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應該也不想吃得那麼快,可面太滑了,沾著嘴皮子就往下竄。
而等他回過神來時,碗已經幹淨的仿如狗舔過一樣。
不知道他是怎麼做的思想鬥爭的,但在吃完飯,擦洗完身體後,他先躺到了炕上,並且躺在了柔軟的褥子上,朝裡蜷著。
等姐姐想上床時,他突然坐起來,把個蕎皮枕頭豎在了兩人中間。
陳思雨笑噴,小屁孩兒,心眼還挺多。
她前世坐了二十五年輪椅,人就變得非常敏感,易怒,對睡眠環境也非常挑剔,床墊從一萬換到十萬,二十萬,但依然夜夜失眠,孤枕等天亮。
可在這間家徒四壁的小門房裡,昨天她酣然一覺到天明,今天也是,身邊還睡了個臭烘烘的小子呢,但她闔眼就著。
半夢半醒中,她聽到陳軒昂怯怯的在問:“念琴姐呢,下鄉去了?”
“她啊……進文工團了。”陳思雨扯回一絲遊神說。
陳軒昂終於展露了點小孩子的頑皮,勾唇冷笑:“那你還真是個不想下鄉的,革命的小逃兵!”
陳思雨並沒有聽到這聲奚落,瞌睡蟲一把把她拽入了香沉的夢鄉。
……
首軍院,方小海家。
方父在思想委員會工作,任務特別繁忙,好容易批完文件,回到家已經夜裡九點了,見妻子嘴角溢著一絲白沫,悶聲說:“你這家庭婦女做久了,是越發不知道注意形象了,吃糖就吃糖,為什麼不把嘴擦幹淨?”
說起糖,王芬芳挑眉了:“哎,你們知道這糖是誰送的不?”
再一個機靈,她又把昨天陳思雨還來的新軍帽拿來,換掉丈夫頭上那頂洗的泛白的,指著,喊兒子也過來看:“這帽子,你們猜是從哪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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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父一愣,面色鐵青:“王芬芳,我幹的可是得罪人的活,你該不會收了富戶和工商戶們的東西吧,那你是想讓我死!”
王芬芳忙說:“啥呀,是陳家的小思雨,咱小海原來不天天送她些糖啊果兒啊的嘛,她如今回墨水廠自己家去了,不說大徹大悟吧,但也知道自己原來不對,一總兒,把原來吃拿小海的東西都還回來了。”
抱著收音機跳舞的方小海聽母親說起陳思雨,有點心虛,因為昨天明明是陳念琴自己故意跳下樓梯的,可他為了報復,給她作了假證,說是陳思雨推的,半大孩子嘛,意氣用事,完事他就去耍了。
也再沒關注過陳家。
這一聽陳思雨居然因為那點小事就回本家了,大為震驚
再看到鮮綠的帽子,另想起件事:“媽,那家成份不好吧,思雨最近追高大光追的猛著呢,真要成份變差,她還咋嫁高大光?”
方父重重一聲哼,說:“那丫頭要放古代,就是褒姒,貂蟬類的人物。”
方小海湊腦袋過來說:“爸,貂蟬我知道,但抱四是誰?”
方父氣的瞪兒子:“不知道不會去看會兒書?”
王芬芳因為陳思雨的幾滴眼淚,心裡已經生上憐憫了,吃人嘴軟,此時就想為陳思雨辯幾句,但丈夫是文化人,說的她又不知道該如何反駁,想了半天,才說:“她也不過個小孩子嘛,你要看她哭的樣兒,就知道她已經改了。”
方父勃然大怒:“改個屁,全院孩子就數她最無禮,見我從來沒喊過一聲伯伯,見了高大光倒是嘴巴甜得很,哥哥叫的連天響,她呀,白瞎了父母給的好相貌,丟戰鬥英雄的臉!”
