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手機鬧鈴響起。


十二點了。


「節日快樂,阿蕎。」


我對自己說。


4.


十三樓的樓梯,往下時竟比剛才往上爬還要難挨。


就像是一級一級地往下步入地獄,無窮無盡怎麼也走不完。


腳下是密密麻麻的臺階。


前面是陰暗可怖,仿若怪獸巨口的樓道。


心底對自己的惡意不斷地升起,似有惡鬼在我耳邊蠱惑:「不如摔下去,摔下樓去。」


這樣就可以直接死去,不用再一步一步地踽踽獨行。


等陸缙時送他的小助理回家,或許還可以順道撿到我的屍體。


就是可惜了我的蛋糕、我的玫瑰,還有我的雞湯。


我閉眼,抬足。


隻要下一步踏空……


「叮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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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提示音在空曠的樓道裡格外響。


我頓住腳步。


在黑暗中靜默佇立許久,才睜眼打開手機。


是陸缙時的消息。


「阿蕎,突發急事,趕不回來了,抱歉。」


我看著「阿蕎」二字,終究還是一步步地下了樓。


然後將車裡的蛋糕和花,還有雞湯都給了路邊的流浪漢,獨自回了家。


失眠是我生病後的常態,我很習慣。


我睜眼等到了半夜兩點,陸缙時回來了。


他先去了浴室。


等他從身後擁上我時,我聽到他在我耳邊說了一句「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呢?


是對不起沒在十二點之前趕回來。


還是對不起有了更重要的人,拋下我為她徒步爬了十三層臺階。


直到窗外天光亮起,我也沒有想明白。


我隻是對著起床的他說:「阿缙,不要喬音做你的助理了好不好?讓她離開公司好不好?」


陸缙時系領帶的手一頓,許久後才應道:「好。」


心照不宣。


都不需要我說明理由。


5.


