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昨天,陳剛都還替馮慧叫屈。
但現在看來,她今天的下場,皆是她自己的咎由自取,因果報應。
給梅霜冷目盯著,陳剛慚愧,愧疚,無地自容。
躲開她刀子一樣的目光,卻又看到思雨兄妹,一樣純潔,坦誠的目光,一樣大的,無辜的雙眸,一起望著他。
手捂上眼,陳剛無地自容。
他是個比較笨,也比較老實的人,勤懇工作,疼老婆,愛孩子,也從來沒有犯過任何錯誤,也曾因為家庭的巨變而委屈,覺得上天對自己不公平。
直到現在他才明白。比起胡茵,毛素美,他堂哥陳家祥,他們夫妻,確實是,其蠢如豬,又因為蠢,才能苟活的。
……
看陳剛不語,梅霜繼續拍桌子:“你那個愛人人呢,把她給我找來,我要給她開個獨家批評會。”
曾經,梅霜特別看不慣批評會,覺得大家你批我我批你的,簡直無聊。
可今天,她由衷的覺得,批評會可太好了。
像馮慧那種在戰爭中苟活,在解放後投機,居然還能混個軍幹部當的人,批評會可太適合她了。
等小將們召開馮慧的專場批評會時,梅霜一定要參加,要當眾,把思雨媽的所有事全講出來,讓那些年青,赤誠的,熱血的,對諸如馮慧一類苟活的,投機分子們還抱有崇拜的孩子們,知道一下什麼叫人心險惡。
……
等梅霜發完火,陳剛和張團大氣都沒敢喘,悄無聲息的溜走了。
冷梅卻是由衷的感嘆,緣份可太奇妙了,當冷峻還在娘胎裡的時候,兩個媽媽就見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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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時,陳思雨的父母還沒有結婚呢。
誰能想到,他們最終,能因為一次街頭的偶遇就走到一起。
梅霜依然很悲傷,自從張團和陳剛出門,就一直在默默流淚。
冷梅雖為毛素美姐妹的死而遺憾,卻也暗自慶幸,因為她媽是實實在在的改變觀念了,她不再把關注力全集中在愛情,和丈夫的背叛上了。
她終於發現,生活中,比愛情更有意義的事情了。
冷梅已經蒸了米飯,也摘好了菜,正好思雨姐弟也在,可以一起吃頓飯。
端了水果出來,又把糖罐兒抱出來,擺在軒昂面前,她說:“思雨,你和軒昂陪咱媽聊天吧,我去給咱做飯去。”
陳思雨也很想多安慰安慰梅霜,留下來吃頓清省飯,但她必須趕緊把能上國家大劇院的舞蹈創作出來,明天才能抽一點時間陪陪男朋友。
不然,她明天可就沒時間陪男朋友了。
當然,她也先得好好安慰一下梅霜:“梅姨,您別光想著我養母的可惡了,您瞧瞧,我跟軒昂,我們倆在蓬勃的生長,生活的特別幸福,我還有可能,能上國家大劇院的舞臺呢,如果我媽在天有靈,她看到我這麼優秀,肯定會很開心的,對不對?”
軒昂才剝了顆糖,差點給噎倒,也就他姐,才可以那麼理直氣壯的,大膽的,臉不紅心不跳的,說這種話。
梅霜果然被陳思雨吸引了:“你可以上國家大劇院了?”
其實往總空調人,梅霜已經病退了,沒有話語權的,那是曲團和許主任,跟部隊文工總團商量後調的。
而國家大劇院的元旦匯報晚會,是連梅霜都要仰望的存在,結果陳思雨現在就可以上了!
“隻是有一個比賽的機會而已,能不能上還說不準呢。”陳思雨說。
雖然消息還不明確,但她有預感,跟她競爭的那個人就是陳念琴。
對方拿的,都是在將來,能經得起十年八年考驗的優秀作品。
而她的作品,是要自己來創作的,不敢自誇,話就不能說得太滿。
“那就趕緊回家,需要什麼支持,隨時找我。”梅霜說。
冷梅說:“媽,讓思雨先吃頓飯再走吧,我馬上做飯。”
“那這樣,思雨,我把你叔的房間門給你打開,你先安安心心在裡面構思作品,等到你姐把飯做熟了,我再喊你。”梅霜說。
她都把話說這份兒上,陳思雨也隻好答應。
進了冷兵臥室,她忍不住,就又得為了原身而感慨。
如果當初原身不是被馮慧帶大的,不是在馮慧的教導下,對親媽有錯誤的認知的話,她就該擁有,跟書裡完全不一樣的人生。
並跟她最喜歡的飛行員結婚了。
可惜吶,她的母親保全了她的性命,但卻把她託付給了錯誤的人。
……
今天一回家,陳思雨就宣告,說自己已經有靈感,可以創作了,使著軒昂給她拿來紙和筆,再趕這臭小子去睡覺,就開始畫稿子了。
而等第二天一早,軒昂起床時,陳思雨熬了一夜,已經把手稿畫出來了。
她習慣於用動態來展示,把稿紙搓勻,翻給軒昂看,一個翩翩起舞的女性,已經躍然紙上了。
她這段舞蹈的名字叫《血色華章》,靈感,就來自於原身的親生母親毛素美,一個十四五歲就遠赴革命根據地,參加革命的,女烈士的一生。
真實的東西,往往總是最能觸動人心的。
本來軒昂於新配樂完全沒有感覺,也不知道該怎麼去譜曲子的。
但當他看著姐姐畫出來的舞蹈片段,再回想一下胡茵和毛素美,他和姐姐倆人的媽媽,突然之間,音符就躍然於他的腦海中了。
“姐,就現在,走吧,我彈琴,你試試舞蹈去!”他說。
……
另一邊,尼姑庵,剛剛掃完馬路回來的馮慧此時捧著一封信,也正在欣喜若狂
正所謂天無絕人之路,雖然她已經淪落到人不人鬼不鬼,豬嫌狗憎了。
但是,念琴居然不靠後門也不靠關系,隻憑自己寫的作品,要回首都來比賽,爭取上國家大劇院了。國家大劇院呀,那可是每一個文藝工作者心目中的聖地!