方父簡直,恨鐵不成鋼。
陳思雨過往的荒唐無法回避,但王芬芳已經帶上好人濾鏡了,就小聲嘀咕:“反正我覺得思雨已經改了。”
方小海則說:“原來就是她倒追,這成份變差,高大光就瞧不上她了吧。”
方父猛瞪兒子:“成份不是問題,思想最重要,陳思雨的成份問題遠不及她自身的思想問題更嚴重,你要敢動歪心思,看我不抽死你!”
方小海連連點頭:“爸,我還小,壓根沒那種心思。”
但他心裡卻在想,既然陳思雨成份變差了,肯定就巴結不上高大光了,那以後他找她去耍,她應該不敢再拿皮帶抽他了吧,嘿嘿!
……
陳思雨當然知道洗白自己比轉戶口更難,但並不知道方父對她的印象會差到,能拿貂蟬和褒姒相比的程度,夢中都在琢磨,該怎麼讓陳軒昂今天就同意去轉戶口,因為時間不等人,再不轉戶口,她就真成逃兵,要被知青辦扭送下鄉了。
她是被一陣敲擊聲吵醒的,睜開眼睛,就見燈下,陳軒昂正在敲床框,悶聲咚咚。
看姐姐睜開眼睛,他溫聲說:“實心的,裡面什麼都沒有。”
再下床,敲牆上的磚,而且是一塊塊的敲,敲完低處,他站上桌子,連高處的一並也敲,敲的屋子裡升起一股絮霉來。
陳思雨並不理他,拿起笤帚,把他敲下來的吊絮全掃的一幹二淨。
終於,陳軒昂也敲完磚了,說:“聽到了吧,都是實心的。”
說著,他又埋頭進了牆角沒門的破櫃子裡,搖了半天,卸下一塊板壁來,指著後面給陳思雨看後面被敲裂的磚塊,直接抽了一塊出來。
這一抽,鑿光隔壁,徐大媽正在提褲子,喲,還是光屁股,好辣眼睛!
“一片磚,什麼都藏不了。”陳軒昂說完,長長舒了口氣,下定決心似的,走到門框處,從牆裡扣了扣,再回來,展開手,手裡有五枚銀元。
陳思雨上輩子在文藝界混,文藝古玩兩相通,見識過,這就是普通的銀元,如今的物價,拿到大街上一枚頂多賣五塊錢。
“我家原來確實有點東西,但都被毛姆拿走了,這是家裡唯一值錢的了,我給你,你走吧。”說完,見姐姐不接,他放在了桌子上,轉身要走。
要不是看過書,知道他藏的那些東西,就連最親的外婆毛姆用恐嚇,整他,威逼利誘的方式都沒能拿走,還差點被陳軒昂整死,而最終,那些東西全歸了陳念琴的話,陳思雨還真要信這孩子手裡沒東西了。
但望著瘦而倔犟,又無助的小男孩,此刻的陳思雨替原身慚愧,特別慚愧。
如果原身肯伸一下援助之手,男孩不會落到今天的程度的。
“軒昂!”她輕喚。
轉身,細瘦高長的少年攤開雙手:“你要想賣我也行,賣吧,隻要有人願意要,誰叫你是我親姐呢,親人,不就是用來啖血吃肉的嘛。”
一個小男孩,得對親情,對這個世界多麼的絕望,才能成如今這副模樣。
第6章 碰瓷兒
“鍋爐房那老毛頭是毛姆的弟弟吧,怎麼,跟你媽一樣信外婆,你外婆給你好兒了嗎,墨水廠一年三百六的房租你見著影兒了嗎?”陳思雨先問。
陳軒昂咬牙:“我現在過得很好,不要你管。”
一把把他扯回來,陳思雨在弟弟耳邊怒吼:“不要我管,那你就永遠是個畏罪自殺的,敵特女人的兒子,你是無所謂,可你媽呢,死不瞑目!”
這句總算戳及陳軒昂的憤怒了,他一把搡了過來,怒吼:“你算啥,個滿城招搖的尖果兒,敢說我媽是敵特,老子跟你拼了!”
