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團長心直口快, 說:“思雨,古月當初在北城可是有名的大作家,沒證據咱們不能亂說。”
馮家人皆是一臉嘲諷, 馮父幸災樂禍:“見了鬼了,胡茵不過一娘們……”
祁局長語聲威嚴:“老同志, 冰心和蕭紅也是女同志,但她們當時登在報紙上的時評文章在戰爭中起到的作用, 跟上陣殺敵的戰士們是一樣多的,主席曾有詩雲……雲……”雲不出來了。
馮竹接話:“纖筆一枝誰與似,三千毛瑟精兵。陣圖開向隴山東。昨天文小姐,今日武將軍。”
張局長拍桌子:“對對對。這就叫文人一枝筆, 勝過武將軍。”又說:“馮竹很有文化嘛,出口成章的。”
馮竹笑:“哪裡,我就一小保姆,是我伺候的老領導時常背誦,我聽來的。”
方主任把話頭拉回了主題:“既思雨這麼說,肯定有證據。”
馮慧張了張嘴,但並沒有說話。
而關於胡茵和萬尼亞上校的戀情,是不能明著說出來的,而且隻有他一方的通信,從證據璉來講還不算完整,但可以先給公安局呈交一部分。
陳思雨掏出信件,上面有自己用鉛筆翻譯的原稿。她說:“這位來信的蘇國專家萬尼亞上校跟我繼母曾經是筆友, 而從我翻譯的這些手稿中, 你們應該能看得出來, 他對戰爭時局的觀點, 跟作家古月非常像似。至於別的證據, 目前我還沒有,得等過一段時間才能提交。”
方主任手敲著桌子,看祁局長:“讓報社再找一找古月同志的文章原稿吧,我這兒還有幾份胡茵的手稿,咱們對照一下,爭取早點結了這個案子。”
北城是和平解放的,雖然報社的大部分手稿全燒了,可總會有佚落的,沒有被焚毀的,隻要公安肯花精力去查,這個當不是什麼難事。
馮家人眼巴巴的看著,祁局長點頭:“我馬上派兩個人加班查證!”再看馮家人:“這個案子性質極為惡劣,馮慧同志,雖然你曾經在敵後呆過,功勞很大,但這件事的性質太惡劣了,我們會向軍區投遞申請,開除你出隊伍,你能接受吧?”
馮慧淚如雨下:“我重申一點,全是我的錯,跟陳剛無關,還有,我懇請跟陳剛同志劃清界限,離婚。”
娘家人坑了她,她不能再坑了丈夫和孩子們。
她是能意識到自己的錯誤的,曾經的她不怕苦不怕累,一心幹革命,可自打進了北城,她就漸漸虛榮了,愛名聲了。為了在家屬院搏個好名聲,面上疼思雨,私下疼念琴,一碗水端不平,就把倆閨女都給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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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想想,念琴對思雨那麼深的嫉妒,不也來自於,她從小的潛移默化嘛。
最重要的是關於馮世寶的判決。祁局長再說:“至於主犯,我這兒定了二十年,但市公安局還要復核……未雨綢繆,你們先把上路的衣服準備上吧。”
啥,上路的衣服?
那不就意味著馮世寶要被槍斃了?
馮慧兩眼反插,差點暈過去,馮竹也面色慘白,跌坐在了地上。
馮母扯兒媳婦的嘴:“你個長舌婦,唆使我兒犯罪,看我不撕爛你的臉。”
葛大娣也是潑婦,反手撕婆婆:“老虔婆,當初我們一起去的胡家,是你兒子偷的票,還說我多生幾個也無妨,隻要有這票,日後孩子們都能當大幹部,我的四個兒女成壞分子的後代了,他們以後的日子可咋過!”
馮母扯著兒媳婦吼:“公安同志,我要檢舉揭發葛大娣,她才是壞分子,是她唆使我兒子偷的票,也是她教我兒子給我家老頭子改的名兒!”
