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清按下電梯發現這人還在發呆,嘴角掛著一種,好像下一秒就要流氓上身的微笑,額頭就像是被燙到了一樣。
下次,如果這人再不經過她的允許隨便動手動嘴。
她一定會卸掉他一條胳膊。
她走進電梯,故意道:“你等下一趟?”
江隨之微微彎唇,邁步走了進去,見她又跟以前一樣“面壁”,笑意更濃。
隻不過現在不是個耍流氓的好時機,這人現在跟彈簧似的,過於敏感。
得挑其他時間下手。
“想好要怎麼做了?”他轉移她的注意力。
提到這個樂清就認真了很多:“嗯。”
昨天就想好了。
江隨之點點頭:“應該勢在必得。”
“不然呢。”樂清靜靜地說,“跟我有關系的隻是我姐,不是其他人,我不吃外人的虧。”
換種思路,她也是把自己當“內人”了。
江隨之身心舒暢地帶著老婆一起出發,去給老婆撐腰。
幾個小時後兩人到達到朔城。
陽光孤兒院的院長廖明一早就聽秦局長說了有人要來找他,廖明心裡總是隱隱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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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來找他的人太多了,每一個問的都是當年的事情,雖然話他已經說了幾千幾萬遍,可還是夜不能寐,一閉眼就是小女孩躺在地上安安靜靜的表情。
說實話在孤兒院那麼多年他見過形形色色的小孩,乖的更是不少,但像當年樂清那樣的小姑娘他是第一次見。
哪怕是面對死亡她也一點都沒有害怕,不哭不鬧,安靜得像個漂亮的布娃娃,甚至還能忍著痛一滴眼淚都沒掉就籤下了那份捐獻書。
那是她唯一會寫的字。
哪怕時隔多年每每想起那天小樂清的表情,廖明還是會有些心有餘悸,以至於後來他已經不能繼續在孤兒院待下去,而是選擇養老。
正想著,就聽到院外傳來秦局長的聲音:“廖院長,客人來了!”
廖明一個激靈忙站起身來,在茶幾前走了幾個來回才應聲:“來了!”
“廖院長離開孤兒院以後就回老家種花養老了。”秦局長帶著樂清和江隨之穿過院中的小籬牆,“當年的事給他的打擊實在不小,如果他看到你一定會很高興的。”
他看了眼樂清的臉,更加覺得這就是當年那個小孩長大後的樣子。
但他還是覺得匪夷所思,因為他是親眼看到廖明抱著那個孩子的骨灰盒的。
“所以你當年沒有死嗎?”
餘光看到從屋子裡走出來一個男人,樂清笑了笑:“不好說。”
“欸!廖院長!”秦局長也看到了,立刻招手,“你快看誰來了!”
廖明看到院子裡一下站滿了人還沒太反應過來,除了最前面的秦局長他認識,後面那些應該都是些保鏢之類的人,而站在最前面的是一個身形颀長的高大男人,以及一個披著頭發的窈窕姑娘。
“誰……”剩下的話在看清那個姑娘轉身時的臉後頓時變成了一聲變了調了驚呼。
他第一眼看到的並不是這張臉有漂亮,而是那張他時常在午夜夢回都會看到的臉,哪怕長大了也那麼相像。
“廖院長。”樂清緩步走到他面前,輕輕抬眸,靜靜地說,“好久不見。”
一聲好久不見直接讓廖院長雙腿發軟站不住,差點跌坐在地上,好在是秦局長發現不對急忙扶住了他:“你怎麼了?”
這時的廖明哪裡還顧得上回答別人的問題,整個人的目光都是呆滯恍惚的,直勾勾看著樂清的臉:“你是……”
“樂清。”樂清回答,“我是樂清,您不記得了嗎?”
“你怎麼、怎麼會是樂清。”廖明搖頭,“樂清明明已經火化了。”
他親自讓人送進去的。
骨灰盒也還在!