陳思雨也不慣著,一巴掌抽弟弟屁股上:“懂點事行不行,談這種事能大聲嗎,再說了,是你外婆說你媽是敵特,還是我說的,你自己心裡沒數。”
悔恨,難過,屈辱和憤怒同時湧上男孩的臉。
而敵特,是這個年代,人們聞風色變,且恨之若狂的東西。
他泄了氣,不再掙扎了。
把弟弟推到臉盆前,陳思雨先說:“我跟你一樣,不覺得你媽是敵特。”
男孩身體一僵,顯然,觸及心靈了,他被打動了。
陳思雨再說:“被自己最信任的人汙蔑成敵特,怪我嗎,不是怪你們自己?”
男孩一把捧起毛巾,眼淚全灑在了毛巾裡。
是堂兄弟,還是救命恩人,陳家祥死後,陳剛就曾跟陳母胡茵提過,說她那個成份怕是對軒昂不太好,可以把軒昂也轉到自己戶口下,自己來養。
但胡茵才認回‘白毛女’親媽。
比起陳剛,她更信任毛姆,就拒絕了陳剛的提議,而且她隻會風花雪月不會過日子,所以連土地證帶月租都交給親媽,自己呢,一聽思想委員會想查她,當場吞大煙,死的那叫個,利落幹淨。
自以為她死就一了百了,毛姆,活體白毛女會照料軒昂長大。
可毛姆自己還有倆兒子,一堆孫子呢,所以胡茵一死,她就遊說軒昂,讓軒昂把胡茵留的寶貝全交給她,由她管著,添補一家人的吃喝。
軒昂自己的東西,憑啥幫外婆養家,他當然不肯,還悄悄把東西藏起來了。
毛姆大怒,就私下威脅,說軒昂的親媽其實是個敵特,還是畏罪自殺的,讓軒昂滾鍋爐房,幫她弟弟老毛頭燒鍋爐去,否則,她就會把胡茵是敵特的事向上舉報。
這,才是軒昂敞著門,自願去鍋爐房燒鍋爐的原因。
而說起來,原身雖然討厭他,欺負他,但不貪圖他的錢財,親外婆呢,原來對他是挺好,可現在呢,掐著他的咽喉,恨不能他速死!
陳思雨生平最見不得小帥哥難過,看男孩瘦伶伶的肩膀在顫,哭個不止,輕輕拍了一把,又揉聲說:“我要挪戶口過來,今天就挪,但我是為了能落戶進文工團,你的財產,我不貪。”
男孩可是疑似背了兩條人命的,心狠手辣之徒,當然不傻。
松毛巾吸氣,他說:“可一挪戶口,我所有的一切你都得佔一半。”
陳思雨立刻反唇:“小黃魚,大黃魚,祖母綠和紅寶石的項璉,我知道你藏著東西了,但我說了不貪就是不貪,你送我面前我也不要,不信你試試。”
陳軒昂脊背猛得一直。
他確實藏著大小黃魚和各種寶貝,但除了他自己,誰都不知道在哪兒。
陳思雨哪知道的那麼準確的,難不成,她居然知道他藏東西的地方?
其實陳思雨隻是詐唬,她並不知道弟弟把東西藏在哪兒的。
用書中的形容,雖然東西就在這個院子裡,除了毛姆,還有很多別有用心的人掘地三尺在找,但愣是沒找著,直到陳軒昂死時,把它全交給了陳念琴。
就陳念琴自己,也驚訝於陳軒昂藏的地方之,精妙!
不過書裡並沒有說過具體藏東西的地方,當然了,陳思雨並不貪,所以一點都不好奇。
大概是因為生著氣,一口氣吹下去蜂窩煤爐子就燃起來了,而隨之升騰起來的,是一股濃濃的奶香味,惹的正在刷的陳軒昂忍不住吞口水。
院裡別人經過時,也說:“啥味兒,這麼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