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我恐怕要親自去一趟藤橋。」
「皇上這是在胡說什麼?」
我很少稱呼他為皇上,入宮多月,他也從沒想過要我改口。
「你是一國之君,你若走了朝中便是無主,你就不怕最大的亂子出自京都?」
他伸手將我垂在臉旁的頭發攏到耳後。
「所以,還得麻煩年年幫我守一守。
「我一走,京都的形勢或許會比藤橋還要嚴峻。
「你也知道,我登這皇位得罪的人不少,他們迫於無奈不得不屈服我,我若留你在這,你會不會怕?」
我當然不怕,「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的道理自小我爹就跟我們兄弟倆說過多次。
我隻是擔憂陳昭的安危。
直到他答應我會將暗衛都帶走,我才松口。
10
陳昭走後,朝中大亂。
我執雙印,坐龍椅,鎮國將軍持劍上堂。
饒是這樣,尋釁滋事的大臣還是一個接一個。
先是工部尚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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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上朝不跪,出言不遜,字裡行間說的自然是我一屆小官之後,經歷過最大的事就是踩了狗屎被陳昭看上。
如今居然也妄想坐龍椅號令百官。
他第一個不同意。
我氣笑了。
就是這個狗東西將我爹賣進了大牢,自己在外面吃香喝辣。
我將一本折子扔到他身前:「你算個什麼東西?
「不過是得了幾分善緣傍了個有權有勢的嶽家,才能在先皇面前現了臉。
「如今官大了,便可以不將皇權放在眼裡了?
「沈尚書,你是吃了虎心豹子膽了,見皇印不跪者該當何罪,需要我一個小官之後來提醒你嗎?」
一個早朝上得七零八碎,這群一有風吹草動就慣會互相推諉的老油條,根本不可能心甘情願向我臣服,更不要說配合我管理朝政了。
等我氣呼呼拖著衣擺往後宮走,身後的太監一邊追過來一邊喊。
「皇夫,皇夫,鴻胪寺卿王大人求見。」
我停住腳步,太監沒設防撞了上來,嚇得他揉著腦袋跪在地上。
我嘲諷一笑,鴻胪寺卿,剛才上朝的時候躲得比耗子都隱秘。
「讓他滾!」
陳昭走時與我約定好,不管身處何地,每天一封信,絕無遺漏。
而我隻要負責好我易怒、無能的形象迷惑背後之人,就能最大程度保證我自己的安全。
我在後宮讓三品官員滾出宮的信息當天就被傳得沸沸揚揚。
水至清則無魚,隻有水渾起來了,躲在背後的人才敢露頭。
鴻胪寺卿連續拜訪我三天,我皆將他趕了出去。
當大臣以及京都百姓都開始議論我無知的時候,陳昭的第一封信到了。
11
【年年:
見信如晤。
晝夜趕路,我已平安到達藤橋的臨鎮少康。
我暗訪了少康縣令,他顯然對藤橋一事知情,但多有顧慮不肯明說。
另,丞相與兄長已有消息傳來,他們來時遭到不明勢力攻擊,一路躲避,如今也已抵達藤橋。
勿念,昭。】
陳昭還說我哥他們已經入住藤橋縣府,並調動了安川的五千兵馬,藤橋縣府已被控制。
陳昭第二封信傳來的時候,我正在朝堂上指著趙國公的鼻子破口大罵:
「國公好大的臉面,不敬,不跪皇印。
「這朝堂恐怕擁護你的人比擁護皇家的還要多!」
朝中奏折百封,無一人是彈劾趙國公的。
俗話說,事情太過漂亮,要麼是假的,要麼是做的。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是人就有欲望。
趙國公太幹淨,反倒說明他有問題。
況且我在京都底層生活數年,趙國公府的野史也聽說過多次。
他是先太後長兄,先太後無親子,卻有親侄子。
聽說當年先太後還曾動過將侄子收作義子的心思。
要說其中沒有歪心思,我是不相信的。
但趙國公很聰明,先太後無子,先皇卻有好幾個兒子。
若是他的兒子真被封為先太後義子,隻怕先皇不會放任趙家擁有太多權勢。
更重要的是,趙家雖已位列三公之首,卻無兵權。
若想有兵就得先有錢。
所以若說現在朝中誰最缺錢,除了他,我想不到第二個人。
而陳昭的回信也沒讓我失望。
【年年:
我令人挾持了少康縣令的妻子,終於有了一些線索。
然調查結果實在令朕氣憤!
