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等行至宮門前, 成湘先遞了個消息到宋珩跟前。


  “王嫻傳回給王家的信?”宋珩垂眸, 掃了一眼手上捏住的東西。


  成湘應了聲:“是。”


  馬車外另一個護衛及時遞上了一柄小刀,那把刀薄如蟬翼, 不著痕跡地輕松拆開了那封信。


  不多時, 宋珩就又將信紙疊好放了回去, 淡淡道:“重新封口, 送到王家去吧。”


  成湘驚異道:“咱們不截下換個內容麼?”


  “信上隻是道明齊三姑娘同我如何親近, 王家見信,若是識相些,懂得如何將齊三姑娘供起來, 自可就此略過。”宋珩淡淡道。


  王嫻畢竟已經做了小皇帝的皇後。


  成湘聞言點了頭, 轉手將信交給旁人辦去了。


  馬車繼續往前行, 成湘見主子面上沒有一絲喜色,不由喃喃道:“若是齊三姑娘也一並來過中秋……”


  宋珩的神情這才有了些許變化。


  若是齊春錦同他在一處,皇宮裡各式稀奇的點心菜餚,定能討得她的喜歡。太皇太後會喜歡她,宮人們會喜歡她, 她極難有不討喜的時候……


  他一回首便能望見她的身影, 見她嬌憨地盯著宮中新奇事物目不轉睛。


  隻是宮中氣氛……


  宋珩道:“她不會喜歡在這裡過中秋的。”


  成湘也就低下頭,訕訕不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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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宮中不多時也掛起了花燈,太後做主將家宴擺在御花園中。


  可一邊飲酒一邊賞月。


  隻是往年多半撐不到賞月的時候, 便各自離去了。中秋宴便等同個形式,走一走就罷了。


  另一廂嶽王府中也掛起了花燈,一張大圓桌,擺得滿滿當當,盡是小輩愛吃的。


  嶽王妃高聲道:“郗兒,錦兒送了你什麼?”


  正低頭和齊春錦玩猜字謎的嶽郗抬起頭:“……面具。”


  齊春錦歪頭補充道:“我原先在定州買的……上面畫了花紋,當地的阿婆說,可以驅病闢邪。怪物見了,就不敢近身了。很漂亮的一個面具。”


  嶽王妃聽罷,便知道那應當是當地的某種特色了。思及其中的寓意,當下笑得合不攏嘴了。


  如今可不就盼著驅病闢邪,嶽郗身體康健嗎?


  嶽王妃又問:“那郗兒給錦兒送了什麼?”


  “花燈。”嶽郗道。


  嶽王妃驚道:“難不成是你們昨個兒去攤子上,自己猜燈謎猜來的?”


  “不是,是嶽郗親手做的。”齊春錦說。


  王氏從後頭敲了下她的腦袋,齊春錦這才改了下口,道:“嶽郗哥哥。”


  實則依她來看,嶽郗與她差不多大的。


  嶽王妃哪裡計較這些?聽了還覺得可樂呢。


  她暗暗嘀咕,心道如今都有闲心能自個兒做花燈了,可見是大好了。正要露出笑容呢,便聽得齊春錦在一旁道:“嶽郗哥哥怎麼這樣害羞?”


  嶽郗用力抿了下唇。


  齊春錦又道:“快說快說呀。”


  說什麼?


  嶽王夫妻摸不著頭腦。


  嶽郗又用力抿了下唇,這才道:“還有兩盞。”


  嶽王夫妻愣了下,才緩緩反應過來了味兒。


  而那廂伺候嶽郗的丫鬟已經下去拿去了。


  嶽郗給嶽王夫妻也各做了一盞。


  花燈本來是死物,不過是因為寄託了人的情感,才變得意義深重。


  等花燈拿到跟前,嶽王夫妻兩個眼圈兒都紅了,忙叫人高高掛起來。


  嶽郗道:“是錦兒想做,……便跟著做了。”


  齊春錦在一旁探出頭來道:“嶽郗哥哥手都劃破了。”