葛大娣語聲悽厲,直掀屋頂:“我要揭發馮家所有人,馮慧貪汙軍用物資,給娘家拿過五雙毛線手套,七條毛巾十幾個牙刷,馮竹勾引老軍幹部睡覺,馮父是老流氓,他……他摸過我的屁股!”
一開始領導們還覺得正常,幾雙毛線手套挺合情理,再聽到馮竹跟八十多的軍幹部亂搞,馮家公公居然摸兒媳婦屁股,大家眼球都要脫眶而出了。
這也太匪夷所思了,不可能吧。
但如此無下限的揭發彼此,馮家一家想去遊街嗎?
可憐陳剛一堂堂正正的軍人,頂天立地的漢子,臉沒地兒擱了。
“我還要舉報陳剛,他……他也摸過我的屁股!”突然,葛大娣一聲尖叫。
這回馮慧不忍了,跳起來就撕葛大娣的嘴:“你個騷.貨,這不胡說八道嘛,肯定是你唆使我弟偷的東西,你是幕後主使,我要舉報你!”
……
聽到這兒,陳思雨姐弟就從公安局出來了。
軒昂有點忐忑的:“姐,我媽膽子很小,很弱的,她不像個作家呀。”
陳思雨:“這你就不懂了吧,作家大多特別社恐,而且語言交際能力比較弱,但隻要給他們一支筆,有個成語形容的特別恰當,口誅筆伐,曉得不。”
她上輩子就有一個作家朋友,社恐到可以宅在家一周不下樓,但文筆鋒利,透紙三分,俗話說得好,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靈魂萬裡挑一嘛。
胡茵,舊社會的奇女子。
突然,公安局傳來一聲悽厲的尖吼,聽著像是葛大娣。
軒昂說:“姐,馮世寶隻是偷東西的人,葛大娣應該才是給他出主意的幕後主使,她也會被判刑,遊街的,對吧。她活該!”
陳思雨倒覺得葛大娣雖然嘴巴惡毒,但應當沒那麼深的城府,反而馮竹,一保姆能出口成章,很是不簡單,不過顯然,馮竹沒有親身參於過事情,否則以馮家人此刻互撕互咬的狠毒,肯定會把她咬出來的。
而還有一種可能,就是葛大娣的娘家人幫忙出謀劃策過。
但不管是誰,如今是講牽連的,出了這種事,陳剛一家要受牽連,葛大娣的娘家人也統統會受到波及。
北城的革命小將們派別復雜,彼此還有競爭,鬥起人來兇殘無比。
且不說馮世寶有可能被槍斃,葛馮兩家所有人都得受一遍革命小將們的摧殘式申問,還得被拉去遊街,且看他們如何熬下去吧。
……
次日周六,上午有兩場連彩,下午全體組員休息,晚上新版的《白毛女》就該正式跟觀眾見面了。
為了獎勵大家這段時間的付出,中午食堂還要發特供餐,陳思雨就領到了一盒沙丁魚罐頭,外加兩瓶酸奶。
而周六,學生是隻上半天課的,所以陳思雨剛打了飯出來,就看到軒昂站在食堂外,正望著食堂那小山包似的韭菜雞蛋餡兒大包子流口水。
她本來隻打了五個,看弟弟饞的那樣兒,回去又多打了一份,飯盒壘的跟小山包似的,出來先給軒昂打開酸奶,再遞包子:“下午你去趟墨水廠,領你的糧票,順帶喊一下苗清,郭大媽和張寡婦,把我的贈票給她們。”
再把一瓶酸奶鄭重其事交給軒昂:“這個是給燕燕的,你可不能偷喝。”
歌舞團的包子其實遠沒有陳思雨蒸的香,但軒昂還是一口氣下了三個,接過酸奶:“好。”可又問:“咱都不住墨水廠了,你幹嘛還對鄰居們那麼好呀,一瓶酸奶而已,你自己喝了不就完了,非得給燕燕。”
“你個傻瓜,你幫了人,人自然就會幫你的。”陳思雨得教這孩子做人的道理:“這叫贈人玫瑰,手有餘香。”
這年頭牛奶都是配量,酸奶就更少了,一想燕燕喝到酸奶時的開心,軒昂心裡暖暖的,但再想一下姐姐喝不到酸奶,他又有點難過。
抿了一口,忍著香甜吐了出來:“好酸,難喝死了,我不喝它。”
陳思雨接過去抿了一口,確實有點酸,但酸奶不正好解了韭菜包子的膩。
“你不喝我喝,趕緊送票去,我回家睡午覺。”拍了臭弟弟一把,她說。
軒昂明明可饞酸奶了,但看著姐姐喝的那麼香甜,心裡很開心,還故意說:“咦,你說話一股奶腥味兒,別對著我說話,臭死了。”
陳思雨喝一大口,朝弟弟呼了一臉的奶氣:“我偏要,哈,燻死你!”