少康與藤橋同級為鎮,但少康府庫居然每年需向藤橋上繳銀錢萬兩。
丞相那邊大肆搜查縣衙,搜到了許多縣令貪汙受賄的證據。
經細查,發現這筆巨款的最終流向居然就是京都!
三年,十八萬兩,這麼大一筆銀子,憑空消失了。
我沉默地看著書信,看來,趙國公府是非去不可了。
12
「老子不會管事,要不要趙國公你來坐這個位置?」
趙國公又一次在朝堂上反駁我,我順勢將鳳印塞進了他手裡。
「來來來,你來管國,我嘛,不知道配不配替趙國公管管家事。」
然後鋪蓋一卷,搬去了趙國公府。
趙國公先後娶了兩任妻子。
第一任妻子隻是個縣官女,後來趙國公的妹妹入主中宮。
他的發妻就開始「體弱多病」,沒過一年就病逝了。
他的繼室是陳昭的姑姑,玉珍公主。
我進了國公府,第一件事就是讓人將府門封了,將趙國公關在了門外。
趙國公隨後追上來拍打著自家的大門,對我大喊:
「宋成言,你不要跟老夫耍流氓、不要臉!」
我圍著院子轉了一圈,將他的梨花木搖椅抬起來狠狠扔向大門:
「國公爺,你信不信就憑你屢次對我不敬這點,我便可不需要等皇上回來,直接差人取了你的腦袋當球踢!」
趙國公被氣得破口大罵,但最終還是被禁衛軍架著胳膊架回了宮中。
玉珍對我的行徑目瞪口呆,她突然反應了過來攔在我身前:
「哪怕是皇上,也不能隨隨便便就跑來插手臣子的家事吧。」
我一邊差人將國公府的賬本全都翻了出來,一邊看了玉珍一眼:
「巧了,我正是個可隨便的人。」
「宋承年,我好歹也是你的姑母,國公府輪不到你來置喙!」
我略帶嘲笑地看向玉珍:「姑母啊姑母,我建議你說話之前先掂量一下自己的身份,你先是一國公主,其次才是趙國公府的國公夫人!
「更何況我奉皇命行事,有何置喙不得?」
我將皇印往桌子上一放:
「皇印在此,公主是要忤逆聖上?」
隻要趙國公被困在宮裡,那玉珍就算是有所行動,也翻不起什麼浪花兒來。
與此同時,陳昭的第九封信也到了——
【年年:
我已啟程回京,並將藤橋一眾主謀緝拿歸案押送上京。
此番暗訪雖未實錘溝渠坍塌跟趙國公有直接關系,但丞相不負所望,查到了一條極為重要的信息。
趙國公的元妻母族,正是出自藤橋。】
也就是說,如今的藤橋縣令,竟然是趙國公的小舅子。
13
我籲了口氣,現在我要做的事情就是將趙國公府看好,等陳昭回朝。
我不知道這麼多年趙國公暗自圈養了多少兵馬。
為了防止出紕漏,我讓禁衛軍無論如何,一定要將趙國公控制在宮裡。
而我在趙府,打照面最多的人,居然是玉珍公主的兒子趙淵。
這日我正在埋頭細看賬本還有何處疏漏,忽然前方投來一片陰影。
趙淵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離我很近:
「年年哥哥,你身上的皂角香味真濃。」
他不敬我為皇夫,直喊我的名字。
且見我不搭理他,更加肆無忌憚地調戲我:
「聽說你們這種人,更喜歡年輕力壯的,你覺得我怎麼樣?」
身邊的禁衛軍看不下去,也有想過揍他一頓,但被我攔住了。
「趙二公子,你一無爵位可繼承,二無官職可任。
「而我如今代國公管理家事,算起來地位等同於你爹。
「趙二公子平時也是這麼同自己爹說話的?」
等趙淵氣呼呼地走了,我才對禁衛說:
「沒事,且忍他兩天,有他跟我道歉的時候。」
這個時候,也沒讓我等多久。
陳昭回京了。