陸缙時答應了,我沒有得到絲毫的喜悅。


他去上班後,我坐在落地窗前,看著院子裡的梧桐發了一上午呆。


直到設置的手機鬧鈴響起,我才意識到已經中午。


昨晚的雞湯給了流浪漢。


我卻偏執地想讓陸缙時喝到。


仿佛這樣就能修補我們之間的關系。


於是我又拎著新熬的那份去了他公司。


可他並不在。


辦公室裡空蕩蕩的。


秘書支支吾吾地說是有事出去了,馬上就回來。


我表示知道了,便坐在陸缙時的辦公椅上。


我的藥好像要吃完了,又到了看醫生的時候。


那個藥用處不大,我的腦子反而更混沌了。


我發著呆,想東想西,直到有人推門而入。


愣愣地抬頭,我和來人對視上。


「溫蕎?」


直到對方開口喚了我的名字,我才反應遲鈍地認出他來。


他跟陸缙時是大學室友,是多年的好朋友,也是合伙人,叫黎尚。


他是來找陸缙時的。


「阿缙不在。」


黎尚點點頭,也沒走。


反而在辦公桌對面的沙發上坐下了:「我知道,他去醫院了。」


「小助理昨晚胃出血住院,他去看她了。」


我放在桌上的手輕輕地一抖。


心上好像又被撕開了一道口子。


黎尚卻是繼續道:「我們公司進入正軌後發展迅速,合作多了酒桌也多了,小助理經常跟著我們應酬,小小年紀胃都糟蹋完了。」


「哎。」他又嘆了口氣,「果然小助理一住院,就感覺都少了點什麼。」


「以前上了一上午的班累得要死,午休時我跟阿缙同她一起吃個午飯就感覺原地復活。」


「她這種熱熱鬧鬧的性子,簡直就是開心果、小太陽,我真的太愛跟她待在一起了。」


原來這就是陸缙時在喬音面前笑得輕松肆意的原因。


他跟黎尚一樣,拿喬音當開心果、小太陽。


是他的光。


我本以為如今的我這樣遲鈍麻木,不會心痛了。


可我還是感覺到自己早已千瘡百孔的心,因為這兩個詞再次變得血肉模糊。


現在的我隻有情緒黑洞。


最不可能有的,就是光。


「如果她走了,如果這個小太陽離開公司,你會怎麼樣?」


我呢喃著問出聲,仿佛在問陸缙時。


「溫蕎,人都有趨光性的。」黎尚表情復雜地看著我。


「我知道,你跟阿缙在一起很多年,這些年我也是一路看過來的,你為他付出過很多。」


「為了資助他的事業不要命地接戲,為了他沒了第一個孩子,也因為他沒來得及趕回去看你父親最後一眼。」


「但我覺得這些都不該成為你們彼此的枷鎖。」


黎尚說得真情實感,我能看出來他很早就想對我說這番話了。


他每說一句,我的心就被捅穿一分。


當初我為了多拿片酬接了很多戲,卻又總是入戲太深,走不出來,各種不同性格角色的喜怒哀樂附身久了,我就生了病。


生病後就是流產、父親去世等事緊跟而來。


幾次打擊後,我的病也越發嚴重。


我隻知道自己痛苦著。


原來在旁人看來,他也在這個枷鎖下痛苦著。


「你生病後,他不但要顧及公司,還要照顧你。」


「我是他的朋友,一直看著他兩處奔波,看著他情緒越發沉悶,知道他這段時間過得有多苦。


我幾度以為他會把自己拖垮,直到喬音的出現……」


他看著我:「你懂嗎?在你身邊,你是需要阿缙照顧的那個,而在喬音身邊,他是被依順的那個。」


「喬音事業上是他的得力助手,生活上也極力地給他正面的情緒。這段時間隻有在喬音身邊,他才會開心地笑。」


「我知道你是怎麼想的,你覺得他們走得太近了,所以你想讓阿缙把喬音開了。」


「可他們之間真的沒什麼,每次都是我們三個人在一起,有我看著。」


「他們要是真要有什麼,幾年前大學時喬音窮追猛打就有了,怎麼會等到現在?阿缙有多愛你,你是知道的。」


「倒是你,如果你把阿缙唯一的正面情緒踢走,是打算把他逼瘋,把他變得跟你一樣嗎?」


「溫蕎,忠言逆耳,你再好好地想想吧。」


直到黎尚離開辦公室,他說的最後一句話中都還不停地在我耳邊循環。


是打算把他逼瘋,把他變得跟你一樣嗎?


我是負擔。


是我把大家都搞得不快樂了。


陸缙時要照顧我,所以對我隻有戴著面具一般的情緒。  


我掏出口袋裡的藥,盡數地吞下。            


所以,是我的錯嗎?


6.


最後,陸缙時依舊沒有喝上我燉的湯。


他一下午沒有回公司。


手機也打不通。


而我被陸母喊回了老宅。


一進門,陸母就指了指我的保溫桶:「你這裡面的東西都倒了吧,把我燉的湯裝上,再給缙時送過去。


我特意地給他燉的湯想喊他回來吃晚飯,結果我下午給他打電話,他說晚上要趕飛機去國外出差,不回來了。你現在趕緊送過去,他還能在上飛機前喝上。」


外面開始下大雨了,我從公司趕到老宅都用了兩個小時,再趕回去也不一定能趕上。


但我也知道陸母一向不喜歡我,甚至是看不上我,留下來也隻是被她磋磨。


所以我也沒拒絕。 


被陸母火急火燎地催趕出門。


換了鞋剛出玄關,我就聽陸母滿臉嫌棄地對身旁的佣人道:「可算走了。我觀察了缙時好久,早發現他對那個小助理有點心思了。」


「他就是心底還堅守著對這喪門星的一點愧疚,這次小助理住院簡直是催化劑,估摸著缙時現在正和他那個助理滾一塊兒呢,喪門星過去了指不定能撞上。」


「我就是要她知道,這世上,感情這種東西是最不好掌控的!如今連她作為唯一底氣的愛情也有了瑕疵,我看她離不離婚!」


我拎著保ƭù⁰溫桶徹底地呆立在門口。


我記不清自己是怎麼上的車,怎麼開上了公路。


直到我被迎面而來的遠光燈晃了眼,為躲避大貨車連人帶車翻下山崖。


車子在半山腰堪堪地被樹木截停,一根樹枝直接穿透了我的肩膀。


徹骨的疼喚醒了我恍惚的神志。


我想著黎尚那番話,想著陸母那番話,突然沒了求生的氣力。


我隻是負擔。


我唯一的底氣好像也徹底地失去了。


不如就這樣死去吧。


這不是我一直所求的嗎?


可耳邊似乎一直有道聲音在喚我的名字。


阿蕎。


阿蕎。


好吵。


可似乎她真的很在乎我。


她不想我死。


阿蕎。


阿蕎。


我嘆口氣,還是緩緩地睜開眼睛打了 120。


但我失血過多,意識有些模糊,現在黑燈瞎火的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哪裡,我說不清自己的地理位置。


接急救電話的人很不耐煩。


算了。


我隻能掛了電話,轉而打給陸缙時。


然而直到自動掛斷,陸缙時那邊也無人接聽。


我的手機隻剩下最後三格電。


現在還下著雨,手機下一秒可能就會黑屏。


意識越來越模糊了。


恍惚間,我又撥了電話,意識卻瞬間飄到了陸缙時的辦公室。


辦公室裡還是空無一人。


倒是私人休息室傳來一些聲響。


我下意識地穿門而入。


門內的一切,硬生生地讓我頓住了腳步。


我曾經一直覺得,我和陸缙時之間的感情插不進去第三個人。


即便是喬音。


我也曾想過,順著黎尚說的話自我欺騙,他也沒有和她走到最後一步。


可現在,我就看著陸缙時和喬音十指相扣,親吻糾纏。


床頭是一盒拆開的杜蕾斯。


他的手機落在床底的地毯上,震動著,上面顯示著備注:「阿蕎」。


直到屏幕徹底地黑下。


「哈哈……」我抬手捂住臉,竟笑出了聲。


太可笑了。


我的手機沒電了。


我現在這個狀態應該也死了。


我最後把生命賭在陸缙時這個最親近的人身上,還是賭錯了。


他跟喬音終究是突破了最後一步。


他依舊像紀念日那晚一樣,在我和喬音之間,選擇了喬音。


上次,她生了病,他選了她。


這次,我生死存亡,他還是選了她。


他選擇和喬音在床上熱火朝天,對我的求救充耳不聞。


現在,我死了。


他解脫了。


我不再是他的負擔了。


可都死了,我的心怎麼還會這麼痛?


就像是被人用刀絞成了碎片。


窗口突來一陣風,掀翻了一旁的臺燈。


燈落地熄滅,黑暗中兩人的聲音越發地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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