想到這裡,廖明匆忙跑到旁邊的牆角下拿起了一把鏟子,不顧眾人的眼光在他種滿了花的小院子中瘋狂挖掘。
秦局長剛要阻止,卻被江隨之一個眼神給制止住了。
秦局長跟江和昌是老相識,以前就知道他有個大兒子,後來又接回家一個小兒子,小兒子比大兒子處事方式還要果決嚇人,直接把自己的老父親逼出了公司。
所以現在面對江隨之的眼神,他也下意識停住了動作。
樂清心裡隱隱有了預感,她一瞬不瞬地盯著廖明的動作,直到那裡被他挖出一個大坑,裡面露出一個小小的陶罐,上面甚至還貼著一張小孩的照片。
在看到照片的那一瞬間,她的腦子直接嗡的一聲。
像是又一把鑽頭正在她的腦海裡反復打轉,讓她頭暈目眩。
顧不得許多,她忙一把抓住了身旁的江隨之。
後者也牢牢將她的手拉住,讓她半倚靠在自己的懷裡,低聲問:“不舒服?”
“緩一下。”
原本在江言墓前的一句玩笑話此時好像成了真,似乎在看到這個陶罐的時候,腦袋裡很多想起的沒想起的記憶在這一刻都湧了出來,讓人一時無法理清。
不過廖明已經把陶罐拿了出來,走到眾人面前:“這才是樂清,你不是樂清,你是誰?”
樂清一隻手緊緊握住了江隨之的拇指,在廖明轉過身來的那一瞬間就控制住了自己表情,淡聲道:“你怎麼就知道這裡面裝的是樂清。”
“我……我看著她被推進去的!”
“但你沒有親眼看到被燒。”
“怎麼可能。”廖明死死盯著她的臉,好像要從上面找到一點虛假的痕跡。
可是一觸碰到那雙眼睛,以及那對眸子裡安靜又讓人覺得有些毛骨悚然的眼神,他腦子瞬間就轉不動了。
那年小孩臨死前也是這麼看著他的。
一模一樣。
這次廖明再也拿不住陶罐,那罐子摔在地上,砸到了旁邊的石頭破了一個洞,裡面露出一截小小的沒燒化的骨頭。
樂清心裡仿佛被石頭壓了一樣,幾乎喘不過氣。
但看到了廖明的反應,她覺得自己這一趟的目的已經達到了,於是她蹲在了同樣跟陶罐一起摔在地上的廖明面前:“廖院長還記得當年的事嗎?”
廖明條件反射一般搖頭,大聲道:“不記得!”
“但我記得。”樂清淡淡地說,“記了很多年,每天想的都是那份寫著我名字的意向書,如果廖院長不記得,想必也不會把假的骨灰留這麼久吧。”
她看著對方已經慌亂無神的眼睛,輕聲道:“我今天來,是專程過來報答您當年的收屍之恩的。”
廖明雙眼通紅,仿佛被人捏到命門一般臉色慘白,抬手想要掐住她的脖子:“你別說了!”
他的手隻伸到了一半就被江隨之一腳踹在了他自己挖出來的那個坑裡。
屁股懟在裡面怎麼都拔不出來。
幾個保鏢也將他團團圍住,按住了他的肩膀。
秦局長都懵了:“這是怎麼回事?”
這不是探親來的嗎?
“我想廖院長應該更清楚。”樂清笑了笑,“您說是不是。”
“要怪就怪那喪盡天良的夫妻!”廖明這麼多年本來就被折磨得十分敏感,哪裡還顧得上去想人的心髒取出來了就活不了,他此時此刻面對樂清根本就經不起細細推敲,捂住頭不敢看她的眼睛,“都是他們的主意,是他們一定要我這麼做的,還給了我很多錢,否則他們不會遭報應的!”
果然。
樂清緩緩站起來,已經不想再問下去了。
可她還沒轉身,就聽到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語氣很冷:“什麼主意?”
