氏一輩子為齊正戴白,時時刻刻惦記著齊正。那樣才讓她覺得,這世上不止是她還念著自己的大兒子,林氏一樣日日念著齊正。王氏這番話,一下就讓她不痛快了。


  王氏也不氣,隻淡淡又道:“可是老太太,外頭的人雖然不說,可私底下,誰不知道大哥是遭了攝政王的斥責,這才病了的。若是大嫂再這樣下去……叫外頭的人瞧見了,隻怕要說咱們齊家對攝政王心懷怨憤了。”


  老夫人心底那點火氣,剎那消了個幹淨。


  不僅消幹淨了,轉而還湧出了無數恐懼。


  “你說的是,你說的是……”老夫人顫聲道。


  她再疼愛自己的大兒子,可事實擺在眼前,她的大兒子已經是個死人了。而餘下的人還要好好過活。齊家更不能再出亂子了!


  攝政王……老夫人隻見過寥寥數面,但光憶起那幾面,老夫人就已經感覺到氣都喘不勻了。


  老夫人攥緊了手邊的拐杖,怒聲道:“去!去叫林氏!”


  她知不知道她這麼一個愚蠢的舉動,險些害了齊家上下!


  另一廂。


  齊春錦讀書讀得有些累了,便慢條斯理地吃起了點心。


  小丫鬟快步走進了院子,來到齊春錦的屋外,抬手叩門:“姑娘,姑娘……”


  齊春錦扭頭看了過去,問:“什麼事?”


  小丫鬟雙手小心捧著一張帖子,遞到了齊春錦跟前:“周家來了帖子,是周家四姑娘請姑娘去吃茶。”


  周家?


  齊春錦剛伸出去的手立刻縮了回來,連連搖頭:“不去,不去。”


  周家姑娘私底下遞帖子,照理說並不是什麼大事。


  但齊家與周家比起來,一個是螢火,一個是皓月。地位有天上地下之別。周家姑娘遞了帖子,不多時就傳到了大房的院兒裡。


  “周萍給齊春錦遞帖子請她去吃茶?”齊語芙一把拂開了面前的茶杯,氣得鼻子都歪了。


  周家。


  周旭朝母親躬身行了禮,便告退了。


  二房的袁夫人愣了愣,道:“旭兒今日這麼慌忙作什麼?”


  “當是同表少爺約好了要去成衣坊。”


  “府裡不是才做了新衣裳?”袁夫人話是這麼說,卻也沒攔著周旭。周旭是二房幺子,自然疼寵。


  袁夫人隻叫了丫鬟問:“今日旭兒課業都完成了?”


  丫鬟道:“完成了,老爺還誇了呢。”


  周旭一路出了府門,面上掛著笑容。


  不枉費他多寫了十幾頁的大字。


  不知她可會應他的邀約?


  作者有話要說:  


  攝政王是塊磚,哪裡好用哪裡搬。明天多更幾章。晚安。


第5章


  周旭買了新的衣裳,還買了新的玉飾、冠飾。他記起幾年前,齊春錦的堂姐似乎提過那麼一句,說是齊春錦愛看一些闲書,……說起來,幾年前鬧的那場笑話,也跟那些闲書有關。


  周旭再三猶豫,最後讓小廝跑腿,去隨意買了本闲書來,藏進了袖子裡,小心翼翼帶回了周家。


  隻可惜周旭卻沒能等到齊春錦,反倒是等來了周萍。


  “你拿我的帖子去做什麼?”


  周萍與周旭關系素來很好,二人頗有點不分彼此的意思。


  周萍問這話,也隻是好奇,而並非生氣發作。


  周旭挨著桌案邊坐下來,壓低了聲音道:“你還記得齊家那個……小姑娘嗎?”


  “齊家?”周萍早忘到腦後了。


  這京城裡頭,富貴人家多的是,誰還記得什麼齊家?


  “就是那個五年前在我們家,掉進池塘裡那個,腦袋上扎兩個包子髻的。”


  “你說她?”周萍一下便皺緊了眉:“你給她送了帖子?”


  周旭稍作猶疑,試探道:“不成嗎?”


  “她才搶了袁若霞的風頭,你也不怕將你表姐氣死。”


  她能搶得了誰的風頭?


  周旭張張嘴,正待說話。卻又驀地想起來,燈火輝煌下,少女嬌豔的面龐……搶得了的。


  誰的風頭,如今她都搶得了了。


  ……


  王氏將大夫請到了院子裡。


  齊春錦規規矩矩地倚在床榻上,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讓大夫診脈。


  齊語芙問起底下丫鬟:“齊春錦走了?”


  丫鬟道:“還未。”


  等過了一炷香,齊語芙又問了起來。


  那丫鬟還是答道:“還未。”


  明明出門的是齊春錦,但內心備受磋磨的卻是她。


  齊語芙著實憋不住了:“她怎麼還沒往周家去?”


  那丫鬟呆了下,道:“似是……似是拒絕了。我聽燕兒說,今日二房請了大夫到靜怡院,要給三姑娘瞧什麼舊疾。”


  齊語芙罵道:“你怎麼不早說?”等罵完,齊語芙一時也不知是該高興,還是該忿忿。


  她若得了周萍的帖子,定然一早就往周家去了。等回來後,再同旁人說起周家姑娘邀了她去吃茶,那該是何等面上有光!


  可偏偏那帖子落到了齊春錦的手裡,更可恨的是,齊春錦竟然不去了,她不去了……


  “你還關心齊春錦作什麼?”齊語柳沉聲道:“母親在祖母那裡受了斥責。”


  齊語芙這才住了聲。


  但她不大相信齊語柳的話:“你莫不是诓我?祖母怎麼會斥責母親?”父親在時,母親將父親伺候得極好,祖母因此也最是滿意母親了。


  齊語柳皺著眉:“你自己去瞧就知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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