他回京第一件事便是派軍隊重新將趙國公府搜了個底朝天。
可惜也還是什麼都沒搜到——
趙國公老謀深算,我在他府中月餘也未曾查到什麼致命的過錯,有這個結果也在意料之中。
我略微有些煩躁,陳昭卻不動聲色按住了我的手。
趙淵從遠處走過來,先是意思性朝陳昭行了禮,又玩味兒看向我:「年年哥哥今日也甚是好看。」
陳昭皺了皺眉,劍出鞘橫在了趙淵脖子上:「你想死?」
趙淵沒想到陳昭能為了我如此不給他面子,當即軟了腿:
「表、表兄,我錯了。」
隨著他的動作,他衣擺處飄來一陣若有若無的桂花香。
是花香而非酒香。
我鼻子向來靈敏,趙淵雖酷愛去紅樓藝館,但那裡庸脂俗粉的味道與這個大有不同。
再低頭看,趙淵的靴子上還沾著一片桂花花瓣。
而趙國公府地處鬧市,附近千米都沒有種植桂花的。
我看了一眼陳昭,果然見他也有所察覺。
狡兔三窟,趙國公肯定不止這一處房子。
是我急於求成,隻把目光放在了眼皮子底下。
陳昭立刻派人去搜查桂花繁盛的地方,果真找到了趙國公府的一處宅子。
不但搜出金銀無數,還搜出了趙國公跟藤橋縣令的書信往來。
而這座宅子的主人,居然還是玉珍公主。
14
玉珍跟趙淵早就被控制起來,而趙國公也被鎮國將軍押至這座宅子。
趙國公見事情暴露也不慌亂,而玉珍顯然也早就知道趙國公的一切計謀。
但她卻還是助紂為虐,甚至給他提供掩藏賄賂與證據的地方。
隻能說陳昭這個姑姑,也私藏野心。
若不是趙淵今日沉不住氣來過此處,恐怕我們也不會這麼順利找到這裡。
我看著玉珍望向趙國公時的決然與堅定,隻覺得凡是有戀愛腦的女人下場都不會太好。
她一心覺得自己與趙國公是一條船上的,夫妻一體榮辱與共。
卻不知趙國公也不是傻子,他早留了後手——
趙世子久未露面,怕早已得了消息蟄伏起來。
畢竟這麼多年算下來,趙國公買的兵馬也有三萬人之多。
等趙國公世子率兵前來,事情才算是有了頭尾。
兩軍對峙,趙國公雖被挾持,卻不懼生死。
趙國公隔著高牆同趙世子喊:「兒子,你放心大膽反,你爹我就算是死了,也是為你為我們趙家開路了!」
同被挾持的玉珍公主看到這一幕,才知曉這麼多年自己被這個狗男人騙得有多深。
「我說你當年怎麼就是不同意姑姐收小淵為義子,原來是打了這麼個算盤。
「趙士坤,你不得好死!」
原來先皇後曾提出將趙淵收為義子養在身邊,其寓意為何世人皆知。
可趙國公絲毫沒有猶豫就拒絕了。
為了這事,玉珍也曾與趙國公鬧過多次。
都說夫人還是原配的香,雖然說趙國公親手解決了自己的夫人,但這麼多年來,他也從來沒有真心對待過玉珍。
哪怕是趙淵,也從來不被他看成是與他有著至親血緣的孩子。
在他心裡,趙淵始終是皇家人,唯有趙世子,才是趙家人。
今天無論如何,隻要趙世子能贏,哪怕他立刻死了,他也無怨無悔。
隻要這天下,能姓趙就好了。
我站在陳昭身旁,聽完了趙國公的所有陳述。
「趙國公,你貪汙受賄,勾結外官,中飽私囊,數罪並身不知悔改,居然還要知錯犯錯企圖謀逆。」
「那又如何?」
趙士坤哈哈大笑,就好像篤定了趙世子今日必能成事。
他看向陳昭,眼睛裡的不屑遮掩不住:
「你一個宮女生的,歷經骯髒都能坐到那個位置,憑什麼我們趙家不可以?
「難道你上位的時候,就不曾手刃幾個人嗎?
「我與你,有何不同?」
我聽他說到這裡,徹底繃不住氣笑了。
「趙國公,你還要不要臉了?
「就憑你,也妄想跟皇帝比?