樂清身體一僵,驚愕回頭。
Annie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在了小院外面,和她一起的還有江叔叔和江老爺子。
此時的她才真正露出慌亂的神色:“姐,你怎麼來了?”
“安安昨晚給我講故事。”Annie沒有焦距的視線落在她的方向,“說小姨今天要來見一個人。”
她沒有眼睛,自然有的是人做她的眼睛。
樂清有意不讓她跟著來,但她自然有辦法過來。
恰好兩個長輩去看孩子,便一起過來了。
樂清艱難地走了一步:“我……”
哪裡知道廖明在聽到樂清喊的那聲姐後更加激動:“你姐姐是不是?就是她爸媽的主意!是她們讓我想辦法帶你去配型,讓我推你那一把的!你要怪就該怪她!”
“你說什麼?”Annie杵著盲杖磕磕絆絆往前,再沒有了一貫的懶散和隨性,她步伐交集,踩在都是泥土和石塊的地面一下子就摔倒在地,“你說什麼!”
樂清忙上前扶她起來:“別聽他胡說。”
“誰在胡說!”Annie雙目通紅,緊緊抓住她的手腕,另一隻手卻觸碰到了地上露出來的骨節,她顫了一下聲音哽咽,“這是什麼,連這件事你都要瞞著我,為什麼要瞞著我!”
這些天來一直埋在樂清心裡的那顆炸彈終於在這一刻引爆了。
她傾身抱住Annie,溫聲安撫:“因為這跟你沒有任何關系,你沒有錯。”
“你不記得了。”她輕聲說,“我的命也是你撿回來的。”
在回歸到腦海中的那些記憶裡,她漸漸理清。
當年在她還是孤兒院裡那個受到排擠的小孩時,每次出去玩都會被大家孤立,廖明作為院長向來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所以她發著高燒被其他小孩丟在外面時,是當時同樣在流浪的Annie撿到了她。
是Annie拿出自己那段時間在外面撿瓶子和乞討賣了的錢帶她去打了針。
也是後來的Annie在每一次她被欺負的時候挺身而出保護她,說要成為她的姐姐,跟她成為一家人。
她每天省吃儉用,把自己省下來那些吃的都拿出去給Annie,後來帶著她一起回到孤兒院,約定好了要一起被收養。
有了Annie的保護,這次再也沒有小孩敢在有大人過來收養孩子時欺負她了。
隻不過樂清知道自己還小,但是Annie已經不小了,她到了該上學的年紀,但是那家人隻收養一個,所以她想讓Annie先去。
她保證道:“我長得好看,我也一定很快會被收養的。”
“但是姐姐你要先去,你學會了很多知識,就可以一直教我了。”
到了那個時候,她才會跟Annie分開。
可即便是分開了,生活變好了以後的Annie也會經常跑回來,給她帶自己的新衣服帶好吃的。
後來Annie有很長時間都沒有再來,樂清卻從來沒懷疑過什麼,隻是安安靜靜地等著,她覺得姐姐一定不會拋棄自己的,她們有約定,她還答應了要給姐姐買風箏。
現在她沒有錢,隻能用孤兒院裡發下來的彩紙笨拙地做了一個。
她想留著等到姐姐來的時候給她,興高採烈地拿著做好的風箏下樓時,卻被一直等在那裡的廖明推下了樓梯。
孤兒院的樓梯並不高,並不是推下去就沒了意識,樂清隻是覺得渾身都在疼。
她看著院長一步步走下來,見他蹲在自己身邊:“你姐姐生病了,她不會來了,如果你能幫她,你會幫她嗎?”
小小的樂清艱難點頭。
院長笑道:“乖孩子,那她需要你的心髒,你也會給對不對。”
心髒?
那自己是不是會死掉。
那個年紀的樂清已經知道了死亡的可怕,因為那時的她已經瀕臨死亡了。
沒有一個人出來,隻有院長拿著一張紙一直坐在她身邊,看著她疼痛,看著她的意識漸漸流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