  嶽王妃聞言,一下更是心疼不已。隻覺得那花燈其中賦予的感情,更顯得深重了。


  嶽郗叫這樣一說,微微別過了頭去,耳根微紅。


  他的確是如齊春錦說的那樣,有幾分羞意。倒不是別的,而是他驟然從深陷的泥潭中爬出來後,才驟然發覺,這些年裡,父母為了照顧他付出了多少……而他不過是做個花燈,反倒顯得拿不出手了。


  嶽王妃忙叫人拿藥來,又一面拉著王氏的手說話,誇你們家錦兒真是個甜甜又窩心的小姑娘。


  言語間更親近了。


  又同王氏說,她命人送來的藥果然有大效用,郗兒用了很好呢。


  一時嶽王府內氣氛越發好了。


  齊誠突然插聲道:“送的什麼藥?”


  嶽王妃笑著說了是什麼藥。


  齊誠也跟著笑了笑:“哦。內子素來有這些不常見的藥,卻個個有奇效。昔日在定州的時候,就常用上呢,否則早死在外頭了。”


  嶽王聽罷心下暗暗稱奇。


  嶽王妃卻是心道,齊家當年為何被發配到定州,是因為那大房排擠罷?定州環境竟惡劣至此……這大房恐怕還應當再付出些代價才是。


  嶽王妃按下心思不表。


  這廂王氏見嶽王妃待她格外親近,心下也浮動了一個念頭。隻是不久那念頭便被按下去了。若是過往,她是不會在意這些的。可為人母後,便總想著要多結善緣,隻為了錦兒以後一帆風順,再無煩憂。


  罷了。


  且再等等吧,王氏心道。這麼多年都等過去了……再等一等又何妨?何必拿嶽王待錦兒的真心,加以利用呢。


  眾人都不知王氏心底劃過了什麼樣的念頭。


  齊春錦在這頭偷偷將棋撥亂了,等嶽郗再回來,沒下幾子,便道:“嶽郗哥哥輸了。”


  她都輸了好幾回了。


  嶽郗再抿了下唇,隻是這次卻是帶上了點笑意。叫她這麼一打岔,他神色已然輕松了不少。


  嶽郗道:“一會兒放風箏。”


  齊春錦:“嗯?”


  嶽郗含糊地開口道:“……我跑得動了。”


  嶽郗話音落下時,京城裡已然熱鬧了起來。


  開始舞火龍了。


  他們坐在院中,都能隱隱瞥見遠方的火光。


  嶽王妃此時突然想起來,笑問:“那錦兒做的花燈呢?”


  一時王氏和齊誠也都盯住了齊春錦。


  是啊,我女兒做的呢?


  齊春錦眨了眨眼:“……給……唔,野獸了。”


  這城裡何來的野獸???


  王氏和齊誠你看我我看你。


  得了齊春錦獨一盞花燈的宋珩方才落座。


  王嫻今日著了盛裝,她掃了一眼座位排布。哪怕宋煜貴為皇帝,哪怕她已是皇後。在這張桌上,他們的輩分卻是最矮的,依舊要入末席。


  小皇帝哪裡會去留心這些?他面露疲色,嘆氣道:“今日已經有些吃不消了,怎會這樣難?……皇叔,那幽州當如何處置?”


  席間氣氛凝滯了一瞬。


  宋珩緩緩抬眸,卻沒有立即開口。


  太皇太後出聲道:“用膳時,怎能談國事?”


  小皇帝這才不說了。


  隻是這頓飯吃得依舊氣氛古怪。


  唯一叫太後覺得放心些的,就是小皇帝看上去與王嫻並不如何親近了。


  她還擔憂小皇帝新婚甜如蜜呢。


  聽宮人來報,說小皇帝親手為王嫻做了花燈時,她都覺得心頭哽了刺,心頭直道這王家人著實不懂事。賞賜些東西下去也就得了,親手做的……那意義怎麼相同呢?她可不願意,養了個好兒子,卻是養給王家的。


  與往常一樣,不等圓月掛天邊,他們便各自散去了。


  太後按住了敲打王嫻的念頭,轉身跟上了太皇太後。


  “臣妾有話與您說。”


  “說。”