這回是真腥,一股奶腥,燻的軒昂差點沒背過氣去。
男孩想,就他姐這種女孩子,沒有男人會要的吧。
她明明生得那麼漂亮,怎麼就那麼大大咧咧呢。
而因為胡茵的身世原因,軒昂一家在墨水廠一直是被孤立著的,他也一直認為人都是冷漠的,利已的,所以從不向外尋求幫助。
但實際上在生活中,大部分人都是特別善良,且願意幫人的。
就比如此刻,因為方主任親自帶隊,公安們已經從《大公報》和《青年報》的老庫房裡搜到好幾張作家古月的文章原稿了。
雖然方主任手裡本身就有幾張胡茵的親筆,但為防呈上去時說服力不足,他又到了墨水廠,來問鄰居們再討要一點佐證。
本來他還擔心,怕在這兒找不到胡茵的筆墨。
但一問才知,因為胡家大小姐文彩緋然,幫大家寫過好多信,而墨水廠和胡家的合同也是胡茵親筆寫的,眾人拾柴火焰高,轉眼就找出一大沓來。
拿上東西,公安們正準備走,高廠長一拍腦殼:“我這兒還有一封廢掉的合同,因為胡茵字寫得好看,我沒舍得扔,要不要拿出來你們也看看?”
寫廢的,怎麼個廢法?
“快去翻,我們等著。”方主任說。
而等高廠長翻出來,方主任眼前亮了,因為它上面就籤著古月二字,跟報社的底稿一模一樣。顯然,這是胡茵寫筆名寫順手了才寫廢的。
這個可太重要了,空院有筆跡鑑定專家,而它,就是直接證據!
遞給公安,方主任說:“這些證據當足以支撐整個推論,向空院呈交吧!”
墨水廠諸人挺忐忑的,苗清率隊問:“主任同志,胡家大小姐沒啥事吧?”
郭大媽拍胸脯:“雖然她是土豪劣紳的出身,但為人特別綿軟,我可以站出來擔保,她是個雞都不敢殺的弱女子,不可能幹壞事的。”
方主任深深感慨:“她可不是什麼弱女子。”
墨水廠諸人被嚇了一大跳,心說該不會胡茵是個惡人吧。
他們倒不怕胡茵惡,反而擔心找出來的證據會不會幫倒忙,害了胡茵。
此刻,全員提心吊膽。
“她在解放前,可是一員筆為刀,紙為刃的革命作家,古月聽說過嗎,有解放前的老報紙的話翻出來看看吧,胡茵的文章寫的言詞激厲,慷慨激昂,透紙三分,而胡茵就是古月,古月,就是胡茵!”
說完,撇下一眾驚掉下巴的職工和家屬們,方主任馬不停蹄,往空院去了。
……
這邊的陳思雨並不知道方主任那邊發生的事。
吃了一肚子韭菜餡兒大包子,她正準備送軒昂上公交車後就回家美美兒睡一覺,有了精力再去加班的。剛起身拍屁股上的灰塵,有人喊:“思雨。”
姐弟倆回頭一看,一小伙騎著二八大本,胸前掛個綠書包。
這是虞永健,他應該是去空院領他爺和他外公的補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