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白母,就在牆下焦急的走來走去。
看到陳思雨,也不尷尬,反而冷笑:“你個小果兒,起得倒早。”
陳思雨問:“阿姨這是為了給我刷大字報,一夜沒睡覺?”
“我沒那麼無聊。歌舞團大門鎖著呢,我要怎麼才能進去?”白母問。
陳思雨的手段太過狡猾,以至於她想不到那個謠言會是陳思雨傳的。
而白父冒著全市缺糧的風險給邊疆拔糧,也是頂著壓力的,糧拔過去了,兒子回不來,下個月市裡缺了糧,全市人民還得罵她老公。
所以她心急火燎。
陳思雨懶懶拍鐵門:“門房大爺,該起床啦。”
白母翻個白眼,指著牆上的大字報說:“雖然這些大字報不是我刷的,但我認為你罪有應得,想當初徐莉和白山那麼恩愛,你非要從中搗鬼,報應來了吧。”
再一笑:“你還四處跟人吹牛,說思想委員會的方主任是你伯伯,我們已經打聽過了,呵,你們兩家關系離得遠著呢,這回,你就等著去邊疆吧,我家白山受過的苦,你統統都得受一遍。”
厲害了,白雲為了批她,還專門打聽過她和方主任的關系?
那怎麼就不打聽打聽她改成分的事呢。
陳思雨覺得可笑,故意捏腔調:“哎呀,人家好怕怕喲!”
白母聽她說怕,有點滿意,但側首一看,就見陳思雨一臉輕蔑和得意。
可憐白母個正經人,給這小尖果兒生生激起一身的雞皮疙瘩來。
門房大爺睡眼惺松,剛打開鐵門,白母立刻擠進去了,上樓後直奔排練間,一把推開了化妝室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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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赫然的,吳小婉的衣服不但被擺在最前面,上面還貼著吳小婉的名字。
白母氣的發抖,正好陳思雨也來了,她回頭問:“這衣服誰掛的?”
陳思雨說:“昨天來個總團的領導,掛的。”
恰合謠言,白母厲吼:“總團的哪個領導,男的還是女的,是不是呂處長?”
陳思雨磕磕巴巴:“不是。是個男領導,我不認識。”
白母深吸一口氣,溫聲說:“你不要怕,仔細告訴我他長什麼樣子,是不是大肚皮,眯眯眼,還是個禿頭?”
她形容的是總團的鮑副團,而鮑副團,陳思雨在歌劇團的時候曾風聞過,據說他比較‘照顧’舞蹈隊,躲他,是舞蹈隊姑娘們的默契。
從心理學上來講,當白母開始這樣形容的時候,就證明她在懷疑鮑副團了。
如果鮑副團是冤枉的,他可以清者自清,但現在,陳思雨必須給白母加個碼:“我沒關注過來人長啥樣兒,但他走了以後,我掃了好多煙蒂……”
白母厲聲說:“你也就這點出息,煙蒂呢,我看看。”
煙蒂就在簸箕裡,十幾個,清一色的,全是中華。
中華是每個百貨商店門市部一個月隻供三條的煙,隻有招待所和賓館才有大批量的供應,而糧食局招待所的,白母給了白主任,讓她幫忙倒賣呢。
試問,要不是白主任真送了,誰舍得一口氣抽十幾支?
好嘛,她對小姑子掏心掏肺,有錢一起賺,小姑子卻私下搗鬼陰她。
白母疾步匆匆出門,差點撞上一瘸一拐來上班的趙曉芳。
趙曉芳一個趔趄:“哎呀!”
幸好陳思雨眼疾手快一撈,否則這好容易養好腳的姑娘就又得回家了。
……
但這還遠遠不夠。
首先,白母還沒有笨到當場指證,撕小姑子臉的程度。
再,她肯定會找一個不牽涉到丈夫的舉報理由。
而想讓白家人集體上臺挨批,就還得陳思雨來推波助瀾。
此時正值大家陸陸續續來上班,陳思雨卻悄悄溜了出來,一直跟著白母,就見她走到郵局門口後,快速的往郵箱裡丟了一封信,又快速的跑了。
要陳思雨猜得沒錯,那封信就是她寄給思想委員會,舉報小姑子的。
而想讓白主任一家明天就上臺挨批,剩下的事就該陳思雨幹了。
先回趟家,喊上軒昂,整理好為胡茵所做的申辯大字報,坐公交車直奔思想委員會。
倆人剛進胡同,軒昂說:“姐你看,馮修正,咦,好臭!”
陳思雨一看,還真是馮修正,一身鋼鐵工人服,站在思想委員會的大門外,帥的跟尊雕塑似的,而他的手下們進進出出,正在挑大糞。
“姐,這家伙可太聰明了,挑糞都會找好地方。”軒昂感慨說。
陳思雨也不得不佩服這位北城第一的名將。
不比虞永健是部隊子弟,心眼耿直,隻會在自家家屬院裡掏,他會表現,專挑思想委員會門口的。
看到陳思雨,馮修正笑:“這不咱的小喜兒,來,坐下歇會兒?”