「還有何不同,我跟你說,不同的地方多了去了!
「皇帝當年乃是先皇臨終前留了傳位詔書的正統繼承人。
「當年皇帝殺的,也無一是無辜之人。
「與你這個視旁人生命如蝼蟻的無恥小人區別大了!」
牆外傳來廝殺聲,趙國公癲狂掙脫兵將束縛,竟不管生死掏出胸前短刀向我撲過來。
事發突然,其餘人也隻能眼睜睜看著短刀即將落在我的身上。
陳昭伸手將我拽進他的懷裡,短刀劃破衣帛刺進肉裡,在陳昭胳膊上拉出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
最要命的是刀口迅速發黑,明顯有毒。
趙國公被再度挾制起來,沾了血的短刀落在地上。
我撿起短刀走到他身前,狠狠刺進他的胸口,刺進、抽出, 再刺、再抽出……
耳邊是玉珍跟趙淵嚇破膽的哀號,我卻像是麻木了一般, 直到陳昭握住我的手,輕聲道:
「年年, 可以了。」
15
為了抑制毒素蔓延,幾乎是第一時間陳昭就抽出了劍將那一大塊肉剜去。
牆外的廝殺還沒結束, 卻能聽到許多將士振奮人心的吶喊——
「誅殺逆黨, 保護皇帝與皇夫!」
趙國公其實想錯了一件事。
縱然他有錢買兵買馬, 但他不敢大肆練兵。
所以趙世子手下的兵縱然人數眾多,但並無實戰能力, 多是些花拳繡腿。
這樣的人,你就算派他上了戰場也不過是任人宰割的魚肉。
而陳昭此行歸來,不但帶回了與趙國公有牽扯的藤橋縣令, 還將蜀中的兵將都調遣了回來。
在這些百戰百勝的兵將面前, 趙世子很快落了下風。
他衝進來看到倒地不起的趙國公, 終於破防痛哭:「阿爹!」
而這一停頓, 就被陳昭提前安排好的弓箭手一箭穿心。
至於玉珍母子二人, 當即被押入大牢, 秋後處斬。
三個月後,陳昭胳膊上的肉才初初長回一些來。
我輕輕地撫摸著那猙獰的傷口, 心疼不已。
短刀淬了毒,陳昭昏迷七天七夜, 太醫才將他從死神手中奪回。
而我如今甚至不敢想象他當時該有多痛。
但陳昭卻將衣袖拉下, 摸了摸我的頭發:「如今大勢已定, 我將嶽父派去了藤橋,全權管理溝渠重建的事情,你不會怪我吧?」
2
「「而」「我知道你是有意提拔我爹,但我爹這個人無大志向, 也不會為官之道。
「他平日裡隻會低著頭彎著腰擺弄他的圖紙。
「等一切塵埃落定,就還讓他待在原來的位置上就好。」
話雖然這樣說了,但工部尚書當時將我爹推出來擋刀的這種行為令陳昭非常生氣。
更何況他先前還曾在乾坤殿對我破口大罵。
雖未有實質性證據指明工部尚書也曾背靠趙國公,但他也還是被罷官撵回老家了。
這位置空了下來,若說好人選,也確實找不到比我爹更適合的人。
於是我爹兢兢業業一輩子,終於苦盡甘來「撿漏」了個大官當。
但是代價——
陳昭最近幾天索求無度, 害得我不是起不來就是睡不醒。
今天,我特意交代了宮女太監,一定要將宮門守好了, 千萬別放陳昭進來。
晚上, 我洗了個熱水澡緩解疲勞, 哼著小曲美滋滋地鑽進了被窩,打算睡個好覺。
誰知道睡到一半就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 我疑惑地睜開眼睛,就看到陳昭的頭就貼在我眼前。
嚇得我剛要大聲喊叫就被他堵住了嘴。
……
經歷此事, 朝中倒是一片祥和。
李安與我哥哥大婚, 我與陳昭前去祝賀。
不過感嘆了句李府滿園紫薇花真是好看, 回宮以後陳昭就下令將尚清宮院中的百花都給鏟了,撒上了紫薇花種。
我無奈地看著光禿禿的院子,氣也不是, 笑也不是。
而他在我身後輕輕摟住我的腰身。
「年年,往後餘生,我們長相守。」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