不過,陳念琴怕人知道自己是馮慧的女兒,給自己的名聲造成不良影響,就寫信來,讓馮慧到時候悄悄跑出去見她一面。
臭老九們不守紀律,私自出逃,不但她自己會被送到農場勞改,負責管教她的人也得擔責任。
而看管馮慧的人正是方小海,因為是從小就認識的嬸嬸,看管的並不嚴,而且還對馮慧頗多照顧。所以馮慧想跑出去,很容易,此時,她想著一定要見女兒一面,陳念琴還沒來,就已經在籌劃怎麼溜出去了。
至於會不會連累到方小海,她壓根沒想過。
……
這天晚上,排練完舞蹈,陳思雨自重生以來頭一回,要跟弟弟倆出門吃頓大餐了。
到了東來順,她才知道為啥軒昂會對一頓飯那麼感興趣。
在將來,美食遍地,一頓羊肉不算稀罕。
可在全北城隻有一家涮羊肉的如今,一頓銅鍋涮可就稀罕了。
新鮮的,現宰現扒皮的羊肉就擺在院子裡,上面還蓋著雪白的紗布,客人點一盤,廚師切一盤,在將來,飯店都是機器切肉,陳思雨還是頭一回見識這個年代的廚師,一把菜刀,能把鮮肉切出薄如蟬翼的絕活兒。
切好一盤,廚師還得表演個立盤不倒。
足夠新鮮的,殷紅的羊肉貼在盤子上,空氣中一股濃濃的芝麻醬和韭菜花,香油混合而成的濃香。
還沒進門,陳思雨跟軒昂一樣,已經含不住口水了。
冷峻父子此時應該還在開會,沒有來。
梅霜母女倒是已經來了。
看到陳思雨進來,冷梅笑著說:“思雨,我今兒看《文藝報》,後天國劇院就要進行節目評選了,海島文工團有個歌手,詞曲唱一人包攬,據說她的獨創歌曲,挺過的人都說好,你這邊呢,創作的怎麼樣了。”
梅霜卻說:“梅梅,媽說過多少次了,對於藝術工作者,領導層不能總是催他們,給他們壓力,因為藝術創作不在於時間,而在於靈感。”
冷梅說:“媽,我知道靈感很重要,咱們也不該逼著思雨,但是您沒看報紙嗎?海島文工團的那個女孩子非常厲害,咱得讓思雨提前有所準備呀。”
軒昂忍不住插話:“阿姨,冷姐姐,你們就放心吧,我姐的舞蹈特別好看。”又看陳思雨:“姐,要不你當場跳一個?”
半大男孩可真是嘴巴欠,陳思雨的舞蹈才剛剛有雛形,還得好好修改幾次才能上臺。
她自己都不滿意,那能現在就拿出來,在一個副團長,一個老藝術家面前現醜。
岔開話題,陳思雨問梅霜:“梅阿姨,目前咱們總空是有名額的,您就不準備再回來唱歌了?”
林敏紅正式退休了,目前總空還有一個歌唱演員的名額。
曲團和許主任都特別看好陳念琴,想把她調回來。
但陳思雨覺得梅霜年齡不大,她的高音又唱的確實好,現在想回去,正好是個機會。
說起這個,梅霜說:“最近吧,一位遠在邊疆的老藝術家給一首山西小調填了詞,應該馬上就能把歌譜寄回北城了,到時候我帶著新歌回去吧,爭取在正式退休前,再好好唱一段時間。”
聽到外面有腳步聲,她一抬頭:“峻峻?”
其實並非冷峻,而是他父親冷兵。
他們的制服都是一樣的,墨綠色的皮夾克,軍綠色褲子,因為父子身材,身高都差不多,猛著一看,大多數人都會認錯。
冷兵落了坐,一雙深邃的眸子看了思雨半晌,才說:“你媽媽叫毛素美?”
顯然,他已經聽說毛素美是烈士一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