  太後用餘光往後方瞥了一眼,齊王並沒有跟來,小皇帝也在後頭,似是正在和齊王說話。


  太後這才道:“皇上這兩日總喊著累,可做皇帝,哪有不累的……他一心隻惦記著勞煩他皇叔來助他。唉。”


  太後嘆了口氣,也並不將話說完。


  太皇太後停住腳步,靜靜看著太後,並沒有立時應聲。


  太後迎上她的目光,後背不自覺地生出了些許汗意。但她還是穩穩站住了。她怕什麼呢?她兒子是皇帝。


  太皇太後別開頭,淡淡道:“齊王近日恐怕分.身無暇。”


  太後微微笑道:“是,臣妾這就回去訓斥皇上兩句,怎能在這樣的時候,還想著叫皇叔勞累呢?”


  太皇太後又斜睨她一眼,道:“不錯,齊王如今該要忙著大婚了。”


  太後聞言,眼皮跳了下。


  這意思是,已經避讓過了不壓皇上的風頭了,這之後就大方公布天下了?


  太後覺得口中有些幹,她半晌再說不出多的話,便屈身行禮告退了。


  管齊王大不大婚呢,如今都已經交權了……


  太皇太後望著太後離去的身影,忍不住嘆息:“昔日是我要齊王為他兄長討皇上的寵愛,穩固兄長的地位。他兄長去後,又是我要他趕回來扶持侄兒……我原先不覺得自己如何過分,今朝想起卻覺得心頭沉得很。今日倒好,來了個更過分的……”


  齊王讓權,這女人都要來試探三分。


  到底齊王才是她親子!


  她的大兒子沒了,就隻有這一個兒子了。


  太皇太後冷下臉來,罵道:“若皇帝也這般想他的皇叔,那倒真是不值得了……”


  她身邊的嬤嬤聞聲低頭,並不出聲附和,知曉太皇太後隻是心中不快,發泄幾句便罷了。若旁人真來跟著指責皇室裡的人如何如何,那才叫失了體統呢。


  太皇太後喃喃道:“齊王辛苦了這樣久,總要叫他好好娶個媳婦的,怎能叫別人攪了去?”


  她整了整神色,問嬤嬤:“禮部不是合八字選吉日去了?如何了?”


  嬤嬤這才出了聲:“應當就是這兩日了,要遞到您跟前來了罷。”


  太皇太後遲疑道:“若是八字合不上……”


  嬤嬤也頓了下,道:“那就叫禮部隻送到齊王那裡去?”


  “罷了,我又不放心。”難得碰上個喜歡的,太皇太後一咬牙道:“定是合的,別的都不想了。……等過兩日,我從私庫裡選些玩意兒出來。元嬤嬤,你親走一趟,送到齊府上去。”


  元嬤嬤驚訝應聲:“是。”


  太皇太後摸了摸腕上的镯子,取了一個下來,道:“這個也一並吧。”


  她道:“不妨拿出些陣勢。”


  元嬤嬤當下明白了,再度重重應了聲。


  宋珩落後幾步走在後面,卻是在不高不興地往外掏東西。


  說是齊春錦送的禮物,他沒了去也沒人知曉。但宋珩到底沒幹出這樣的行徑。


  若是叫齊春錦知曉了,她怕是要氣哭的,她膽子那樣小,氣性卻大,說不理便不理了,記仇得很。那周旭不就是個例子麼。


  “拿著吧。”宋珩道。


  小皇帝受寵若驚。


  往年也沒有皇叔給他送禮的道理。


  “給、給我的?”


  宋珩道:“錦兒買的。”


  小皇帝更受寵若驚了。


  太後都不會特地在中秋的時候送他禮物,皇叔就不必提了,皇叔在他們這些小輩中,向來威嚴,也就這些日子裡,忽然拉近了些,自然也不會買禮物給他們。


  中秋收的第一個禮物,卻是來自齊三姑娘的。


  小皇帝感動道:“錦兒原來還惦記著我!”


  宋珩聽這句話,橫豎都覺得不舒服,他抬手按住了小皇帝的肩。


  小皇帝隻覺得肩有點沉,背後還有點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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