原身就沒給過他好臉,陳思雨自然也不給,一慣的傲氣凌人,走了。
馮修正熱臉貼了冷炕,一臉尷尬。
方主任案頭舉報信堆積如山,每天光是閱讀信件就是個浩大的工程。
看到陳思雨才想起劇本:“要不是你來,我都忙忘了,你的劇本我帶到市思想委給領導們審過了,掏大糞不太雅觀,名字換成《我為祖國學雷鋒》,劇本也得改,掏大糞改成劈柴,倒煤球和打流氓,你們就可以排練了。”
關於新劇本,之所以叫《掏大糞》,是為了惡心那幫小將。
陳思雨所編的,五分鍾的舞蹈就是把各種勞動融入到舞蹈中進行表現的,學雷鋒也恰合主題,她點頭,乖乖巧巧:“好的。”
“男主角的名字要換一下,換成馮修正。”看陳思雨一臉驚訝,方主任解釋說:“我家小海也是首軍院的小將,用虞永健,我有任人唯親之嫌。”
陳思雨心說怪不得馮修正笑的那麼狂野。
但是,當男主的名字改成馮修正,虞永健的十車糞豈不是白掏了?
不過雖替虞永健惋惜,再想想他曾害死胡茵,陳思雨心裡就又平衡了。
就算他的報應吧。
方主任又笑呵呵的捧出新戶口本,輕拍:“關於白雲實名舉報你的反應信,我已經接到了,明天就在你們大禮堂召開批評會,不過你不用上臺,屆時隻要我拿出戶口簿,你們就清者自清了。”
陳思雨正好把自己做的一大沓剪報式的大字報捧給方主任,並說:“這是我們專門搜集的,我繼母在解放前,於報紙上刊登的各種文章,麻煩主任您到時候也展示一下吧。”
她做的很巧妙,是先把文章粘貼到白紙上,再把白紙,又用漿糊粘貼到了一面用舊床單剪成的大橫副上,這樣,想展示的時候隻要拉開掛起來就可以了,等展示完,卷起來就可以收走,能夠最大限度的保護稿子。
方主任一看那密密麻麻的文章,聲音都變了:“我以為胡茵頂多寫過幾篇稿子,瞧這篇幅,她的作品都可以出一本書了呀。”
“麻煩方主任為我們費心了。”陳思雨把大字報卷好放到桌子上,示意軒昂先出去,這才要悶聲辦大事。
掏出一封自己寫的舉報信,她說:“主任,有一位善良的女性給了我這封信,說想檢舉白雲白主任,請她明天上臺自我揭發,您看看信呢。”
這年頭,你可以公開貼大字報,也可以匿名悄悄貼,可以實名舉報,也可以匿名聲討。
而隻要有人提出來,讓某某上臺做自我揭發,那個被點到名的人就必須上。
白雲就是卡著這點要整陳思雨。
陳思雨如今做的,自然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
在外人看來今天是批評會,但於陳思雨姐弟,今天是正名會。
既是正名會,自然要有個嶄新的面貌。
陳思雨把自己的新衣服改小了一點,給軒昂穿著,而她,則花三元錢又問單位買了一套。
人靠衣裝馬靠鞍,倆姐弟一樣的綠軍裝,一樣的俊俏。
批評會得到晚上才開。
而《我為祖國學雷鋒》,雖然隻是五分鍾的舞蹈片段,但需要一段配樂。
目前,因為上山下鄉政策,歌舞團的闲職,比如作曲家,就全被下放去勞動了,陳思雨找到龔小明,問她能不能聯絡一個作曲家配首曲子出來。
龔小明說:“作曲家們在鄉下沒有樂器,譜不出好曲子來,就用《白毛女》,或者《紅色娘子軍》裡的選段,隨便配配就得。”
這年頭,大家忙著鬧革命,藝術方面是能湊和就湊和,因為各種原因,已經不願意再創作了。
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在二三十年間,文化會貧脊到,隻剩八大樣板戲的程度。
正好軒昂坐到了琴邊,男孩輕輕摁琴,傾刻間,一段歡快的樂曲已經傾泄而出了,這樂曲太美妙,陳思雨驀的的側耳,就見弟弟眼中有神,眸中有彩,輕彈琴鍵,頓時,歡快的琴曲繼續。
宋小玉湊了過去,望著軒昂。
軒昂也盯著她,再彈,這回他再沒有停,連續彈奏了起來。
樂聲像小鹿奔騰,又像春天鳥鳴,沃野春風,百花盛開。
龔小明一聽:“這曲子好聽,軒昂,這叫什麼名字?”
軒昂腼腆一笑,說:“我自創的,針對此時此刻,有感而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